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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3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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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制度,就跟任何医药,一旦遇到「爱滋病」病毒一样,完全没有效果,并且还使细胞变质,产生另一种毒素。像一度大力提倡的个体户,我到大陆后,才发现它为害之烈,那就是:不该富的富了。以上海作为例证,大多数个体户都是来自监狱的刑事犯,原单位既不接纳他,他也找不到别的工作,于是由公安局出面担保,向银行贷款,又指定街头地方,供他们设置摊位。勤劳加运气,个个都成了万元户,而堕落和恶劣的生活习性,已随着人民币的增加而四散发挥。我曾和一位小贩谈过话,他掏出一支三五牌洋烟,用Downhill打火机把烟燃起,轻藐的指着陪同我前往拜访他的当地一位年轻教授,告诉我说:「这是咱们这些人吸的,他们吸不起!」那种毫无忌惮,认为天下大事就掌握手心的神情,使人生畏。那位年轻教授的脸色更使我终生难忘,这种暴发户带给社会的影响是绝对负面的,价值标准完全颠倒。
   个体户的影响充满伤害,承包户对国家的打击,更超过个体户,一个工厂如果租给承包户,期满交还时,所有的机器恐怕都成了废铜烂铁,试想,谁肯去作长期的维修?听说共产党正计划推出股份制,我渴望它早日实现,但应是彻底开放的股份制,而不是有种种限制、用绳拴脚式的股份制。我的构想是:把所有的工厂,包括土地和房屋、机器设备等,定出总价,分成若干股,分配给现在的厂长、副厂长、书记、副书记,以及重要的工厂干部和工人,以及所在地人民政府及党部的若干官员,一夜之间,这个国营工厂,就变成他们一群新兴的「社会主义资本家」的私有财产,由他们分期付款,把总价付满为止。如果破产,或是如果缴不出分期付款,就由国家收回,如法炮制,再卖给别人。工厂转为私营之后,再由国家征收税捐。跟英国的国营钢铁工业,完全恢复私营的程序相似。
   共产党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最强劲的政治集团,即令到了今天,它仍具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如果要改变的话,仍然能够改变。现在的大陆,用一句已经被用松软的话形容,那就是百废待举,几乎每一件事都使人心头沉重,但也正因为如此,在另一个角度看,大陆社会又像万马奔腾。毛泽东先生在位时代,中国也在万马奔腾,只因领导人领错了路,领到刀山之上,直奔地狱。现在的领导人则率领人群,正越过千山万水,直奔奶与蜜之地,方向是对了,只是看如何度过千山万水。
   很多人对大陆的开放,感到速度太慢,对台湾的开放,也有此感觉。天下任何一件事,都有它成长的过程。台北曾经上演过《小飞侠》卡通影集,那位魔鬼党的元帅,原是某位女科学家的五岁幼儿,魔头把他俘掳后,教他吃一种成长的药,一年之内,他成长到三十岁,但心灵残缺不全,而且发出怪声。古希腊时代,马其顿王请阿基米德先生教他儿子学几何学,问他需要多久?阿基米德说:需要一年。马其顿王提醒对方说:「他是王子!」阿基米德说:「即令是王子,跟平民一样,也要一年,几何学不能速成!」一个小舢板,如果要它回头,三下两下就掉转船身,一艘航空母舰回头,要费好多个小时。所以,我们不怕「慢」,就怕「站」。
   了解中国大陆,不能用显微镜,只能用望远镜,外国人对大陆一直抱很大希望,而大陆知识份子,却由于恨铁不成钢的心理,十分沮丧,甚至伤心绝望。看情形只有台湾和香港的中国人,才能比较持平。不过,无论怎么说,最明显的焦点是:任何懒惰而又说谎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也只有取消国营,财产私有化,由财产私有化衍生政治民主化,才有可能使中国人恢复固有的美德:勤劳和诚恳。
   三○年代时,胡适先生曾经呼吁过:「少谈主义,多谈问题。」被国共两党的狂热份子诟骂得狗血喷头。现在,当广大人民在血泊泪湖中哀哀啜泣时,愿我们能回忆胡适先生的话,那是一句救世的暮鼓晨钟,假使当时国共两党都能接受,大陆何至弄到今天模样!专制制度转型为民主制度,有「虚君制」,今天,为了适合中国国情,是不是可以实行「虚主义制」?以后永不再为主义争辩,而只努力解决问题。国民党在台湾做到了,共产党在大陆应该更轻而易举的做到。
   
