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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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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扯着琴依,扯得很粗鲁,一直把她扯进书房。

午门前,人们冒雨静静地伫立着。

赶来看杖刑的对这四人极为佩服,情愿陪着站着。人们心中默数着杖刑的数字,愿同两个人一起挨这棍子,打到四十多棍,人们就不由得“啊——”的一声声呻唤,像一同受酷刑。直到打完了,人们喊:“起来,起来!”只见吴中行、赵用贤还能爬,还能挣扎,就哇一声欢呼起来。

接着打艾穆、沈思孝,这一回要打八十棍。

行刑的小差侍看着魏朝,注意着他的靴尖,心想,这回说不定就要把哪一个打死了。但魏朝四平八稳地坐在凳子上,身后司礼监小珰们举着遮伞。魏朝一伸手,骂一句:“要伞干什么?”小珰就不敢举伞,只好跟着一同挨浇。

雨中的人们还是不散,盯着躺在担架上的两人,赵用贤与吴中行是不是要死了?他们还能活下去吗?死了的,就是英烈;活着的,就是名贤,从此名动天下。他们受完了杖,还要陪着艾穆、沈思孝熬刑。

魏朝是一个美男子,虽说早早做了太监,但他身子高大,不然他不会有后来的那一段段风流韵事,也不会把一个大明朝天下几乎弄翻了个儿。他盯着两人,心里佩服两人。他想着冯保的话:你听着,小子,不是咱司礼监杀了人,杀人的是张居正,是他阁老张居正,咱可不用棒子把人打杀,你听明白了没有?魏朝说,听明白了,活老祖宗说的,我听明白了。

魏朝的脚有意地向外撇着,绝不把靴尖向里拗,那样,两人的小命就没了。

雨中的人们再一次跟着那喊数声“啊啊”的鼓劲儿。

张居正把琴依扯到了房中,卧室是豪华的,琴依从未来过。她有些吃惊,珍贵的玉器、金器在灯下闪光,屋内很柔暗,沉重的窗帘垂下,把室外的雨丝与摇曳的树木都遮掩了。灯光下的金玉华彩,映得一切如梦似幻。张居正像疯了,对琴依说,我要力挽狂澜,你明白吗?大明朝要完蛋了,没有人再对它寄希望了,我可是要对得起皇上,对得起大明朝,我是大明朝的首辅,是大明朝的擎天支柱。张居正似乎要对琴依说心事,一直喋喋不休地讲着,但话语是不是从心中流出来的,他也不知道。他一直扯着琴依,像沉溺江中的溺者要抓住漂浮物,试图拯救自己的性命。他说:你是我的女人,你比我还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告诉你,大明朝有救,我用“考成法”,使得大明朝有救了!

琴依喃喃:“你用‘考成法’,人都反对你,他们不是要你回去守制,他们是要你不再回来。”

“我明白,我明白,我跟他们誓不两立!”张居正似嘶似吼。

琴依问:“为什么这一次不是言官,而是刑部的官员上疏?”

张居正说,他们说,监狱里关满了人,废话,要实行新政,能不关人吗?

说着话,手却撕扯着琴依衣服。琴依挣扎:“我不是大明朝。”张居正笑得有些神经质:“我就是大明朝,我就是。”他扯着琴依的衣服,把衣服脱光了。他点头说:“跟我想象的一样,就是这样。”美女的身体那么妖娆,那么成熟,那么自然。琴依一声轻轻喘息,令得张居正暂时忘记了大明朝,他把她搂在怀里,说:“我要疯了,帮帮我,别叫我变成疯子。”

琴依看到了张居正的眼泪,在他早衰的脸上有一行清泪,他哭得很伤心。

后来的行动便是在眼泪中进行的,他一边进入琴依,一边流泪,哭得很伤心,父亲死时他也没这么伤心。剌个过程,他都像孩子般地哭泣着。他疯狂地抚摸琴依,亲吻琴依。

魏朝觉得,廷杖进行得太久了,似乎足足有一天那么漫长。他看着躺在地上的艾穆、沈思孝,看着雨中的人们,他们喊着,不知不觉喊哑了嗓子。他是从穷人家里走出来的,深知这吼喊声中藏着巨大的仇恨与愤懑。他深深佩服冯保,绝不替张居正背黑锅,这是个好主意。冯保有远见,有卓识。做这件事,张居正得罪了天下的官员。

八十杖打完了,魏朝示意地看一下身旁的小珰,小珰向下挥一下手,对手也挥一下手,示意没打死人。魏朝喘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会儿是早走早好,他起身就走。

