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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窝-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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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都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谁都有妈,在这逢年过节的时候,谁不想妈?妈,妈,妈知道女儿在这里受罪吗?人和人之间只有母亲能宽容儿女的一切罪过!整个号子闷了一会儿,几分钟后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抽咽。
  “谢谢妈!”
  舞台上,李玉和威风凛凛接过一杯酒,冲着那个比他年轻好几岁的男“妈”:“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台下几千只眼睛直瞪瞪地瞅着,包括刚才为想妈痛哭的鸡窝组全体。九斤黄的前面正好是一个大柱子,挡住了她丰满肉感的身子,也挡住了舞台上的男人。她恨恨地骂了一句,歪着身子探着头,使劲往前看,生怕落下一个动作。她可是有些日子没见到男人了,这时她特别羡慕第一排的烧鸡,虽然得仰着脖子,可是李玉和一家子肯定注意到那件米黄大衣了。
  礼堂是个长方形的建筑,外表像个巨大的火柴盒。为了支撑水泥预制板组成的屋顶,竖了许多方柱,一头用红砖砌了个三四尺高的平台。这个地方既是礼堂又堆农具和种子,阴天下雨在这里打稻麦,平坦的屋顶还可以晾晒粮食。现在平台上挂了紫红布幕,檐子上贴着红底白字“欢度春节,加速改造”八张方纸,提醒大家:过节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女囚的位置紧挨着舞台,在戏院里这种座位算特级座,多半让贵宾或者出高价的主儿享受。女囚们坐在这里倒不是因为她们高贵,而是出于“安全”。进场时她们第一,出场时她们最后,坐定了不许回头,若有哪个脑袋不听使唤,即刻被叫出来押回号子。后面空出三排,再坐上三排公安人员或者家属,然后才黑压压地开进男囚和就业职工。这么一安排,就是千里眼也只能看见前边花里胡哨的一片脊梁,瞧不见庐山真面目,更没法眉目传情做什么手脚。坐着特级座的女囚们只能听得背后无数异性发出的粗重的气息,是咳嗽?打嚏?还是放屁?全凭想像去断定;加上沉重的脚步,公安人员的呼喝,犹如听一场隔壁戏。她们只准把全部注意放在前面,前面是舞台,她们的位置优越得能够数清老旦脸上有几根没拔尽的胡须。
  舞台上的表演挺吸引人。这个劳改农场自从1957年以后收容了许多右派,就好像豆浆里点了盐卤,干什么都能成了型。也不知为什么那么多的尖子都姓了“右”。你说要开个医院,什么内外妇儿眼耳鼻喉一应俱全,连药剂师都有。你说要办张报纸,从总编辑到记者、美术编辑全能配齐。你说要盖房,设计施工安装,什么都是工程师级的。你说要凑一台戏,生旦净末丑,京剧话剧越剧,连会唱上党梆子的都能找出一个来。这不是?台上的李玉和便是个摘帽右派,他还有点历史问题,解放前干过几年国民党的税务官,解放后留用了,大鸣大放时不识相,提了几条意见,第一批就来到这劳改农场。他从小好喊几嗓子,爱往戏院里钻,当了税务官到哪儿都有人巴结。名角儿上赶着把绝活儿教给他,他练成个全能,文武昆乱不挡,不过最拿手的是小生。当年他票的《吕布戏貂婵》简直轰动全城。扮相俊美雄壮、唱得好、武艺好的吕布一亮相便迷倒了许多女客。他又姓吕,从此袭了“吕布”的名号,真名倒被人淡忘了。“吕布”来到劳改农场没吃过苦头,皆因农场第一把手也是个京剧迷,一来二去发现他的水平比正宗角儿还高,以他为首成立了个文教队,陆陆续续聚集了一帮演员和琴师。文教队在农场是贵族待遇,三年自然灾害囚们饿得前心贴后心的时候,他们的口粮标准跟队长一样。他们也没辜负第一把手的栽培,慈渡文教队名声响当当,能唱全本的《玉堂春》、《秦香莲》、《挑滑车》、《失空斩》……1964年以前,囚们的“精神食粮”中,京剧占了百分之九十,这都是沾了第一把手的光。1966年以后,第一把手成了走资派,文教队没了靠山,演员们全下去种地了。但是很快就需要成立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有能耐的人才到哪儿也埋没不了。他们又赶排了《沙家浜》、《红灯记》等等革命样板戏,“吕布”改唱李玉和,嗓子不够洪亮,但为了跟上形势,练几天居然也能上台了。
  鸡窝 四(3)
  “李玉和”的铁路制服里套着棉衣代替胖袄,略嫌瘦弱的他显得虎背熊腰分外魁梧。他嘱咐男“铁梅”留神门户防野狗以后,挺直腰板摇晃着红灯准备下场,猛回头发现紧挨着舞台的一个米黄的影子有点眼熟。他站住脚使劲搜索自己的记忆:在哪儿见过她?幕后的队长以为他忘词了,压低嗓子喝道:“还没唱完哪?快唱!”他赶紧钻进幕后,赔着笑脸说:“都唱全了!”
