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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迪文吭哧了半天才把那残余的半张银行卡从门缝里拔出来:“我还当是一扒拉就开呢?何荷,你这锁质量过硬,难得,难得!对了,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
我没有掏钥匙开门的意思:“手机没带。”
这也是指南上说的,手机辐射不可小觑。
“开门啊。”史迪文说得多天经地义似的。
“你找我有事儿吗?”
“有事儿没事儿的你也先开门,这儿阴风阵阵的,咱进去才好取取暖。”史迪文的邪恶劲儿上来了,瞳孔直犯绿。
“今天不方便。”我应答如流。
“嗯?算算日子好像是呢,不过我们还是可以看看电影谈谈心什么的嘛,我又不是只有下半身。”
史迪文长手一伸,便拽我入怀。
我的反应不迟钝,但有孕在身,不宜反抗,反倒有了点儿配合着投怀送抱的意思。
史迪文对我的“配合”满意至极,下巴硌在我的头顶上,骚包地,小幅度地左右摇摆着身体,像是带我跳一曲贴面舞似的。他油腔滑调:“小姐近来反常得紧,小生我可是哪里冒犯了小姐?”
我僵直地由着他摆布:“我和你说过了,我们的不正当关系结束了。你抱住个同事二话不说就大跳扭扭舞,反常的是你吧?不,你这根本是脑子不正常。”
亦邪不亦正的笑意一点点从史迪文的嘴角隐去,接着,他松开了手,投降似的举着手,走掉了。
要说没一点点失落,那是假的,怎么说这寒冬腊月的,有个活物儿陪着,也好过形单影只。可我也是当妈的人了,念及大壮,牺牲还是要有的。男人是种小气的生物,数以亿计的种子,到了播种的时候便不允许哪怕一颗流落在外,我自是小心点儿为妙。
周日,于小界给我打来电话,既不在我意料之中,也不在我意料之外。我是个口口声声说怀孕了的,憔悴的,可也清水出芙蓉的,“无邪”的女人,这足以叫他天人交战的了。
于小界说:“今天我要出个外景儿,你一块儿来吧。”
“这算是约会吗?”当时我正在小口小口地抻着脖子吞咽面包。
指南上说,孕妇是越饿越反胃,饱了反而好,我持怀疑态度,倒要试试看。
“约会有不下十种的定义。”于小界和我打太极。
“假如你相信我是孕妇,旨在拉我这桩孕妇照的生意,那么我就定义这是你和潜在客户半友谊半利益的会面,那么,我去。说白了,我也是活在客户脸色下的一名业务员,所以会对你惺惺相惜的。”
你呢?()
挂了电话,我啪啪两下掸落了面包渣。既于小界问走了我的电话号码之后,我这也算扳回一城了。由着他当我是欲迎还拒吧,反正我是开诚布公了,后果自负。
于小界除了是个拍照的,还自己是自己的老板。
他的工作室叫“嘿摄汇”,他语毕后,我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就了事儿了。他心痒痒地问我,你不认为这名字很棒吗?我面无表情,说很棒啊,黑社会,让人过耳不忘,不过你不是不让我拿名字做文章吗?你不是说那样不不礼貌吗?
就这样,我又扳回了第二城。
于小界的“嘿摄汇”大小通吃,世道不济,他孤芳自赏不了。他最小的拍过一只宠物龟,拍摄过程中那龟主人滔滔不绝:“北鼻,来,朝麻麻这边,北鼻,eon,换个姿势。”然后拍了总共三百多张,全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最大的,他拍过某百强企业的大合影,那乌嚷嚷的上千颗脑袋,有密集恐惧症的人一准儿会拍出命来。
在我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对近视眼之时,那新娘子却裹着婚纱,袒胸露乳。她根本用不着腮红,这五级的北风足以叫她双颊红扑扑的了,又或者,是归功于那永结同心的心火。
我站在一旁,悔得肠子都青了。要出个外景儿?该死,于小界没多说,我也没多问,而这外景儿偏偏拍的是婚纱照。我没有伤口,但它就像粒粗盐似的,在我单身的神经上碾来碾去。
于小界单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鸡心领薄毛衫,连同里面的衬衫一并卷着袖子。他根本不像个艺术工作者,他太规矩,太书卷气了,反观那位擎着反光板的助理,一簇簇卷曲的络腮胡子,反倒能唬唬人。
那对新人任凭于小界摆布,亲亲我我,有伤风化。
我咂着舌回避。
这会儿的绿植,是清一色的松柏,苍茫,骄傲。我步入其中,不消一会儿便不辨方向。那些过时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轮换:我爸叹着气对我妈说,哎,怎么不是个男孩儿?而我在门后将小辫儿连同橡皮筋一并剪了去。男友搂着他的新女友,那么小鸟依人,那么惟命是从,她说达令,我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史迪文压在我的身上,搔我的痒,他问何荷,你一直都这么骄傲吗?一直吗?
