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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人-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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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连父女间的信任也如此脆弱,更遑论他人?也许有一天,海拉会把仇恨
的矛头对准全人类,而不是人类中的“坏人”。这种前景令人不寒而栗,因为,
无论从智力还是从体力上说,海拉必将成为一个超人,她会把人类社会搅得乱七
八糟。

    我该怎么办啊,我的小海拉?

    8 保罗在床上辗转反侧时,伊恩正在向老约翰汇报刚才与保罗的谈话情况。
仍是在静思斋里,一束藏香安静地燃烧着,青烟燎绕。伊恩遗憾地结束道:“就
是这样,保罗坚决不同意。你和苏玛谈过了吗?”

    约翰摇摇头,他不想告诉伊恩:我谈了,我暗示了,但苏玛没有反应。这是
有失尊严的。

    “是否由我去和苏玛谈谈?如果想要手术的话,必须抓紧时间,不能再耽误
了。”

    约翰沉思着,开始缓缓摇头。几分钟后他说:“算了,生死有命,我们顺从
上帝的旨意吧。如果海拉有什么不幸,苏玛会伤心死的。再说,我对保罗作过承
诺,我不能食言。不要折腾多娜了,让她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吧。谢谢你对多娜
的关心。”

    伊恩心有不甘,但约翰作了一个手势:这是最后的决定。你走吧,我想一个
人呆一会儿。

    伊恩走了,轻轻带上门。很长时间,约翰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语不动。
他想,这件事一开始就犯了一个大错,不该让苏玛参与进来。现在,她和海拉已
经成为一体,解拆不开了。约翰叹口气,在心中重申了自己的决定。他不想失去
妻子,同样不想失去女儿,在两难选择中,只好尊重上帝的原意了。

    9 熟睡中苏玛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摇撼她,睁开眼,她吃惊地发现是妈妈。母
亲表情恍惚,脸上浮着奇怪的笑容。她惊叫道:“妈妈!”

    妈妈已经昏迷近10天了,她怎么能突然离开病床走到这里?妈妈显得很年轻,
穿着过去爱穿的一件淡紫色的长裙,她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嘘,不要惊动别人,
我是来同你告别的,我要上天堂了。”

    她言笑盈盈地说。苏玛明白妈妈说的是真话,她马上就要到另一个世界上了。
苏玛的眼泪滚滚而下,违心地劝慰着:“妈,不要这样说,你一定会复原的……”

    妈妈摇摇头,她无言地、但明白无误地说:不要说这些废话了,其实我们心
里都清楚这个结局。妈妈忽然向她身后望去,低声说:“只有一个办法了。”

    苏玛扭回头看见了海拉。不知道她是何时来的,她肯定刚淋浴过,浑身赤裸,
皮肤上挂着水珠,黑得油光发亮。她的胸部和臀部已经发育起来了,坚挺饱满,
显示出黑人少女特有的健美。这会儿她正站在窗前,默默地望着窗外,但苏玛知
道,她肯定在侧耳听着这边的谈话。

    苏玛泪眼四顾,不知道该怎么办。妈妈的脸上是垂死之人的企盼,海拉身上
罩着一触即发的敌意。两边都是她的亲人,她不愿伤害任何一个。很久她才痛苦
地说:“妈,我真想把自己的肝脏献出来……”

    妈妈失望地摆摆手:“算了,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海拉肯定听见了,她的头发渐渐直立,蓬开,一束紫芒从她手指上泄出。苏
玛十分惊恐,但束手无策,她怕母亲受到海拉的伤害……忽然母亲转身走了,转
眼间飘然而逝。

    母亲去了,已经离开了人世,她的最后一个愿望没有得到满足,她一定不会
原谅自己的。她大声唤着母亲,但忽然之间失音了,她在幽冥之地无声地呐喊着
……有人摇撼着她:“苏玛,苏玛,快醒醒!”

    苏玛睁开眼,帕米拉正站在面前,焦急地唤她。她很久才走出梦景,一翻身
坐起来,急急问道:“妈妈怎么啦?”

