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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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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中学专案人员走后,志鹏安慰司徒:“你莫着急,立言哥不会有什么问题。瞧他们德行,肯定是栽赃。我马上写封信我哥,让他亲自过问立言哥的事儿。” 虽说*中社会人群分成势不两立的两大派,当着无有直接利害冲突,最终会涌动浓郁的人情味。况复,志鹏是青年学生,不过出于观念,并非维护既得利益而卷入斗争。他感念7?20以后,刘氏兄弟的关照;同时,出于对司徒真挚的爱,以至司徒爱人的危难引得他深切地关怀。志鹏当晚就给志鲲写封信,反映阎赛安两人恶劣作为。不料,志鲲来信只问父亲的近况,嫂子的近况,连猫咪“四脚踏雪”都问到,只字不提立言的事。志鹏只好婉转地向嫂子谈到立言的境遇。继瑛听小叔子讲完立言困厄,垂下眼睑,半天不吭声。志鹏瞧她脸色戚戚地,知道嫂子口里不说,心里焦急,解释:“立言哥肯定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白水中学来人主要想戳垮他和司徒的恋爱!”听志鹏说得这般恳切,继瑛笑了:“司徒……她……长得美吧?……什么样儿?”志鹏答道:“美,同你像极了。好比同株两朵玫瑰。”未来的生态学家喜欢从自然形态寻求比喻。如果当年发明克隆技术,志鹏笃定会用“克隆”一词形容。继瑛卟哧一声又笑了,骂道:“淘气!”志鹏兴奋了,鬼使神差讲起差点同司徒谈恋爱的事,只因她先同立言好上了,不便插手。继瑛听得嘻嘻直笑,称赞道:“你像妈一样,心地善良。”说完脸红了,赶紧转个话题:“你对我说这些,意思让你哥过问?你写信他不理。我能怎么讲?”志鹏说:“我和保国哥商量好了。不写信。他同你一道去栗阳。话由他说,不就行了?”
六月的湖北原野格外美丽。铁路两边展开无尽的绿色稻浪和纵横的银色河网,有人在田间戽秧草,有船在河中悠悠荡漾;荷花、萱草花、野蔷薇、蒲公英、毛叶牵牛,如繁密星星点缀其间。天空蔚蓝,白云像丝棉洁净发亮;杜鹃掠过时,车轮轰隆声也压不住悠长叫唤。丛林掩映的茅草、土坯、红瓦、粉墙,时远时近。间或,风将茉莉、栀子的清香送来,沁人肺腑…… 保国不由豁然开朗,心旷神怡;瞧姐姐倚靠台板,望着外面十分忘情,问:“姐,你在想什么?”继瑛回头笑道:“我看窗外景色这么美丽,美丽得就像梦中见过!”保国叫起来:“姐,这话简直是诗呀!你感觉真好。要是写诗,肯定成杰出诗人!”
继瑛与保国的谈话,引得邻座高个子青年注意:“听两位说话就晓得是有知识的人!”保国笑道:“我是工人,杀猪的。我姐是医生。她倒算知识分子!”话匣子打开,保国得知青年是栗阳人,叫聂焰,在军区蓝球队打中锋。见小伙子气宇不凡,混得也不错,一路却愁眉不展,保国好奇,问道:“小聂,你回去探亲?”聂焰叹口气,谈起家里事情:他父亲是供销社职工,因为提了单位领导意见,打成反革命,下放农村。他也受到牵连。听说栗阳新任革委会陈副主任体恤百姓疾苦,执行政策,特地请假回家,为父亲伸冤。聂焰的悲惨身世,让继瑛姐弟俩十分同情;保国脱口而出:“陈副主任是不是叫陈志鲲?”聂焰来了劲:“是呀,是呀,也是武汉人,你认识?”继瑛不愿张扬,悄悄撞弟弟一下,保国转了口风:“不认识。听说过。”瞧聂焰顿时现出失望,继瑛安慰道:“既然陈志鲲为人正直,我想,你向他反映,会得到解决的!”说着,转了话题,三人天南地北闲聊起来。