   
   归来
   大陆可恋,台湾可爱,有自由的地方,就是家园。
   一九八八年十一月二十日,我们乘中国航空公司班机,由西安直飞香港。距十月二十日从上海回到大陆,整整一月。周明、晓钢于我到西安后不久,就飞返北京,周明先生服务的《人民文学》太忙,催他回去,晓钢女士又要前往泰国参加世界诗人大会,北京、西安两地,多蒙两位关顾,周明是我兰州大学的学弟,又是陕西人,所以麻烦他的地方也更多。印尼华裔诗人犁青夫妇,也于稍后先回香港。从新疆来的老友杜文澄夫妇,因为夫人临时有病,则暂时留在西安诊治。
   启程的前一天夜晚,家人们在人民大厦作最后一次团聚。一个月来,我和香华跟每一个旅人游子一样,都不断被询问:「你对大陆印象如何?」我们已回答很多次,现在,换我问在座的人:「告诉我实话,你们对我的印象如何?」一个外孙女吞吞吐吐很久,说:「您说了那么些话,我们都认为您很傻!」但她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说:「幸亏您不留下来住!」我想追问她为什么,但我知道答案是现成的。一个月的大陆行程,每一个使我激动的现象,都使我思考那个现象背后隐藏的问题。有几次,在贩卖观光礼品的商店和小摊上,看到一种装饰用的小别针,上面用珐琅瓷嵌着每个中国人都从内心服膺的一些格言,如「难得糊涂」「糊涂是福」等等,我特别买了一个,带回台北,放在我的面前,每看一眼,都百感交集。面对着这个忧患沉沉的中国广大土地和同胞,既痛心而又庆幸,一九六八年在台湾坐牢前,我就被人讥为「老天真」,而今,二十年后,我仍不能蜕变得有福。「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年忧」。我已挑不动我想挑起的重担。
   二十日凌晨,天还没有亮就到了飞机场,除了孩子们外,杜文澄,以及华岳出版社社长王克平等各位先生,也一齐相送,更感谢在咸阳市文化局服务的程琪先生,因为跟机场的关系很好,特别提前一天赶到西安照应,陪伴我们露天排队好几个小时,而到底有没有飞机,谁也不知道,使人备尝紧张,所好的是,中国特有的人情味把我们团团围住,倒一点也不惊慌。西安机场候机室设备,还比不上台湾的绿岛,乘客们都得在广场上等候,难御雨淋日晒、冷风刺骨。而班机又是这么少,西安遂成为口袋阵地,进来容易出去难。听说正在筹建新机场,希望早日落成。机场,是国家的大门。
   临别之际,孩子们有的哭了,四十年隔绝,这次回来,不过蜻蜓点水,匆匆相聚,恍如一梦。通过护照检查后,亲友都被隔在外面,忽然听见香华大叫一声:「李萧锟!」那位从台湾来的杰出青年艺术家,他对色彩的敏感、水墨和书法的造诣,使他成为用艺术家的创意,来设计包装书籍的第一人。他在通关后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吓了一跳,连行李袋都几乎掉到地上,还以为公安人员唤他回去问话。李萧锟对他那几乎要掉到地上的旅行袋,既懊恼又叹息,他指着狮子大张口般的裂缝说:「我前天晚上才买新的,装行李时就报销了。」我们再度肯定一个共同信念,制度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可以提升,也可以破坏物的,以及人的品质。
   飞机九时起飞,祖国山河,再一次消失在背后,只是这次离开,跟四十年前不同。十一时半,播音教我们扣好安全带,飞机渐渐降低,我把脸贴到机窗上,突然间,感觉到机轮在沉重的着地,机身跳动,逐渐的,它缓下来、慢下来,而终于停住。这次班机上有三分之二是外国人,当飞机停稳之后,我听到过去飞机着陆时从没有听到过的声音,那就是,霎时间,掌声如雷。
   我们仍住华国酒店,微微拉开窗帘,看到下面的整齐街道,高拱的行人天桥,以及远处一片碧绿的海水和行驶的船只,这是一个南国的世界,对一个刚从北国风光,风沙扑面、极目苍凉地带归来的游客,深深的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温馨。
   我们在香港停留一天,心情除了喜悦,还像磐石般的安稳,因为我们可以确切的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我和香华下楼进餐,沿着马路闲步,顺便冲洗胶卷,有几次我都停下来,定神端详每一个行人,或商店招牌每一个字,我恐惧它们会魔术般的消失,香港,是多么美好!
   十一月二十二日,乘国泰班机飞返台湾,万顷汪洋在机翼下好像静止不动,但我知道它不断向身后滑去,香港到台北,跟香港到西安的距离差不多,两个小时后,望见陆地上万家灯火,下面就是台湾。飞机在桃园机场着陆,天已漆黑,回到台北花园新城的家门,从阳台遥望台北那个巨大的星湖──灯光犹如渔火,黑暗就是海洋;清风轻轻拂着面颊,我无法想像三天之前,我还身在大陆,而且在大陆遇到那么多动人心魄的奇情。和香华默默的凝视着北方的天空,更远,就是大陆北国的奇怪而高的天空,我们心里升起一种融蚀我们的感受:
   「大陆可恋,台湾可爱,有自由的地方,就是家园!」
   