    “夫人清醒了,她要见你,请你快去吧。”

    看着帕米拉欲说又止的表情,苏玛知道母亲的清醒不是什么好事,肯定是濒
死者的回光返照。她匆匆走进里间,残存的梦景还在咬啮着她的心房。母亲真的
醒了,目光十分明亮。父亲身边是格罗得神甫,他刚为母亲作了临终忏悔。看见
女儿进来,多娜抬起头,示意她坐在身边。

    约翰也用目光示意:去吧,孩子,去同母亲诀别吧。妈妈的嘴唇抖动着,苏
玛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听见她断断续续地说:“离开海拉和保罗……建立自己的
生活……”

    苏玛心酸地点头:“我知道了。”

    多娜看来还不相信她的话,她凝聚最后一丝气力,再次郑重地重复着,就像
宣读一个可怕的神谕:“离开海拉!……”

    声音的凄厉使苏玛打一个寒颤,她不愿让母亲难过,用力点头:“妈,我听
见了!”

    多娜放心地笑笑,头颅歪向一旁。医生和护士急忙冲过来抢救,但大家都知
道回天无力了,病人永远闭上了眼睛。老约翰没有说话,把女儿紧紧搂到怀里,
他的眼角闪着泪光。

    10海拉寂寞地待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从卧室到图书馆,从游戏室到客厅。

    那天晚上,海拉最初不知道自己伤了父亲。一直到一个小时后,她偶然看见
爸爸站在穿衣镜前,正困难地包扎着自己的左胁,那儿横着一道焦黑的伤口。不
用说,这是自己造成的,如果这道电芒再偏右5 公分……海拉感到震惊和疚悔,
忘掉了对父亲的敌意,走过去轻声喊:“爸爸……”

    爸爸回头瞥了一眼——目光中含有多少无奈!他自己包好伤口,困难地穿上
外衣。两人对面相视时,似乎都无话可说。可是想想三个小时前吧,那会儿海拉
坐在爸爸膝盖上,有说不完的话语。停了很久,保罗才轻声说:“我受伤的事不
要告诉旁人,连妈妈也不要说。听见了吗?”

    她知道爸爸是好意,但仍禁不住涌起一团戾气。爸爸无非是说,我是一个危
害人类的巫婆,但他爱我,他要我把露出来的一只爪子盖起来。她冷冷地说:
“何必隐瞒呢,最好的办法是把我关在一间铁屋里,你说是吗?”

    爸爸盯着她,深深地叹口气,走了,从那时起就没有见他。

    这两天,只有玛亚陪着她,连玛亚也感到了烦闷,不停地低声吠着,扯着她
的衣角往外走。她烦燥地喝斥着,玛亚委屈地摇着尾巴溜到墙角。

    女仆维姬送来晚饭时,海拉连一眼也没瞧,冷淡地说:“我不吃,端回去吧。”

    维姬偷眼看看海拉,她听过很多传言,所以对这个癌人一直心存畏惧,她小
心地说:“海拉小姐,吃吧,你已经两顿没有吃饭了。”

    “不吃。”

    维姬犹豫地说:“要我通知医生吗?”

    海拉怒冲冲地说:“你走吧,不要多管闲事!”

    维姬为难地犹豫片刻,留下小餐车走了。海拉想,她肯定要去找爸爸或妈妈,
一会儿他们就会跑来,关切地把自己搂到怀里哄着,于是一切隔阂、生疏和不满
就会烟消云散……维姬独自回来了,歉意地低下头,把小餐车推走。等她一走出
房间,海拉的泪水就哗哗地流下来。

    爸爸!妈妈!她咬着牙在心里喊着。

    深夜两点,海拉听见一楼有异常,平素稳重谦恭的仆人都变了,脚步急促地
跑来跑去。她立即猜到,那个她称作外婆的老妇人肯定去世了。

    两天的情感牢狱浓缩了她的郁怒,她歹毒地想,她去世了,再不会有人拿我
的肝脏去为她治病了。这个想法让她打个寒颤。不,我不该这么想。外婆和自己
虽然没有太多的亲情,但毕竟她是个可怜的病人,是个醇和温厚的老人啊。她偷
偷溜出房间,趴在楼梯转角处往下看。外公、阿尔伯特等人都在那间卧室兼病房
里进出,仆人们手捧寿衣走进去。妈妈出来了,她已被悲伤摧垮,眼神茫然空洞,
爸爸在一边搀扶着,低声劝慰着。他们向这边走来。海拉老早就用目光迎候着,
苏玛瞥见女儿发亮的眼睛,她的眼神突然抖颤一下,垂下去……她随即又抬头看
着女儿,伤心地说:“海拉,外婆去世了。”

    但这刹那的目光抖颤早被海拉看到了,她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悲伤地想,
我真不愿长大,真不愿意自己的目光这样锋利,我但愿是个懵懵懂懂的傻小囡…
…她尖刻地说:“妈妈,外婆去世了,你一定感到自责吧,因为你没有同意拿我
的肝脏去换她的生命。”