  “唱全了还愣着干什么?”
  他低着头蔫蔫地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在台上是英雄,下了台是地富反坏右,这年头谁敢犟嘴?
  换布景的时候太长,“铁梅的奶奶”和“李玉和”麻利换了套行头上场来了一段《老两口学毛选》。他一边唱着:“老头子哎,老婆子哎,咱们两个学毛选——”一边搜索米黄影子,这回看清楚了,就在自己的脚下,一张姣好的脸蛋一下子把他拉回十几年前——
  那天他身上笔挺的美式卡叽布军官便服也是米黄色的。“八·一五”以后,青天白日的标记突然吃香了,一天里出现十几个饭局,浑身是嘴也吃不过来。有位商号的小老板大清早把他堵在被窝里死气白赖拉着他:“不过是家宴,内人亲手炒的菜,务必赏脸……”
  古色古香的客厅,紫黑色的红木靠椅铺着绛红团花织锦缎垫褥。他刚揭开盖碗,吹去热气腾腾的水面上浮着的茶叶,眼睛就定住了。小老板说谎,内掌柜分明不知道丈夫请来了贵客,高高的一头用卷发纸卷得整整齐齐的发卷,下面一张没沾一点脂粉的清水脸,披着一件白底水红条纹毛巾布梳妆衣。不知小老板什么用意,拉出一个刚起床的太太来见客。太太一见生人,脸就飞红了,转身要走。小老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这位是……这位是贱内……”
  呀!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今儿又见面了!
  晚会结束,回到号子,已是夜半。女劳教队院子里依然开了锅似的热闹,议论焦点便是舞台上的几个男的。
  “小铁梅的盘儿真亮,要在外头,猛扑热奔的还不得上百个?”
  “人家是装龙像龙装凤像凤,后来说的那段柳琴,不是男打扮吗?小伙儿真帅!”
  “是个干吗的?怎么跌进来的?”
  “打听这干吗?要跟他攀亲吗?”
  “去你的,臭嘴——”
  “要我说还是李玉和,鼻子高,下头那家伙准大!”
  “嘁!你没见脖梗子多细?鼻子再大,脸上尽褶子,打上油彩真吓人!”
  “哎呀!褶子最多的是那位奶奶,我数过了,他脸上还有九根胡子没拔掉——”
  “你数得那么仔细,爱上他了吗?”
  “爱上他又怎么着?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宣布爱上老旦的居然是最年轻的白勒克,大家嘻嘻哈哈乐不可支笑成一团。
  远远传来小郎的吆喝:“别笑啦!快睡吧——明儿一早打饺子馅儿、饺子面,领擀面棍——”
  明儿大年初一,一年到头只有这一天让女囚们自己动手捏一顿饺子。
  号子里慢慢安静下来,烧鸡闭着眼听着身旁拉风箱似的呼噜和咯吱吱的咬牙声,恍恍惚惚又回到舞台前……
  他一点也没见老,还是那么英挺,两道浓眉高高地竖在前额。谁说他一脸褶子?我怎么没瞧见?
  当年厅前一照面,好像按了电钮,两颗心同时一颤。什么时候见过?是在梦里吗?结婚以前在自己那间小小的闺房里夜夜梦见的人儿不就是这个模样吗?黑暗中的梦与阳光下的现实总是相反的,尽管院子里绿了芭蕉红了樱桃,可是窗棂上的红漆剥落了,顶棚和四壁糊的象牙白绫子也敝旧了,昔日的王府败落得只剩下十七岁的她还值几个钱。相亲的时候,她被小老板的尊容吓了一跳,削尖的脑门,两只眼离得特别遥远。姑妈气哼哼地说:“挑女婿挑的是钱包!不能挑相貌!长得好管饭吗?唱戏的相公倒是长得好,你能跟他们吗?”小老板凭着西北首富这一优势娶到了她,婚礼排场一切按民国前的规格,姑妈心满意足地说:“总算对得起你死去的爹了!”遇见了他,她暗暗地问自己:“对得起我吗?”
