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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婳婳,不论过多少年,只要我在,都会一直陪着你,让你不会再独自孤独的看着天上的星星......”
语音未落时,突听顺公公疾疾地奔进拱墙内,尖利的声音撕破这份静好:
“万岁爷!太皇太后方才突然吐血晕倒!”
第十九章 龙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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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
夜色渐浓。
殿中本来静极,远远地,仅听见宫内庭院中隐约的蝉声响传来,一径的声嘶力竭,扰得人心,终是不平静的。
内殿的窗纱是前几日新换的苏州织造例贡的蝉翼纱,轻薄如烟,天青色薄纱窗屉,竹影透过窗纱映在暖绿的帐幔上,鼎炉里熏着兰香,那袅烟也似碧透了,却惟独渗不出一丝的暖意。
风吹过竹声漱漱,像是下着雨轩窗下凉风暂至,墙上悬挂的簪花图被风吹起,哗哗一点微声的轻响。
层层的帐幔后,是雕着飞凤九天的床榻,玉石的榻背上,倚靠着太皇太后。她的脸不知是由于映着暖绿帐幔的缘故,还是刚刚吐血所致,洇出一丝的青白气色。
卸除精致妆容的她,终显出苍老的衰败之感。
曾经她也有过如花的美貌,但在那时她仅能违心进宫,只为成全她所爱的人。
结果呢?她所爱的那人,一直默默爱着的女子并未兑现承诺,亦是进了宫。
从此注定的,再不是她们三个人的劫。
这场劫难,已波及了太多无辜的人,该停止了吧!
她微微弱喘促着,方才的吐血晕厥 ,虽有专职的太医即刻救护,但,心脉仍是受了损伤。
可,她不悔。
帐幔被人掀起,深青的身影出现在她的榻前。
他,来了。
不早一刻,也不晚一刻,在她希望的时间,他再次出现,主动地出现。
她的让步,换来那次不愉快之后,他再次的出现。
是值得的。
“宛如。”
他唤她的闺名,她柔柔的一笑:
“皇上会下定决心,册嫣然为皇后。”
他不满,她册绯颜为皇贵妃,那么,册纪嫣然为后,应能将彼时的不满悉数淡化些许吧。
毕竟,对于如今的周朝来说,摄政王不仅举足轻重,更对内庭的制衡起着绝对的作用。
她明白这一切,所以,这一次的让步,她带着同样绝对的刻意。
他对她说出的这一句话,仅是沉默。
他凝望着眼前这名女子,他不是不知道,她爱着他,即便,带着绝望她都没有任何怨由地爱着他。
可,他的心,却早遗落在那名女子身上,即便是清莲庵都没能阻止他的心随那名女子一起起伏。
“这是哀家能为摄政王,做的最后一件事。也请摄政王在如今外患忡忡之际,切勿成为皇上的内忧。”
“立奕鸣为太子,这一点也必须要改变。”随着她的这一句话 ,他的声音恢复高高再在上的淡漠。
“哀家劝摄政王切莫再得寸进尺,虽然朝中大政皆以摄政王和风相为重,但,林太尉毕竟手握我朝的兵力虎符。若废奕鸣,由此带来的后果,恐怕 ,亦非摄政王能转圜的吧?”
“太皇太后应该清楚,本王的能力。”他冷冷地抛出这句话。
她怎么会不清明呢?
这么多年,她爱他,所以她也更了解他,更看透他。
不过因着爱,她选择忍耐。
纵然,这层日复一日的忍耐,终将在某个节点爆发。
或许那时,她早就葬在帝陵中了吧。
历朝惟有皇后,能随葬帝陵这一点,是那名女子无法得到的,她去后,只能葬于妃陵,到头,惟独这一条那名女子输给了她。
“哀家自然清楚王爷的能力。”她顿了一顿,语峰一转,“王爷你看,苏州织造这次进贡的蝉翼纱和帐幔如何?”
缓缓说出这句话,她的凤眸里含了一丝笑意。
苏州织造纪赦为纪嫣然入宫名册上的父亲,若她今日吐血晕殿与这纱幔有关,那么,纪嫣然不仅不可能封后,甚至,被处以极刑,都由不得摄政王。
摄政王懂得她话语里的意思,他微微眯起深黝的瞳眸,这一眯间,瞳眸里射出一束冰冷的睿光。
这束睿光让太皇太后眉心一蹙,一蹙未松时,摄政王同样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太皇太后莫逼本王做出不顺我朝之事!若太皇太后以此为胁迫,本王,只能让太皇太后明白,何谓玉碎瓦不全!”