“在想什么?”于小界找到了我。
透过松柏林,我找到那对新人,他们在补妆了。
我反问:“拍过上百对了吧?每次面对这样的画面,你又都在想什么?”
我甚至没给于小界应答的机会,自顾自地不吐不快:“随便个新娘就貌美如花吧。好比这位,鼻孔太朝天,下巴两三个,拜拜肉太呼扇,可她也还是美的。”
“你呢?”于小界就磅礴的这两个字。
他这个人说来有趣,长篇大论往往漏洞百出,不说话或是少说话的时候反倒能钓出我的真心话。
这少年郎是吃了秤砣了()
于小界回去了工作岗位,他的背影没什么异样,但我知道他在浅笑。我没有当过新娘,所以没道理怀孕,所以我是个无邪且时常说说小谎的顽皮女人,我知道,他在因为这个推论而在浅笑。
这少年郎是吃了秤砣了,铁了心地认为怀孕和结婚,新娘,戒指诸如此类的身外之物密不可分,他青春期的生理卫生课都白上了,这叫人精子卵子情何以堪。
收工后,我抢在于小界还在收拾器材的时候,匆匆道别。我们这样的“约会”,并不适合谁送谁回家这样的尾声。
“喂,何荷。”于小界叫住了我。
我回头,他咔嚓一声,捕捉到了我回眸的那个瞬间。回眸,这么典雅的词儿不是我自诩的,是后来,于小界真的把这“作品”命名为回眸了。帽子围巾中间,我的两只近视眼,让我不禁默默背诵:雌兔眼迷离。
毛睿这次又没食言,他又带了他的朋友来宏利,开户。
毛睿的座右铭是“红花须有绿叶衬”,所以朋友圈儿里无非是些瘦皮猴或是胖头鱼,果不其然,今天又带来个酒糟鼻。
开完了户从小会议室里出来,途径秦媛的位子,她又话里藏刀:“呵,还有没有底线了?这么小的苗儿。”
我效仿她,自说自话似的:“小苗儿才好消化啊。”
秦媛也是我的前辈,比我久上个五六年的资历,她至今虽没谋得一官半职,但常年稳坐市场部头把交椅,薪资远远高于瞿部长或部门里任何一个职位。我们这一行,不求权,但求白花花的银子。她离异,有的女儿,传闻说她年近四十了,那么,她没白白保养。
秦媛在宏利没有朋友,连面子上说得过去的同僚都没有,她一向我行我素,任凭旁人议论她不光陪客户吃,还陪客户睡。
兴许是因为那会儿她对毛睿走了眼,让他这一大汪油水落入了我的囊中,这是她业绩史上的污点,所以我,也被视作了她的眼中钉。
我送毛睿和酒糟鼻上电梯,恰逢史迪文从外面回来。他是抽了烟回来的,整个人像吸了大麻似的惬意。
我对酒糟鼻笑颜如花地挥了挥小手:“等我电话哦。”
史迪文绕过我走回交易部,几乎是贴着我的后脑勺儿撂下一句:“太假了。”
而我,也深有同感。是腹中的大壮让我内分泌失调了吧,才会有这等幼稚之举,还挥什么小手?剁了算了。
就在当天,我又一次逮着了史迪文和姜绚丽一同下班。按理说那会儿是下班的正点儿,可他俩乘同一部电梯,还是激发了我的不妥。我是第一个上了那电梯的,后来他俩才上来,再后来,满员了,我说了两遍“借过借过”,也还是没挤下去。
“何荷?今天不加班了?有约会哦?”姜绚丽多嘴多舌。
“我是去餐厅,吃饱了好有力气加班。”我暗中踮了踮脚尖,一米六真真不光彩。
“哦,我也没有约会。”姜绚丽的小神经吧嗒就断了,说出这等不打自招的话来。
你又不是没和我睡过()
电梯到了一楼,史迪文前脚,姜绚丽后脚,随着人潮涌了出去。只有我,继续下去地下餐厅。一个人的晚餐,比一米六的身高更加不光彩,好在有刚刚的好戏,像一碟儿呛辣的小菜开开了我的胃。
这一餐,我吃了个肚儿圆。
晚上,我平躺在床上欣赏迪斯尼音乐,对大壮描天绘地:“妈咪会从胚胎抓起,物质精神文明两手都要硬,你将来会是伟大的音乐家,艺术家?国宝级的科学家?光明磊落的企业家?”