几个小时很快过去。车到栗阳,三人刚出站,聂焰被两个熟人拉上寒暄。保国正想打听去县委会路径,有个戴眼镜青年迎住继瑛,很礼貌地问:“您是李继瑛大夫吧?”继瑛诧异地:“是呀,你怎么认识我?”青年自我介绍:“我姓古,”又指指身旁姑娘:“她姓舒。我俩是陈主任秘书。昨天您不是打电话陈主任,说坐火车来?陈主任今天主持会议,抽不出时间接您,把您照片给我们看过。就是没相片,从气质上也猜得出啊!”继瑛笑了:“古秘书,你这话太夸张吧?我一个医生,谈什么气质。要有,也是来苏水气味!”她的幽默引得大家笑了。说笑间,继瑛和保国随两位秘书上了帆布吉普车。
望着绝尘而去的吉普车,蓝球中锋聂焰如梦方醒;又吃惊又兴奋。
好久没与亲人团聚,使志鲲十分羡慕别人家庭温馨。继瑛、保国的到来教他很高兴;吩咐古秘书在小楼摆好筵席,拿出准备好的两瓶酒,摆起三只杯子。继瑛一见,连连摇手:“他……他不能喝的!”保国诧异地:“姐,全让我喝了也不够啊!”志鲲笑道:“这个‘他’不是指你——继瑛,我懂,我们喝茅台,你喝一杯葡萄酒没事的。”说着给妻子斟上红酒。保国明白了,也笑起来,举杯道:“让我们首先为宝宝的健康成长,干杯!”气氛顿时活跃了,谈话随意而即兴。志鲲感慨万端:“保国,听得出,你读了不少书。再不是写口号诗的工人作者了。真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姐夫的赞赏激起保国兴致,连连感叹,如今真正值得读的书买不着。这次来栗阳,就为找几本书读读;继瑛几次使眼色,让提起立言事儿,他没理会到一般。吃罢饭,志鲲得继续开会,嘱咐保国陪继瑛去城里逛逛。保国要去挑书。志鲲只好叫舒秘书伴随妻子;再三嘱咐:“李大夫怀有身孕,莫让人挤着!”
舒秘书是襄樊人,城市优越感深重:“二级县,十分钟可以跑遍,有什么好看的!”但继瑛对小城古朴风貌很欣赏,款款漫步,怡然自得,顾盼流飞,仪态万方。
突然,有人上前拽住她胳膊,喊叫:“好呀,司徒德芬,正准备再找你,送上门了!”继瑛惊呆了,望着油头粉面的大披头不知所措。舒秘书赶上前喝问:“咋啦,咋啦?!”这人是阎赛安,认识舒秘书:“舒秘书,她……我想向她问刘立言……”舒秘书也认识阎赛安,没好气地:“你说什么?她是陈主任爱人李大夫!”阎赛安显得很窘,赶忙赔礼:“对不起,对不起!……好相像啊!”说着,急忙溜开。阎赛安走了,继瑛又让几个群众围住;人们听说是陈主任爱人,纷纷向继瑛诉说自已冤屈。舒秘书极不耐烦,要他们去县信访办反映。但是,大伙七嘴八舌嚷叫:“那里专门敷衍人!”“踢皮球!”“转去转来,还不是转到整我人手里,哪能解决问题!”“陈主任倒好,你们总挡着不让见!”……眼见不能脱身,舒秘书担心挤着继瑛,只好去接人们递给的申诉材料。群众不放心,要继瑛拿上;同时,投诉自家悲惨遭遇。听到悲切处,继瑛感动了,万没料到社会主义里有这多不平,含着眼泪保证:“我一定亲手将材料交给陈志鲲!”舒秘书急得团团转,瞅有辆县革委小车路过,灵机一动,伸手拦住,分开人群,扶持继瑛上车而去。坐上车,舒秘书松口气:“李大夫,你不知道,要被他们缠住,革命、生产全不用搞了!”继瑛反问:“抓革命,促生产,不正是为老百姓吗?”舒秘书回答:“历年积案,太多了。哪管得完!”继瑛说:“如果不及时处理,就会像一个人的病,越拖越重呀!”舒秘书叹服:“唉,古语说,‘医生有割股之心’。你真是这样呢!”
回到住处,继瑛瞧桌上堆满书:唐诗、宋词、红楼梦、中国通史、六法全书、天演论等等,连本扯乱的线装《论语》也拣来了。志鲲同保国侃侃而谈:“你知道‘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典故吗?”保国答:“就是宋朝宰相赵普的故事嘛!”志鲲搓着手,重重地点头:“嗯,谈的是以仁德治国。现在借鉴过来,应是:满怀无产阶级感情,为人民服务!”继瑛插话:“你有这观点当官,我就不担心了!”这般少有的、以妻子口气的殷切叮咛,志鲲听来十分高兴,问:“玩得开心吧?为你,我让他们讨论,提前回来。”继瑛答:“开心,收获不小。”说时,把大摞材料递给他,讲起路途所见所闻。听说有人把姐姐当成司徒恫吓,保国趁机发话:“立言哥好像也受到冤屈,还关在牛棚没解脱?”
