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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活-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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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师长,贺龙年三十一岁当军长,朱德年十九岁,参加了反对袁世凯称帝大起义,丙午马年二十岁时,又参加了反对段祺瑞的护法战争等,都是用红线标记出来的。标记出来了,也就警示着柳县长的人生了,使他每次走进敬仰堂,便对墙上的伟人们越发敬仰着,也越发对自己的人生努力鞭喝着。尤其每次看到标记上写着林彪刚过二十三岁,就组织指挥了震惊中外平型关的大捷时,柳县长就想到自己年近了二十一周岁时才是柏树子公社的社教员,还每年步行到乡下去蹲点,醒促农民们多读社论多读报,该收麦了快磨镰,该种秋了快犁地,心里就会有种酸楚升上来,有种力气从脚底升上来,使自己在日常间总怀着一份努力的心,也就不仅能让一个个村落夏天赶在雨前麦入库,冬天赶在霜前苗出土,还要让他们知道北京的那个处地某年某月开了啥儿会,下了啥儿文,文里主要意思是哪样几句话;村庄里有亲戚在台湾和新加坡的哪儿了,能帮着他们和亲戚葛连上,就千方百计地让他们的亲戚回到老家看一看。让那些人从遥远的处地儿回到双槐老家的外国人,笑着走回来,返时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恨不得把自己一生的积蓄都挪移到家里来,修公路,拉电线,办工厂。到末了,柳县长蹲点的村落就比邻村富裕一些了,柳县长就从社教干部变成了公社的副书记,成了党委委员了,年轻轻就能管着比他年长十岁、二十岁的干部了,柳县长就可以在自己二十三岁的职务下边画上一条红线了。


第七卷 枝迎面是伟人们的像,身后是养父的像(2)

    公社改制为乡的三年后,柳县长从柏树子公社调到了椿树乡,虽是副乡长,可乡长生病住院哩,他就主持了乡里工作了。主持着工作时,他就召开了各村村长会,要求椿树乡每个村只能留下十个男劳力,领着老人、媳妇在家春种秋收地忙,余他的年轻人,你都必须到外面世界里打工做生意,偷也成,抢也罢,横竖你不能在家种地呢。给每个年轻人手里发了一张乡里的介绍信,就用几个大卡车拉着那些年轻的小伙子、大男人和姑女与媳妇,一车车把他们送到地区和省会的车站上,让他们下了车,再也不管了,令他们饿死也得三个月半年不能回到村落庄子里。发现谁家无病无灾,有送出去的人回来了,就罚谁家一百块钱,没钱了就把你家猪赶走、羊赶走,直到那回庄子的男人哭着唤着重又离开家。    
    一年后,椿树乡就有一批一批的男人、媳妇、儿娃们在外面世界做工了,哪怕在城里洗碗、烧饭、捡垃圾,也就每个庄、每个村都有了吃盐、烧煤的用钱了。开始有家里一座一座翻盖瓦房了。黄鹂庄里有户人家里没男娃,清纯一色的女娃儿,他就把人家的两个大的送到省会那边去,半月后那姐妹的用钱花光了,饿着了,就去和男人们做卖肉生意③了,半年不到女娃家里就盖了楼房了,他就领着全乡的干部到她们的家里开了现场会,给那做父母的戴了花,给那楼房挂了匾,还以乡里的名誉给那在外面做卖肉生意的两个闺女发了贺信儿,信上盖了乡里的印,一老满地写了贺词儿。虽然从黄鹂庄那卖肉的姑女家里走出来,他在村口吐了一口痰,可随后那村里的男娃、女娃却是都争着抢着要到外面世界闯荡了,全乡人就一个村、一个庄的有了上好的日子了。    
    一年后,乡长从医院出院时,县里却不让他再当乡长了,把他柳鹰雀的副乡长转成了乡长了。    
    转成乡长了,他就更加名正言顺呢,说话做事如半个皇上一样了。    
    也有乡里在外面打工的人被押着回来的,问:“咋了哩?”押着的说:“偷了人家呢,你们这个处地儿咋就专门出贼呀。”他就一巴掌掴在贼脸上,唤:“给我捆起来!”派出所的人便找绳把那贼捆了。他就陪着押解的人去乡里的馆子吃了饭。饭后呢,把那押解的人送上了回返的车,一转身就立马让人把那贼放了。    
    他说:“偷了啥?”    
    贼低着头。    
    他就吼:“到底偷了啥?”    