“哀家愿意见识摄政王的手段 可只怕,嫣然却是看不到了。”
摄政王欺步上前,瞳眸炯炯凝住榻上之人。
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嫣然,这是,他这辈子,或许,除了那个愿望之后最大的依赖。
“好,很好。”他说出这三字,唇边浮出微弧,“宛如,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昔日的爱,今日,不过是演变成为对本王的恨。嫣然是羽熙的女儿,你当然是容不得她的。”
他说出这句话,正击中太皇太后心底的柔软处,她倚在冰玉的背榻上, 心里再无法做到刻意的平静,难道,她在他的心里,临末了,还是这个样子吗?
她早就放下了恨,除了悔,她再没有任何关于恨的情愫,当年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她而去,不论对与错,不论爱与恨,她只希望在迟暮之年,对一切都有所补偿。
为什么,连这点,他都要粉碎怠尽呢?
他知道,他的话,对她来说,是重于一切的,一直都是这样。
“皇上驾到 !”殿外,传来通禀声。
玄忆还是来了。
摄政王冷冷地牵起唇角。
“到帐后去罢。”太皇太后淡淡地说完出这句话,摄政王袍袖一挥,径直往一边的帐后隐去。
她望一眼窗外幽黑天幕上灿烂如银的碎星,这些碎星的熠熠落进她的眸底,却始终敌不过玄忆眸底夭华。
“皇帝,你来了。”她没有如常地唤他“孙儿”,一句“皇帝”是她自那日训诫他后的称唤。
“朕听闻皇祖母晕厥,心下焦虑,不知皇祖母现在可好些了?”玄忆的鼻端闻到一股淡极幽极的清莲香,这抹香,在浓郁的兰香掩盖中,依旧让他不能忽视。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果然这件事,并非是想象中的简单。
“比适才好些了,但,终究是人老了,愈渐地不中用。”太皇太后淡淡地说出这句话,“今日,在合欢殿, 用了贵妃特制的合欢糕,回宫便再用不下其他,心口堵着,未曾想,方才,吐出一口淤血。”
这句话,看似漫不经心,玄忆明白这份漫不经心的重量。
合欢糕,虽是贵妃所制,却是在合欢殿所用,他的婳婳亦在场。
适才进殿前,他先传了太皇太后的专职御医问过太皇太后的情形,御医的言语搪塞,就让他隐隐清楚,太皇太后今日之举的计较。
翻手为雨,覆手为云,不过是太皇太后一语发落间。
“皇帝,不是哀家逼你,可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这其中的深浅,相信皇帝比哀家更为明白。”太皇太后直截了当地说出这句话,并未绕过多的弯。
“皇祖母真要逼朕么?”
玄忆的声音里透着沉痛,越是明白太皇太后所要的是什么,他越没有办法遏制这种沉痛。
“皇帝,你为了一个女人,一再失语,你让皇祖母该怎样说你?又怎样为你才好呢?”
太皇太后的手重重地叩在床榻边酸枝木镶嵌的冰盆上,那些冰块的冷意灼进手心,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坚硬,否则今日所做的一切就都白废了。
“她是朕唯一的所爱。即便朕为了她再荒诞,朕也不会改。”
“旁人犯糊涂不要紧,但, 周朝的基业,容不得皇帝有半点的糊涂!”太皇太后冷声道,“若皇帝还执迷不悟, 那么,今日哀家身中的毒,就是皇贵妃为嫁祸贵妃所下的毒!这—— ”她顿了一顿,语音转厉,“也算是皇祖母替皇帝了解这桩荒诞的心事 !”
一语甫出,是长久的寂静,在这长久的寂静之后,玄忆慢慢地开口,声音却是飘忽的,仿佛隔着遥远的空旷说出这句话,人在跟前,话语似在天边。
“皇祖母无非是要朕册莲妃为后,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呢?”
太皇太后的目光向他望去他的眸底,仅有痛楚,无奈编织出一道涩苦的眼神,心底骤然一动,曾几何时,她也在对镜理妆时,看到自己的眼底,是这样的神色。
是什么时候呢?