人们拥上来,抬的抬,喊的喊,把人抬走了。

邹元标站在一旁,看着四人受过刑,他拿出奏疏,密封的密疏上有火漆,他说:“这是向皇上奏的密疏,望替我呈上。”小珰自然不敢怠慢,他是新取的进士,又是刑部办事人,谁知他来日会不会又是一个权倾朝野的张居正?小珰说:“我替你交上去好了。”

邹元标慢慢走回去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四人受廷杖的地方,淤积的水里漂着鲜血。他看到了他的明天,他想,也许是明天,也许再晚一两天,他也要在这里受刑了。

邹元标说:“张居正,想把一个大明朝弄成你一个人的天下,那可不行。”

受刑的人被抬走了,赵用贤昏死过去了,刚抬入家中,便断了气儿。妻子与儿子哭泣着,要给他穿上殓衣,装入棺材,忽听得有人喊,家人撞进来说:“这人不听我们的,他说是老爷的故旧,非要进来看,你看他……他生生撞进来了!”

赵妻不认识来人,就见他扑过来,看着赵用贤,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赵妻流泪说:“我不知你是不是老爷的故旧,可他死了,我们正在给他穿殓服呢。”

来人笑着说:“不必,不必,他没死呢。”

赵用贤的儿子扑上来:“你是谁?你干什么?你别拿我父亲开玩笑!”

这人说:“我是李时珍。”

赵用贤的妻子与儿子一听,马上破涕为笑:“你……你真是的是李时珍?”

李时珍笑了:“又不是能员大吏,充那个威风做什么?我只是一个郎中。来啊,帮我一下。”

李时珍拿一些东西,像是药团子,把它装在一个小纱布口袋里,把它塞在赵用贤的耳鼻嘴里,说:“好了,把我大门外车上的黑羊拿下来。”赵用贤的儿子与人把那只黑羊牵扯进来,直牵扯到了屋内。李时珍以刀割羊,以羊肉臑片贴在赵用贤的腿上,再涂上一层油,说:“不能动,只要他不翻身,过十几日就好些了。”他再拿出一束熏香来,说:“就在他鼻前点燃,每天熏他,他就会活过来。”

李时珍把这一切弄完,赵用贤忽然呻吟起来,嘴里念念有声:“我不怕你廷杖,打死了我,你打不死大明朝的士子百姓!”

李时珍说:“好了,我要走了。”

赵妻拿出银子来,送与李时珍,李时珍笑笑:“我不要银子,我要救的是他的性命。”

艾穆与沈思孝更惨,受刑后被关在镇抚司的大狱里。这晚上,两人奄奄一息,忽听得有人叫:“能否叫家人探监?”看管的小珰听了魏朝的吩咐,许让家人探看,便说:“看就看吧,只怕人熬不过去了。这么多人,哪一个是他两个的家人?”

一群人都指着李时珍说:“他是。”

小珰问:“你是艾穆什么人?”

李时珍说:“内兄。”

小珰再问:“那谁是沈思孝的家人?”

一群人又指着李时珍说:“他是。”

小珰奇怪了:“怎么是两家的亲人?我们可是知道,你两家从不沾亲带故。”

一人塞给小珰一包金银,悄声说:“他是郎中,让他进去吧,我们就不进去了,好不好?”

小珰说:“那可不好,家人来了,怎么能不让你们进呢?这个郎中进去,再一家进一个人,看看亲人,打得狠了,救不救得过来,还说不定呢。”

李时珍进去了,看艾穆与沈思孝。

两人昏昏沉沉,躺在草铺上,草铺上满是血迹。李时珍摸摸两人的脉息,说:“还有救。”

邹元标归家,沈懋学正坐在他家里等他。

沈懋学问:“你上了疏?”

邹元标点头。

沈懋学说:“我来,是请你喝酒,你看中了我三十年的江南女儿红,我没舍得给你喝,这一回我想请你喝。”

邹元标大笑,笑得激愤:“你是怕我死了,喝不成了,落下了一个吝啬鬼的名头?”

沈懋学苦笑:“我怕你喝不成了,到了地狱里,忌恨我。”

两人笑,但眼中有泪。

两人坐下,人手一杯。

沈懋学问:“为什么还要上疏?”

“终不成一个大明朝,就成他张居正一个人的天下?”

沈懋学问:“你的疏是怎么写的?”