    贼就说:“偷了厂里的马达哩。”    
    他就厉声儿:“滚吧你,罚你三年内在你们庄上办上一个厂,办不了一个厂,再让人家抓回来,我就把你送进班房里。”    
    那贼就走了。没有回庄见爹见娘一面就又返到城里了。或者到省会和南边的城里去施展身手了。没多久他就果真在家乡办了一个小厂子,面粉厂、草绳厂或者是铁钉儿厂。    
    也有从地区打电话让柳鹰雀到市里领人的,遇了这景况,他一般是躲着不去的。躲不过去了,也就亲自坐车去了呢,到了市里哪个区的公安局,见了十几个本乡十七、十九岁的女娃儿,都是在市里的娱乐处地里做那卖肉情事的,她们一溜儿光着身,抱着衣物蹲在墙根下。公安的人见了他就问:“你是乡长吗?”说:“我是乡长哩。”人家乜他一冷眼,啪的一下把一口痰吐在他身上,说:“妈的,你们乡是光产婊子不产粮食呀!”他就怔一下,低着头,擦了痰,咬着牙在心里骂了一句那公安的人,抬起头脸上挂着笑,说:“我这就领她们走,回去让她们在村里挂着破鞋游街行不行?”    
    他就领着那十几个年轻姑女们从那局里出来了,到市里的街脸上,他瞪着她们说:“你们有能耐让公安局的人和他老婆离婚去,闹得他一家妻离子散才算真本事。有能耐自己去当鸨娘,让别处的姑女跟着你们做鸡儿;有能耐把钱寄回家,把家里瓦房盖起来,让庄里通上电,吃上自来水,让全庄人在庄头给你们树上一块功德碑!”然后,然后呢,又把一口口恶痰吐在她们的身上和面前,一转身就朝车站走去了。    
    她们愣一愣,就又嬉笑着,鸟散在了地区的城市里边了。    
    接下来,就有人果真在市里的街脸上开了理发馆,开了按摩室,做了老板了,让外乡、外县的姑女来厮守着做了那事了。就有人从捡拾垃圾开始,在城里开了废品回收公司了,做了经理了;就有人先是跟着人家搬砖提灰的,后来就自己领着人给市里的小户人家修修灶房,补补破墙,垒垒鸡窝,到末了,他就领着人去砌盖楼房了。楼房的墙角从一层到二层是朝东歪了不少的,但从二层到三层就又朝西拐了回来了,盖到五层、六层上,那墙角差不多也是笔直了。总之呢,他也成了包工头儿了,名片上印着的是建筑队的经理了。    
    这样三年、四年过去后,椿树乡就异军突起的有了富色了,通往各村各庄的路上铺了水泥哩,路边上架了电线哩,各家新盖的瓦房门楼前,都有了小石狮子呢。椿树乡成了县里的典型啦,地委书记还专程到乡里参观说演过。柳鹰雀就又在自己二十七岁的生平上画下了一条红线呢,写着自己由乡长改为书记的话,到了三十三岁上,那红线就又往上升了一格儿,写着是年自己由椿树乡党委书记升为副县长的话,并注明了三十三岁的副县级,在全地区年轻到了独一无二哩。    
    现在,柳县长已经三十七岁了,他生平表上的红线已经鲜红灿灿的一片了。敬仰堂里静安至极哦,连空气从门缝挤进来的声音都清清晰晰听得见。夜已经深到枯井底似的田地了,乘凉的人们都回家睡了呢,政府家属院的看门老汉关大门的叽咕声也早早响了过来了。柳县长坐在这圣堂屋子当央的桌子前,把墙上的照片又一一看了几遍儿,把他们那生平中画了红线的字句都又读了几遍儿,到末了,他把目光落在十大元帅的之后的第十一张那自己挂像上,短平头,四方脸,红脸膛儿,虽然也是一脸粲然的笑,可那两只眼中还是有掩不住的忧愁和焦虑,像有件啥儿事情终难成功样在那眼里流露着。灰色的西装是笔挺笔挺的,领带是红得发光的,可仔细瞅着时,那西装在他的身上总是显着不自在,像那西装不是照相前穿在身上的,而是照相后又补画了上去的,且柳县长看着他的像,那像也看着柳县长。柳县长一脸兴奋时,那像也仍是一脸忧愁呢。    
    柳县长脸上的兴奋也就没有了。    
    他仍还盯着那张像。


第七卷 枝迎面是伟人们的像,身后是养父的像(3)