  深深的遗憾:恨不相逢未嫁时!
  没想到小老板那么知趣,每逢他来都不在家。直到那一天,带着管家一脚踹开房门出现在纠结成一个人的他俩面前,她才明白尖脑门里打的主意。
  经过谈判,扣在税务局的那批烟土迅速发往包头,没花一分钱。当天晚上,小老板摇晃着尖脑袋,拍出厚厚一沓钞票:“去!吉祥戏院上新戏了,打扮得漂亮点,他不就好这个吗?”
  “谁?”
  “你说谁?”
  原来把她从妆台前揪到客厅,原来一次次的单独相见,都是尖脑袋里精密策划的一部分。她不过是那双鸡爪似的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把笊篱,往滚烫的油锅里为大爷捞钱的工具。
  自从演出捉奸那场戏以后,她和税务官的这段情就变了味。尽管尖脑门仍是十分识相帮衬,大把的钱供她陪着税务官上戏院舞厅,但是两人之间已经垂下一道透明的纱幕。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许多说不出来的话,是疑虑,是鄙视,是恐惧,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柔情。她几次想解释,他都彬彬有礼地挡了回去。单独相对的时候,谁都不敢碰对方一指头,这对情人已经变成惊弓之鸟,总觉得不定什么时候房门又会砰地开启,他俩又会面临尴尬羞愧。她约他的次数越来越少,相反,尖脑门却越来越频繁地找他办事。
  鸡窝 四(4)
  两个月后,她在理发店里做头发,两位女顾客的闲谈钻进她的耳朵。
  “……咱们的‘吕布’要换防了……”
  “上哪儿?”
  “不太清楚,听说上绥远察哈尔一带——”
  “哦!去收蒙古人的税了!得!以后怕是要跟蒙古王爷的公主唱那出《戏貂婵》了。”
  嘻嘻哈哈的笑声使她浑身发躁,做完头发,她急忙要走,理发师却悄悄在她手心里塞了张纸条。没有上下款,孤零零的一句话:“下午三时,老地方。”“老地方”是个小小的酒家,地点幽僻,里边有好几个用屏风和帘子遮得极严密的雅座。他俩曾经在那里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可是她没能去赴约。午饭桌上,小老板安排她参加一个茶舞,应酬一位色迷迷而又猥琐不堪的高官。她厌烦地说:“你把我当成什么?”
  尖脑门深深打了一躬:“太太,您永远是我的贤内助!”
  “什么?还是贤内助?”
  “帮助咱家赚钱哪!瞧,金圆券毛得吓人,光靠咱那几家银号不得赔光啦?就得经营点黑货白货,就得靠您打通各条路子。太太,您是大功臣哪!咱俩是一家子,我的钱不就是您的钱吗?什么名誉?道德?钱!才是真格的!”
  话说得那么露骨,自己有把柄在人家手里,不得不乖乖地服从调遣。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一个个达官贵人不可能都是英俊的小生,但是都能在这里那里为小老板效劳。她在交际场上风光了好几年,许多花钱都打不通的路子只要她出面全顺顺当当了结了。小老板把她当活菩萨似的供着,她是他手里的一张王牌,不但救自家的急,还可以在商界竞争中打出去出奇制胜。为亲朋好友出力气,当然不能白干。柜上的钱财如流水般涌进,她的私房积蓄也比孙猴儿的跟斗翻得还快。只有姑妈在烟灯旁长叹:“丢脸,丢了祖宗八辈子的脸,真是她娘下的种!”老太太指的是王府里人人都知道但人人都不敢提的一段公案。女儿刚满月,当了小寡妇的妈就逃到一个滨海城市的租界里摇身一变成了出名的交际花。改的姓是“桃”,可谁都知道这朵“桃花”金枝玉叶,更增加了吸引力。艳帜高挂几年,跟随一位满洲国的新贵上了奉天,从此无音无讯。姑妈暗暗纳罕:侄女从小在深宅大院,长大了没见过她妈一面,怎会走上同一条路呢?老婆子摇摇头,烧了一个烟泡安在烟枪上,嗞嗞地吸起来。这话只能背着人说,见了侄女的面,一个字也不敢提,烟泡都是她捎来的,得罪了她,咱就“断炊”了。
  “吕布”和她就这样断了线,男女之间的情愫常常受距离影响,千里姻缘只靠细细的一条线,线一断,姻缘就玩完。做了明路的夫妻都出不了这个规律,别说是露水姻缘了。她每天要操心的事儿太多:发式、衣服、鞋袜、首饰,每天都不能重样,更不能和周围的同行相同。应酬约会从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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