邹元标很得意:“我直刺张居正,控诉他是大明朝的罪人,他的‘考成法’只不过满足了皇上的私欲,根本不能使大明朝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他免去隆庆初年的税,是要催后来的欠税,他那么做都是为朝廷,根本不顾惜民力。民力已疲,民心亦变,这是最可怕的。要是边鄙异族再来进犯,大明朝得倒退多少年?”

沈懋学击节而叹:“说得好!”

邹元标说,我写道:“陛下以居正有利社稷耶?居正才虽可为,学术则偏;志虽欲为,自用太甚。其设施乖张者,如州县入学,限以十五六人。有司希指,更损其数。是进贤未广也。诸道决囚,亦有定额。所司惧罚,数必取盈。是断刑太滥也。大臣持禄苟容,小臣畏罪缄默,有今日陈言而明日获谴者。是言路未通也。黄河泛滥为灾,民有驾蒿为巢、啜水为餐者,而有司不以闻。是民隐未周也。其他用刻深之吏,沮豪杰之材,又不可枚数矣。伏读敕谕,‘朕学尚未成,志尚未定,先生既去,前功尽隳’。陛下言及此,宗社无疆之福也。虽然,弼成圣学,辅翼圣志者,未可谓在廷无人也。且幸而居正丁艰,犹可挽留;脱不幸逐捐馆舍,陛下之学将终不成,志将终不定耶?臣观居正疏言‘世有非常之人,然后办非常之事’,若以奔丧为常事而不屑为者。不如人唯尽此五常之道,然后谓之人。今有人于此,亲生而不顾,亲死而不奔,独自号于世曰我非常人也,世不以为丧心,则以为禽彘,可谓之非常人哉?”'① 《明史》列传第一三一·邹元标。'①

“好,当浮一大白!”

两人回头看去,就看到了走进来的陆树德,陆树德手里捧着一坛酒说:“我要跟你们两人痛饮,喝个一醉。刚才尔瞻兄这一段话,真是胜似骆宾王的《讨武瞾檄文》,一下子就把张居正这人的根子说透了。‘才虽可为,学术则偏;志虽欲为,自用太甚’。连他为人才气全都说得明明白白,好,可是真好。这是人家送我的好汾酒。你还有什么好疏辞,说与我们听。”

邹元标说:“还有呢,我诵与你们听。”

陆树德叹息:“尔瞻是一快人,你心直,是当下奇人。我就完蛋了,被我兄弄去做尚宝卿,天天不是拿符牌就是拿印鉴,快要把我弄疯了,哪里还是一个言官?我只是一个办事员了。这次上疏的多是刑部官员,让人羞愧,也让张居正汗颜。就连六部官员也反对他了,他还不深省?”

邹元标说:“他只会越来越疯狂。”

陆树德说,先是余懋学,再是傅应祯、刘台,张居正把人都赶出京城,总不会偌大的一座京城,只留下他一个人吧?剩下他孤家寡人,他还行什么新政?

邹元标说,什么叫新政?只看有利于民,还是有利于他自己,只有利于他自己,是新政吗?不是,只是旧而又旧的陈辞滥调而已。拿这个陈辞滥调来对付大明朝的官员,动不动就因拿不出政绩来,把你锒铛入狱,再不就把你一下子罢免了,他这么做,就是要把大明朝搞乱啊。

万历问冯保:“大伴儿,这会儿再也没有人敢来说张先生‘夺情’的事儿了吧?”

冯保说:“没有多少人说了,但还是有一个人……”

万历惊讶:“还有人来说,他不怕廷杖吗?他是谁?他怎么说的,念给我听。”

冯保说,这人是新取进士邹元标,是一个读书人,一个吉水籍的才子,在江南可是大有才名。他上了一道疏,叫做《亟斥辅臣回籍守制以正纲常疏》。

万历喃喃地:“这可是怪了,就连朕看了廷杖,心里也害怕,他怎么不怕呢?今天这四个人,有没有打死了的?”

冯保说:“没有,谁敢打死他们?”又继续念,一念到“才虽可为,学术则偏;志虽欲为,自用太甚”,万历就笑了,悄声问:“大伴儿,你说,他说张先生这话,是不是有一点儿对?”

冯保很惊讶,他看着万历,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是这么聪明,连邹元标对张居正的这句评语,他也这么看?冯保从后脊透出一阵子凉气,他和张居正是不是把万历看轻了?冯保说:“他说得对不对,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张先生是替皇上攒钱的,这会儿,张先生一行新政,皇上的钱就多了,张先生是有功,不是有过,这事儿没错。他们都想借着由头把张先生赶走,一旦把他赶走了,新政也就完了,皇上的钱也就没那么多了。”

万历悄声说:“我要钱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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