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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人-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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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恩痛快承认:“是有一些血腥味儿,我不否认。但道德本身是由无数的怪
圈组成,正是某些残忍导致了人道主义。医学发展初期曾用过无数实验品,‘虽
然’那是些下等人,是奴隶、罪犯和外族人。15世纪初,罗马教皇英诺圣特病重
时,意大利米兰的医生卡鲁达斯曾割开三个小孩的脉管给教皇输血,三个无辜的
孩子全死了,教皇本人也随即窒息而亡。这件事实在残忍,令人发指。但从另外
的角度看,正是这些残忍的尝试最后导致了输血术的成功,挽救了无数生命。保
罗,依你的睿智,你不会看不到,这件事是不可阻挡的,至多20年后,器官更换
术就会像输血术一样普遍。咱们何妨作那个教皇英诺圣特呢。”

    保罗觉得,一种绝望的愤怒在心里聚集,甚至不是恨伊恩,而是恨自己,因
为他快要被说服了。但他又明明知道这种想法极其丑恶。他咬着牙问道:“谁能
保证,割去一个肝脏并不危及海拉的生命?不错,她被割去的肾脏是再生了。但
在一个肾脏被割去时,还有一只在工作,在维持着身体各系统的运转,这才给了
另一个肾脏重生的机会。”

    伊恩很快接口道:“这点不必怀疑。夫人已经进行过两次换肝手术,每次的
复原期远远超过10天。也就是说,至少有10天她是在无肝的条件下生活,照样挺
过来了。”

    保罗忽然悟到自己的失言——他的话等于承认了“割下海拉肝脏”是正当的,
他已经在讨论手术的安全性了!这使他羞愧无地,恨不得拿一把尖刀捅到自己肚
子里——当然要先捅了面前这个口若悬河、厚颜无耻的家伙。他向卧室扫去一眼,
用手势止住伊恩的雄辩,决绝地说:“不必费口舌了。我决不会同意这么干的,
除非你先派人把我暗杀了。”

    伊恩冷冷地说:“恐怕用不着这么干。海拉是你的财产吗?不要忘了,虽然
是你激发的癌人生命,但你是受PPG 公司雇用的,你对海拉拥有所有权或者监护
权吗?”

    保罗不愿再和他多说一个字了,冷淡地说:“咱们走着瞧吧。最后我只问一
点,”他刻薄地说,“请问希拉德先生,你这么卖力,真的是同情罗伯逊夫人?
还是为了罗伯逊先生给你的金钱?”

    伊恩的脸色微微发红,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客厅。保罗等他离开,轻轻推开
海拉的房门。海拉仍在甜梦中,皎洁的月光洒在脸上,显得凹凸分明。突然一阵
软弱袭来,保罗的眼眶湿润了,他低头吻吻海拉,无声地祈祷着:我的小天使,
请给我力量,让我拒绝邪恶的诱惑吧。

    一滴泪珠滴在海拉的脸上,她感觉到了,皱皱眉头,嘴角抽动两下,又翻身
睡熟。保罗赶忙噤声,悄悄退出房间,把门掩上。

    不,我决不会让人使用海拉的器官,我再不会听那些十分有蛊惑力的游说。

    我只要记住对海拉的爱就行了。

    他听见匆匆的脚步声,心中一凛,起身迎到门口。原来是苏玛,她的精神显
然不稳定,目光迷乱,步履慌张。他急忙问:“怎么了?”

    苏玛止住脚步,掩饰地强笑道:“没什么,我突然想来看看海拉。她睡得好
吧。”

    “嗯,睡得很好。夫人呢?”

    “妈妈也睡了,高压氧舱治疗后病情稍微好些。不过,她的病肯定无望了,
除非……”

    她失口说出这两个字,立即慌乱地住口。保罗目光犀利地盯着她问:“伊恩
去找过你?”

    “不,没有。”

    “那么,是你父亲?”