    妈妈突然踉跄一下,爸爸忙扶她一把,勉强站稳了……但海拉分明感到,妈
妈的精神世界已经哗然崩溃。爸爸小声急切地安慰着,两人从海拉面前走过去,
把她一人撂在楼梯口。

    海拉忍着泪水,望着他们的背影。

    11晨曦已从窗外透进来,金翅雀在枝头欢快地鸣啭着。玛亚悄悄来到床前,
两只前爪趴在床上,在喉咙里轻声吠叫着。海拉拍拍它的头顶,它立即亢奋起来,
努力伸着头,扯着海拉的衣服。

    “玛亚,只有你还是我的朋友,是吗?”

    玛亚哼哼着。

    “玛亚,我们两个还回到山里去,好吗?”

    玛亚快活地表示同意。

    经过彻夜的思考,海拉已作出决定。她要离开人类社会,离开爸爸妈妈,独
自回到阿巴拉契山中,或者到亚马逊原始密林和撒哈拉沙漠。她知道,如果再留
在这儿,她和父母之间必然会日益互相伤害。当然爸爸妈妈爱她,她也爱他们,
但症结不在这儿,症结在于人类社会不能容忍一个异类。而父母呢,即使再爱女
儿,他们终究是人类社会的一分子啊。

    也许只有玛亚能陪伴自己?

    这些天,她心中的戾气起积越浓,她知道这是一种可怕的情感,终有一天它
会炸毁自己,炸毁爸爸妈妈。但她无法驱除这些戾气。

    离开这里,离开爸妈,离开人类。

    一旦作出抉择,山中野景就立即凸现在眼前,那么亲切,那么鲜活。那幢外
墙斑驳的石屋,铁栅栏上的黄色蔷薇,地里的浆果,林中鬼头鬼脑的负鼠,山凹
里平静如镜的湖泊……

    爸爸妈妈,我要同你们永别了,但愿我们把过去的美好留在心底。

    维姬送来早饭时,她没有拒绝,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她吃得那么多,就连熟
知她饭量的维姬也惊得合不拢嘴。饭后,她牵着玛亚,不声不响来到院里,想察
看一下周围的环境,但她刚刚踏上草坪,一位年轻的公司警卫就急忙跑过来:
“海拉小姐,为了你的安全,请你不要下楼。”

    海拉冷冷地说:“我只在院里转转。”

    警卫尴尬地笑着,但口气仍然十分坚决:“实在对不起,这是罗伯逊先生和
你父母的命令。”

    一个身材高瘦的白人老者走过来,把警卫拉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然后走来
平和地说:“海拉,我领你到院中转转。”

    他亲切地拉着海拉的手,海拉不认识他,不免心中忐忑,但她顺从地跟着老
人走了。玛亚在两人的脚下撒欢,跑前跑后,两个警卫远远跟在后边。老人慈详
地说:“海拉,你知道吗?4 年前是我用直升机把你和你父母送走的。”

    海拉想起来了:“你是克里奥爷爷?我听爸爸和妈妈说过你。”

    “对,4 年不见,你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老人向他指点着院中的景致,漫
步走到院门口。克里奥饶有深意地指指门外:“看见那些汽车了吗?是FBI (联
邦调查局)的,从前天起就呆在这儿,一共有3 辆呢。”

    海拉点点头,感激地说:“谢谢,我知道了。我不想玩了,送我回去吧。”

    下午,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妈妈一直在灵堂为来宾答礼。保罗不知道干什么
去了,一直没露面。海拉枯坐在小图书馆里,面色平静,心中却波浪翻滚。她打
算待明天葬礼结束后就找机会逃走,从此辞别人类社会。对此后的生活她倒不担
心。她相信,凭自己的智能和体能,即使到阿拉斯加的冰天雪地里也能对付。但
是……她就永远这么一个人活下去吗?

    这世界上即使再有一个同类也好啊,不管他(她)是一个姐妹还是一个丈夫。

    她叹口气,决定把这个问题放到日后再说,她现在要考虑更紧迫的问题。上
午克里奥爷爷告诉她,FBI 已经插手,政府肯定作出了某种决定。海拉知道这不
会是什么喜讯,他们不会是来宣布:“兹授予海拉。

    罗伯逊小姐以人类的正式身份……“

    达摩克里斯之剑已经悬在头顶了,她一定要尽快离开。

    12星期三上午9 点,豪森如约来到参议员布莱德。比利的私邸。仆人迎过来
打开车门,代他泊好车,参议员的助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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