志鲲没应声,一目十行浏览材料,并当即作出批示。很快,他把继瑛交给的材料看完,分成两堆;拿起批过材料,用手指弹弹:“个性问题,我可以拍板处理。像那些涉及共性、运动中问题,我不能贸然表态。一个人作不了主。立言的事,清队时就听说了。有些指控的确经不住推敲。但,我想,造反的错误,极左思潮,多少会有的……”他本想从立言家庭出身、个人遭际、一贯思想,乃至围观汉阳公安局前学生静坐、大兴隆巷里交锋等表现,逐一分析,瞟见继瑛、保国表情,转过口风:“如果没造成后果,问题不会多大。刚才在会上,我就具体划出杠杠,让他们吃透嘛。上面有政策的——”这回答虽然原则而抽象,保国舒口气;继瑛也放心了。她看过丈夫对材料的批语,合情合理合法,毫不含糊,雷厉风行;不似医院里当官的,尽说四平八稳、于事无补的滑头话。真是清官呢!
然而,以继瑛涉世甚浅,哪知晓,官官们无一例外将“党的一元化领导”变作“专制”同义语。即便再清正廉明的干部,可以帮助百姓解决日常些小困难,甚至,可以吃苦耐劳,与百姓“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决不容忍向整个精英阶层挑战,危及其权力、危及其既得利益。胆敢大逆不道造反,或者同情叛逆者,注定受到“全党共讨之,全党共伐之”的悲惨命运。这便是陈爱华受打击、陈志鲲所说“一个人作不了主”的真谛。
就在继瑛姐弟为立言说项,李树清策划对立言最后的重创。
李树清,湖北保康人,年轻时在国民党部队当勤务兵,很会讨连长喜欢,连长的夜壶都争着倒。国共两党在大洪山进行拉锯战,他一时跑到共产党这边,一时跑回国民党那边。共产党胜利,自然最终成了共产党。在清潭中学当党支部书记期间,看中一个河南木匠老婆,占为已有。木匠一气之下,上吊自尽……因而,其档案中注明:“不可重用”。造反派学生批斗他时,曾在县里翻阅并公布上述档案材料。为此,他切齿痛恨造反的人们。他的仇恨当然同所有当权者一样,是因对个人的批判、指控、殴打、侮辱、权力的剥夺、妄图取而代之;有一点特出的是,他不屑于肉体整治:捆绑吊打、罚站罚跪等等,那属低层次,小儿科。他喜欢从精神上予以摧毁。这样才能彻底搞垮一个人,更可震慑一大批。他文化不深,脑子灵光,故事颇多。有次,对心腹讲起子路怀揣石盘想砸死孔子。孔夫子笑道:“上士杀人用笔端,中士杀人用舌端,下士杀人用石盘!”子路掏出石盘丢掉,纳头便拜。李树清最后总结:“可见用笔最精妙,最深刻,最彻底!还不会违背政策,让人抓把柄。”他还有个癖好,喜欢猫捉鼠游戏;对手太易击垮,觉得不过瘾。被整者越顽固,他越来劲,越有成就感。刘立言清队被揪出霎那表现,教李树清又亢奋又剌激,惊喜交加。但是,立言最近态度令他失望,简直像驯服的老虎,叫伏下就伏下,叫钻圈就钻圈。精神状态判若两人!李树清认为只有两种解释:要么行韬晦之计,要么击中要害。尤其是找过司徒调查,立言愈加俯首帖耳。可见刘立言要害正在这姑娘身上。县三级干部会要求对受审查者马上作结论处理。按现有材料,他充其量是人民内部矛盾。不行,一定得找到定性的东西。至少,精神上给刘立言致命一击。他让阎赛安、何长生再下江城,深挖细找。
立言不知危险已然如毒蛇悄悄游近。他的精神全寄托在心爱人儿身上。回栗阳的第二天,他接到司徒来信,深情地描述周六傍晚同他登蛇山黄鹤楼遗趾幽会的愉悦。想起她爬山脚步轻快,婀娜多姿,不时拉他一把;伫立星光灿烂之下风采照人,绝世独立。立言久久沉浸于那星夜美妙感受里,继续读下去:“忽然,你们学校里大披头、小分头荷枪实弹当道冷笑。一大群人围住我俩怒声斥责。父亲、伯父生扯硬拽将我俩分开,大披头、小分头用枪顶着你,押向黑暗处……我急了,挣脱父亲伯父拉扯,追赶着、呼唤着,却是怎么也撵不上你。我伤心地哭起来。哭得透不过气,憋醒了,才知是做梦。我再也睡不着,干脆披衣起床给你写几句;梦中情绪,缭绕心头,挥之不去,最终竟形成首小诗,题作《起誓》。请你斧正。”诗是这样写的:
不惧千山万水横梗,
狂风暴雨摧不毁心中坚贞。
快携手向峰巅攀登,
让青松白云隔断喧嚣红尘。

滚滚江涛涤荡多少悲喜?
万家灯火闪烁几许温存?
今夜 我俩向星辰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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