第十八卷: 酱缸震荡
   
     被认定是「六四」祸首
   
     自柏杨先生的《丑陋的中国人》问世以后,天下激荡。有如竹竿触到蜂巢,搞得群蜂乱飞、乱叮。甚至有人漫骂柏杨先生诋毁同胞,扰乱民心,真是「贱骨头」。或对一般大众误导,造成思想见识的混淆,影响社会人群的认知与信心甚钜等等。这可以说是日本或欧美难得一见的社会怪现象。从《丑陋的中国人风波》、《都是丑陋中国人惹的祸》等书,可见一斑。不知是否有暴力威胁?有关《丑陋的中国人》所产生的风风雨雨、前前后后,柏杨先生不知可否略述一下概况?感触如何?
   
     说实在话,我遗憾威胁不够。我指的威胁不够,不是指暴力的威胁,而是指对我提出「丑陋的中国人」论点反驳的薄弱,使我感到泄气。今天这个话题,在我提出后第十一年,仍然受到日本读者的重视,最近还继续推出第二十一版,又引发深入的追踪探讨,才有日文版这本书的完成在先,而中文版的出版同步在后。我遗憾的是《丑陋的中国人》一书在我的国家,无论是台湾、香港,或中国大陆,除了情绪上的攻击,大陆上甚至查禁之外,并没有更多深入的论辩和探讨。
   
     一个人处身的背景和时代有很大关系。前天,我读到台北《联合报》报头下一则广告:
   
     道歉启事
   
     家母不幸别世,吾与妻小未尽孝道,又对外谣传吾姊争夺遗产,蒙二姊春霞体谅,不予计较,暨众姊妹同意无条件抛弃继承权,使吾顺利办理继承遗产。特此声明感谢并致歉。
   
     道歉人:胡神贺陈淑真
   
     新营市太子路153巷56弄3号
   
     这则广告如同青天霹雳,使人看到台湾由传统社会的堕落、僵化、腐败、鄙陋,提升到平等、公道、理性、尊严,新观念建立的过程中,最丑陋的一面。广告中这对夫妇,恬不知耻的剥夺众姊妹法定应有的权益,就是仗恃传统恶习的包庇,我们需要对这类左右我们生活的丑陋观念或行为,予以揭发和革新。而中国大陆所面对的问题,恐怕已经威胁到人的生命基本权益。换句话说,我关心的是整个中国人品质,根本不是针对某一个政权、或某一个特定的领导人。所幸的是,台湾终于结束了政治迫害阶段。
   
     同一个问题,由于时代的不同,会有截然不同的反应,例如:一九五○年代,如果有人推测中国当时的元首刘少奇先生,将被他自己领导的党认为是反党的坏蛋,被秘密逮捕后不明不白的惨死在开封黑牢里,一定没有人相信。但是有人推测鲁迅先生幸而死得早,如果他活到共产党建国之后,准会被斗死斗活,即令不入监狱,也会长期羁押牛棚,对这项预言,却没有人怀疑。我的遭遇亦然,当一九六○年代,如果有人推测会有一个文化人因「大力水手」一幅漫画的翻译,竟被苦刑拷打,坐牢十年,一定也不会有人相信。可是如果有人推测,《丑陋的中国人》一书,如果不在一九八○年代发行,而在一九六○年代发行,无论在大陆或台湾,它的作者都会处死,或至少也会监禁二十年,家破人亡,这项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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