    苏玛言不由衷地否认:“不,父亲什么也没说。但是……我为母亲的病情焦
虑,我真想把自己的肝脏献给她。”

    保罗吃了一惊,搂住苏玛的肩膀坐到沙发上。思考片刻后,他委婉地说:
“你妈妈决不会同意的,你也没有权利这么做。人的生命和死亡都是大自然赐予
的,谁都无权轻抛生命,无权拿一条生命去救助另一条生命,即使是为了至亲。”
他忽然觉得,在几天、几年的内心彷徨中,今天无意中踏上一块坚实的立足之地,
说话也流畅了。“不仅是你,海拉也是这样。虽然她有再生能力,也不应该把她
当成一个器官供应者。如果你母亲不幸去世,我们都会悲伤,但不会觉得良心上
欠债。”

    苏玛慢慢平静下来:“谢谢你的这番话。我要过去陪妈妈,你照看好海拉。”

    她走了,步履显然比刚才轻松一点。保罗也觉得欣慰,他躺到床上,很快入
睡。但意识深处还有一小块地方顽强地醒着。一个声音轻轻地提醒他,刚才有什
么不对头的地方。

    也许是海拉刚才睡得太熟了?一滴泪珠落在脸上也没有把她惊醒,而在平时,
她睡觉是比较灵醒的……

    保罗突然起身,半睡半醒地向海拉屋里走去。他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向里
窥视着,海拉仍在床上熟睡,屋里很静,没有什么异常。但是……海拉床上的毛
巾被却奇怪地鼓胀着,并且缓缓波动。保罗奇怪地看着,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他
正想推门进去,海拉起床了,她似乎在梦游状态,步履迟缓地向卫生间走去。她
身上的白色纯棉睡衣也鼓胀着,一头卷发变成爆炸式发型,根根直立。

    由于半睡半醒的迟钝,保罗一时没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海拉进了卫生间,
关上门,然后屋内开始响起兹兹拉拉的响声,门下方的透气槽内紫光闪烁。保罗
猛然醒悟,推开门大步跨进去,高声喊:“海拉!”

    海拉在卫生间厉声喊:“爸爸不要进来!”

    声音十分凄厉和急迫,保罗不由得顿一下,仍撞开卫生间的门。一团紫芒从
面前闪过,射向墙壁上的金属衣架,那根镀铬管突然熔化了,就像是遇火的石蜡。
门锁的球形捏手也不见了,地上多了一堆黄色的金属液,这会儿正在凝结。屋内
有浓烈的臭氧味道。海拉垂手立着,用冷漠的目光看着地下,过了一会儿,她勉
强地低声解释道:“电压积得太高了,我只好把它放出来。”

    她从父亲身边挤过去,默默上了床,似乎很快入睡了。保罗没有打扰她,把
卫生间草草收拾一下,悄悄退出她的房间。

    他想起女儿睡前两人的欢洽,但仅仅过了两个小时,海拉又被敌意重重包裹
了!她体内的电压无疑是由仇恨转化的,这使人不寒而栗。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是她听到了希拉德的谈话?

    7 保罗和伊恩谈话时,海拉还没有睡熟。门没有关严,隐隐听见客厅有谈话
声,听不清谈的什么。海拉并没有刻意去听,她还在回味刚才与父亲的深谈,她
相信父亲已驱走她心中的阴影,明天的太阳会更灿烂。

    嘤嘤不断的谈话声突然停止了,海拉也暂时拉回自己的思绪。她听见有人蹑
手蹑脚地走来,把门推开一条缝,客厅柔和的黄色光亮从门口泻进来。海拉忙闭
上眼睛,从睫毛的花影中,她看到一个人头向屋内窥视,似乎是爸爸。可爸爸为
什么这样诡秘?

    门轻轻关上了,这次关得严严实实。海拉心中的警觉忽然醒了,自从经历了
那场可怕的灾难,她的心中始终保留着尖锐的警觉,即使熟睡中也是如此,就像
雁群睡觉时留下的雁哨。她不怀疑亲爱的爸爸,但勃勃跳动的警觉催促她起来,
去把事情搞清楚。

    她在床上犹豫着。如果去偷听爸爸的谈话,未免于心不安,怎么对得起爸爸
的亲情?但是扎在她心中的那根剌太深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考虑。她赤脚
下床,悄悄走过去,把门慢慢拉开一条缝,听见爸爸正在生气地说:“谁能保证,
割去肝脏不会危及海拉的生命?不错,她被割去的肾脏是再生了,但在一个肾脏
被割去时,还有另一个肾脏在工作,在维持着全身各系统的运转,这才给了那个
肾脏重生的机会。”

    伊恩——这个满脸微笑的恶魔!——很快接口道:“这点不必怀疑,夫人已
进行了两次换肝手术,每次的复原期远远超过10天,也就是说,至少有10天她是
在无肝的条件下生活,照样挺过来了。”

    这时爸爸站起来,打着手势让伊恩住口,向卧室扫过来一眼。海拉急忙关上
门。

    她不用再听下去,她已经全明白了。

    又有人看上了自己的肝脏,当然是为了那位罗伯逊夫人,苏玛的母亲,自己
的外婆。

    她勉强拖着两条腿回到床上。外婆,她心酸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在多少童话
中,外婆是慈详的化身,是母爱的倍乘,她会咧着没牙的嘴巴,把心肝外孙女搂
到怀里,掏出所有好吃的东西——如果必要,甚至会掏出自己的心肝。