就在我念念有词之时,门铃响了。那会儿,是十点整了。
史迪文在猫眼儿后变了形,脸孔向外突出,像极了一只昆虫。突然地,他也把眼睛凑了过来,恁长的睫毛啪啪地扇着。
我不声不响,逼得他大叫:“何荷,开门,你在家。”
顾虑到邻里,我不得不开腔:“我睡了,您请回吧。”
“睡了就不能开门?哈哈,你又不是没和我睡过!”史迪文的嗓门儿直入云霄。
我将散落在四处的孕期指南通通划拉进了抽屉,然后啪的开了门。
史迪文一挤眼睛,洋洋自得地欧耶了一声。他带着酒气,处于微醺的状态。他的酒量一向低下,一旦混酒,免不了扶墙,不混还好点儿,可也得打了鸡血般的亢奋。
我拦他在门口:“你还讲不讲道义了?和别人喝high了,反倒来我这儿发酒疯。”
史迪文人高马大,对着我一扑,就来到了室内,一尥蹶子还把门关上了:“你的口气像是像是在吃醋呀?”
我不敌史迪文的酒气,匆匆逃窜到窗口,以柔克刚:“哎,莫非你堂堂史迪文,也是纠缠不休之徒?”
史迪文脱了鞋,黑色的袜子如常像是新的。坦白而言,他的确是个从里到外都不乏质感的男人,他的袜子只有黑白两色,运用得当,他只穿合身的平角内裤,不松垮,也不会把那话儿的形状勾勒得太火爆,大多是灰色的,个别几条暗色条纹的。他这样的男人,可以随时ons,从不会脱到里面,就煞风景。
史迪文没搭理我,兀自从鞋柜中找出他的拖鞋,换上。
他坐到沙发中央,两只长臂伸展着搭在沙发背上:“别躲那么远嘛,我又不会强迫你。再说了,咱俩还用得着强迫吗?”
“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中国话?喝过几年洋墨水,忘本了是不是?”我*操着中国式的英语,生硬地,“we*are*over,uand?”
史迪文以柔克刚才是真的,他没吱声,只是一根食指对我勾了勾。
谁让你这些天对我若即若离呢()
出租车上,史迪文做贼心虚:“我和姜绚丽没什么的。”
我当时正涂了层薄薄的润唇膏,抿着嘴,他这么一说,我下颌骨嘎嘣响了一声。我说:“你有必要和我说这个吗?”
史迪文也有点儿别扭,转了转脖子,嘎嘎两声。
然后,他就不安了,比手画脚地恶人先告状:“姜绚丽她也太不上道儿了,我们不过才是吃吃饭,喝喝小酒,瞧把她心虚的,哆哆嗦嗦地是要昭告天下还是要怎样啊?哪像你啊,何荷,不是我捧你啊,你是真大气,有时候比我还能装呢,要么说,还是你合适我呢。”
我斜过眼珠子,鄙夷地瞥着史迪文。
史迪文撒了气:“好吧我承认,是我先对她放电的,是我不对。”
再转个弯儿就到宏利了,史迪文一心二用,招呼司机:“停停停,我就在这儿下了。”
紧接着,他还对我锲而不舍:“对你的好姐妹放电,更是我不对,可只有这样你才会注意到我啊。谁让你这些天对我若即若离呢?”
“若即若离?离是真的,即,是你误会了。”这时我不得不力挽狂澜了,“史迪文,之前我们一向谨慎行事,就算是一块儿下班,也从来是一个冲锋,一个垫后,一公里开外了再会和,不是吗?你和姜绚丽不妨也这么着,不然她这初出茅庐的,你一上来就叫她在人前和你演对手戏,演不好也是人之常情。慢慢来,总有一天她会上道儿的。”
我的言外之意便是史迪文,我巴不得你和姜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