    盯着那像下的九条红线儿,盯着盯着,柳县长觉得脚心有些痒痒了,发热发烫了,他知道是又有一股力气从脚地生了出来了,穿过鞋底儿,朝着他的身上涌动了。先前时,只要柳县长升迁以后独自来这敬仰堂,只要独自在静夜把墙上的挂像多看一会儿,只要到末了,把目光落到自己的挂像上,每一次柳县长都能感到有股力气从他的脚心朝着身上蠕蠕地动,有一股血流朝着头上涌。不消说,这当儿他就该干一件事情了,该到那像下边,写上自己的年龄和升迁的职务了,该在那某年某月柳鹰雀任某某职务的字下重重地画上一道红线了。画完了,就该回过身,去养父面前烧上三炷香,再静坐一会磕上一个头,然后起身锁门回家了。    
    可是呢,这次来这敬仰堂里坐,却不是因为升迁呢,是因为受活的出演成功哩,是因为和茅枝婆签了再成立一个出演团的协约哩,是因为购买列宁遗体的那笔巨款到年底就会凑得绰绰有余哩。柳县长没想到,自己不升迁到这儿也会从脚地生出一股力气来,穿过脚心涌到身子上,如大冷天脚登了火盆烤火样。冷猛地,他觉得手上有汗了,觉得必得要到那塔图里再写上一行升迁的字,画上一条红线,知晓倘是不写字,不画线,他今夜儿就睡不着觉儿了。    
    犹豫着,汗就湿了他的十指了,头脑里也嗡嗡作响了,往头上攻着的血,穿过身上的脉管时,如马队一般狂奔呢。    
    柳县长听见了血从身上流过时的哗啦声,像一条河从耳朵的内里川流而过样。    
    他站了起来了。    
    他毅然从口袋拿出一枝黑水的钢笔来,提着凳子到了自己的像下边,从下往上数,在第十行的空格里规规正正写下了一行字:    
    戊寅虎年柳鹰雀刚过三十八岁升任地区副专员。    
    他原是想写戊寅虎年柳鹰雀升任地区专员的,可拿起笔时,他又谦虚了,把日月往后延了一年哩,把自己的职务又降了一级呢。改写成了戊寅虎年柳鹰雀刚过三十八岁任了地区的副专员。毕竟列宁遗体还没买回来,毕竟老百姓为钱多得花不完而发愁的日子是要从明年才慢慢开始哩,毕竟他当副专员还是跳过副专员,直接升任专员的事情都还在自己的盘算中,没有成为天晴日出的现实哩。柳县长知道自己提前任命自己的事情不妥帖,知道这样的事情是连媳妇也不能让她知晓哩,可他还是这样写下了,还是又在那行字下又画了一条粗重如梁的红线呢。早先那些红线都已经过去了许多日月了,红得发黑了,等新的红线已经等得不再耐烦了。柳县长画完那鲜亮的新红线,从凳上跳下来,往后退一步,望着那新写的一行字和新画的红线儿,脸上有了灿烂笑,心里也立马风平浪静了,刚才朝身上涌着的血流和地气也都潮退回去了。    
    他该回家了,夜已深得漫无边际了。    
    可他欲要走了时,手握着门锁把儿扭动那一会,又忽然觉得少做了一件事。以为是忘了给养父烧香了,就从抽屉拿出了三炷香,还有放在另一个抽屉里的装满沙的小香炉,燃了香,插进香炉里,把桌又搬到养父的像下边,将香炉正端端地放在桌子上,望着那缭缭升起的三炷烟,明知自己现在已是一手遮天的县长了,如皇上般的县长哩,知晓自己再如百姓样跪在养父的像前磕头、作揖决然不当呢,可他还是圣庄庄地望着养父的像,把双手合在胸前比画着拜了三下儿,喃喃地说,养父呀,你就放心吧,我明年准定把列宁遗体买回来,供在魂魄山,两至三年内准定会调到地区当个专员哩。    
    说完了,拜完了,柳县长以为该做的事都已完了呢,可以放心离去了,可从养父的像前车转身,要走时他却依然觉得还有一件事情没做哩。就像自己身上少了一样东西儿,找到了,细看时,却发现那找到的不是原来那一件,才知道那心里少做的一件事儿并不是要在养父面前烧香哩,于是他就那么默立着,扭过身,望着墙上的两排像。一张一张望过去,到第二排第五张林彪的像上时,他盯着不动了。一冷猛的明白自己该做一件啥儿事情了,想做一件啥儿事情了。    
    望着林彪的像,柳县长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挂像取下来,换在林彪挂像的处地儿,把林彪的像取下来,反过来挂在自己挂像的处地了。    
    挂完了,柳县长身上彻底轻松了,像一瞬儿就干完了一件几十年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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