    但我的外婆却盯着我的肝脏。

    这还不是主要的,毕竟外婆没有同自己在一起生活过,两者之间没有什么亲
情,也没有血缘关系。海拉在人世上只有两个亲人:保罗和苏玛,或许豪森也算
一个。她最看重的是这些亲人的态度——可是保罗,我的爸爸,他是什么态度啊。
不错,他在反对伊恩的提议,但仅仅是因为担心这会危及我的生命,只要小海拉
在割下肝脏后还能活下去,他就不会反对了。

    我的肝脏会再生的,爸爸,你不必受良心的谴责了!

    她的心头滴血,眼中却枯干无泪。莫非我今生今世都不得安宁,就因为我有
器官再生功能?

    就像梅花鹿和獐子因为鹿茸和麝香被追杀?

    她想起那些残烈的东方传说:在被猎人逼到绝境时,梅花鹿会在山岩上撞碎
鹿角,獐子会低头咬掉肚脐。如果这只是传说,那么不久前她还看到一则真实的
报道。某个东方国家(中国还是韩国?)发明了活熊取胆汁术,每月抽取一次胆
汁,这一天成了熊的生死关。几个彪形大汉在笼外用铁钩钩住熊的身体,把它压
在笼壁上,然后在熊腹上一个永不收口的孔洞里插上抽汲器。抽完胆汁,熊全身
发抖,剧痛难耐,捂着肚腹蹲在地上喘息。每月一次啊,有一天,一只灰熊终于
忍受不住这没有尽头的酷刑,狂吼着,用利爪撕开了自己的肚皮,把肠子甩了满
地。其它熊栏里的黑熊看到了这一幕,悲愤地仰天长啸,天地为之变色。但养熊
场的老板却着急地喊:“快剁熊掌!熊掌必须在活熊身上剁下才能入席!”

    于是几个人冲进熊栏,用铁叉按住垂死的灰熊,剁下熊掌……

    残忍而暴虐的人类啊。

    悲伤退潮了,代之以愤怒和仇恨。我决不会做一个安分顺从的器官供应者,
让别人在我身上零割碎剐。

    必要时我会学习梅花鹿、獐子和那头灰熊。但在这之前,我一定会给那些强
盗们尽量添点麻烦,毕竟我还有个小小的武器:我的小紫蛇。

    她突然发觉自己的睡衣鼓胀着,头发呈爆炸状直立,颅腔和胸腔里憋得难受。
她知道是怒火积聚了过多的静电,必须赶快释放到体外。她摇摇晃晃地走进盥洗
室,关上门,右手食指对准黄铜捏手,把紫色的电芒释放出来。很奇怪,不是往
常那种瞬间的紫芒,今天指尖和金属球之间淌着一条不间断的紫色河流,兹兹拉
拉的响声连绵不断,金属球慢慢融化,一滴滴落在玛赛克地板上。

    随着紫色电芒的外泄,体内的压力逐渐减小。忽然听到爸爸的喊声:“海拉!”

    虽然戾气满胸,她仍不加思索地喊道:“爸爸不要进来!”

    不知道爸爸是否听见了,但他的脚步没有停,还是硬闯进来,在最后一瞬间,
海拉疾速把紫芒转了方向,指向墙壁上的金属衣架。

    只差那么0。01秒,她没有在爸爸的胸膛上烧一个洞。两人面色苍白地对视着,
海拉冷漠地说了一句:“电压积聚太高了,我只好把它放出来。”

    说完就走了。

    保罗打开酒柜,取出一瓶威士忌,用牙咬掉瓶塞,大口大口地喝着。左胁处
疼得钻心,那儿的衣服烧焦了,体侧有一道深深的乌黑的伤口。

    如果那道电芒再偏右50毫米?……

    伤口上结了一层焦疤,没有血迹。保罗悄悄到卧室换了衣服,把那件旧衣塞
到垃圾袋里。刚才,他分明感察到海拉身体四周的电场,像宇宙以太一样,浸透
了他的每个细胞。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寒意。

    无疑,海拉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听到了伊恩的建议,于是,她的心理突然转
向了,睡前谈话所建立起来的欢洽和信任,雪崩般瞬间崩塌了。

    既然连父女间的信任也如此脆弱,更遑论他人?也许有一天,海拉会把仇恨
的矛头对准全人类,而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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