是在知晓,那女子即便进了宫仍是让摄政王放不下之时,而彼时的她,恰被第一次翻牌的那晚吧。
所以,她能体味玄忆的心情
爱着一个人,却不得不去做一些与这份爱相违背的事。
但,这份体味,并不能让她在此刻有丝毫的妥协退让。
“皇帝明白就好。册莲妃为后 ,一并,把册皇贵妃的礼也办了罢。”
“不,册皇贵妃之礼不必再办。”玄忆断然地拒绝道。
他的婳婳,怎会要这册封大礼呢?
她所要的,仅是大婚之礼 而并非这册妃的虚礼。
他,也不愿用这册妃之礼让她跪于任何人的跟前。
哪怕是他,他都不要她跪。
她是他的妻,也是他唯一用心去爱的女子。
他不允她跪拜任何人。
“皇帝!册妃礼必须同册后之礼一并进行,哀家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把她放得太重,最终,失去得就会越快!”
“皇祖母,与王父,果然所见略同。”玄忆冷冷地说出这句话,眸光的夭华亦变得魄寒。
“哀家是为皇帝好。”太皇太后沉沉说出这句话。
“朕同意册莲妃为后,但 ,只一句,册皇贵妃之礼朕不允!”玄忆掷出这句话,“王父,不必再避着朕。”
随着这一句话冷冷地掷出,摄政王的深青的身影缓缓从帐幔后走出,他深黝的目光凝向玄忆,玄忆负手站在殿内,他的目光亦望向摄政王。
“皇上果然是大了。”
“是,朕亲政也有十年,这十年,王父对朕的辅佐之恩,譬如养育之恩,朕莫敢相忘,但,也请王父记得朕不仅是皇帝,更是一个男子,朕对心爱之人的
庇护,是容不得任何人再有偏颇之行的!””
“臣铭记。”摄政王微躬身,从小到大,他抚育眼前的皇帝慢慢地长大,如今,他终究是大了。
心,也大了。
隐隐地,他被他身上所透的那股气场震了一下,不过,只是一下,毕竟眼前的皇帝,不过是年过双十的男子,血气方刚罢了。
“皇帝,明日让皇贵妃到长乐宫伺候哀家十日,待到册后礼成,再让她回合欢殿。”
太皇太后悠悠说出这句话, 玄忆清楚,若要免去册妃之礼,这无疑是最好的托辞。亦能让婳婳在六宫之中树立贤德的典范。
“旦凭皇祖母做主。”
玄忆从摄政王的身上收回目光,望向榻上脸色并不大好的太皇太后,为了逼他立后,竟用这个法子,这宫里,人心善恶不过是两面。如今,暂且把婳婳安置在太皇太后身边,其实,也是一个最妥当的法子。
毕竟册后一事,其间是否还有诸多变数,是他现在并不能看清的。
无论怎样,他要的,就是婳婳的安然无恙。
“皇帝,哀家与摄政王,都是一心为皇帝的人,这点,皇帝勿须怀疑。”
“朕是否怀疑,对皇祖母和王父来而言,似乎并不重要。”玄忆随着说出这句话淡淡地笑道,“皇祖母和王父,都是朕最信赖的人,而对朕最重要的人,就是皇贵妃,这点,朕希望,你们亦不必怀疑。”
说完这句话,玄忆返身,往殿外行去:
“册后大典,由王父亲自为朕操持罢。皇祖母还请安养凤体为上。”
“臣恭送皇上!”摄政王返身,躬欠,看着那抹明黄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他亦没有回身望向榻上那女子。
惟听得那女子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哀家能为摄政王做的,就只有这些。摄政王也该听得明白皇帝话里的意思,若再逼只会适得其反。”
“本王不敢逼皇上,但太皇太后对中毒一事,理该予后宫一个交代才是。”
“哀家明白。摄政王跪安吧。”太皇太后说完这句话,手一拉漫天的帐幔悉数覆盖下,也一并隔阻了她和摄政王之间。
可,她眼角的余光还是透过暖绿的帐幔,往外瞧去,那抹深青的影子,终是愈走愈远,没有一丝留恋的愈走愈远。
玄忆,她唯一的皇孙,是否能明白她的用意良苦呢?
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