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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禅-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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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时候了。两名侍从兵替他戴正了战盔,并缚好下颔的皮革带。彭仕龙提起佩剑,步出元帅的营帐,登上高大的战马。
  在众参谋、传令兵和一百名亲卫重骑兵的包拱之下,一身澄亮金甲的“平乱大元帅”彭仕龙昂然出阵,策马离开中军帐营地的棚寨,进入了主力野战军的阵势中央。
  他放眼望去,在前锋军的防线以外,藤州鹿野原遍地翠绿,一片春夏之交的蓬勃生机。但他深知再过不久,这片美丽的平原就要化为血肉激荡的场所。
  战阵的正前面乃西南方向,清晰可见草原尽头的地平线。敌军还没有进入视界之内,然而皇军将士早已完成临战的准备。
  二十万兵马的浩大军势在鹿野原东北部完全展开,前、中、左、右、游击五军布成了森严的迎击阵式。数千不同颜色的旌旗,在和暖的微风中懒洋洋地摇动。各种形状的戈矛长兵垂直高举,密密排列连成一里之长,远看有如一条反射着近午阳光的巨大长蛇。
  就在前锋的盾阵之后,步弓军之间升起了一股股黑烟。是弓兵生起了炉子,准备开战时用以点燃火箭。
  每一兵阵的战鼓手合和敲击出不徐不疾的节奏,动人心魄的鼓声在平原上回荡,掀动了所有将兵的情绪。
  军阵的最外围,游骑兵策马来回巡弋,卷起一阵接一阵的尘雾。
  彭仕龙与亲兵带着巨大的褚红帅旗出阵,随即在军中引起哄动。他高举提剑的左手,回应众兵的欢呼。
  在阵中安顿后,他眺视众部的阵势,确定一切都按照他的指示布置后,这才满意地点头。
  “元帅,看来士气很不错。”旁边另一骑的心腹军师杨逊兴奋地说。
  彭仕龙没有表示赞同,只是继续眺望。他当然明白:如此庞大的军势里,将士互相感染,情绪必然高涨;但到了真正对敌交锋时,可能又变成另一回事。
  ——何况朝廷拖欠军饷的问题,到了今天还没有解决……
  彭仕龙不是没有带领过这么大型的部队。当年“关中大会战”之后,就是他奉着圣旨(他当然知道实际上是伦公公的主意)接管陆英风的帅印。虽然当时战争已近尾声,他也曾领大军三次清剿敌方的残余,好歹也算是有了实战经验。
  当然他心知肚明:自己能够拜帅,靠的不是什么显赫战功,而是伦公公的一力提拔;加上当时年资尚浅,他自知在军中人望并不高。战后他出任镇抚经略戍守北面边关,多年来一直谨慎经营防务,令夷族不敢进犯,才真正渐渐累积起实绩与声望来。这次战事再起,朝廷马上视他为元帅的不二之选,除了看中他政治上够可靠,也因为他确实具有领军的才能。
  彭仕龙一边听取斥候的回报,一边继续瞧向前方那仍未看得见的敌人。他并不紧张:不同来源的情报都证实了,南藩这次起兵的大军号称二十万,实际大概只有十万人;再撇除远道行军所需的辎重支援,真正的战斗兵员恐怕不到八万。
  这与彭仕龙还未收到情报前的估计相差不远。南藩上回“平乱战争”惨败后距今才满十年,再次兴兵大概只限如此。己方兵力既多出一倍以上,加上以逸代劳,战场又定在如此适合大军正面交战的鹿野原,皇军无论怎么看都占尽上风。
  倒是南藩出兵的时机令彭仕龙有点纳闷,跟过去三次战争不同,这回乱军选在春季而非秋收后出兵,显然是汲取了过去的教训:南方军士无法适应北方秋冬的寒冷,是每次战争落败的其中一大因素。
  可是这么一来,乱军的粮草也相应不如秋收后充裕,虽然争取来较长的“战争季节”,但一样无法持久作战。乱军这次不取道关中,而改走较平缓快速的关东路,而且大军整体同行,没有分散行军再会合,显然十分渴望速胜。
  因此,这次会战我方不必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只要把乱军牢牢牵制,旷日持久之下,对方将不战而败。
  彭仕龙知道自己不是另一个“无敌虎将”,这一战他只求迎头压制,不求一举全歼敌军主力。只要令对方的推进受阻一段时日,其战志将随着粮草不继而自动瓦解。
  这套战略他早已多次跟旗下众将讨论,结果都是一致赞同。当然,他深知这堆将领一半以上都是伦笑和何泰极安插进来的马屁精,根本不会说反对意见。因此,他又与跟随自己多年的诸位参谋推敲了许久,最后仍断定这是最稳当的战略。
  当然,彭仕龙也不是毫无私心,他没有忘记陆英风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胜得太漂亮,京都里的家伙就会开始害怕你……
  一切都已在计算之内,只有一点令彭仕龙感到不安:细作与探子直到今天还是调查不到,南藩的乱军由谁挂帅。
  当然还是有几个不确定的说法:一是南部十四藩里势力最大的“靖安王”亲征;一是“宁王”的大儿子领军;也有说是海盗出身的名将岑大航……
  几个说法他都十分怀疑,除了“宁王子”——他听闻过此人甚有手腕……
  彭仕龙冷笑。南藩联军出动,指挥本就不容易统合;如今连总帅人选也没有确定,更是自制弱点,己方又多了一项取胜的本钱。
  皇军前锋的号角声蓦然响起。
  出现了。
  在鹿野原尽头的地平线上,仿佛浮起了一条耸动的巨虫,是南藩的先锋军。
  彭仕龙清楚嗅到了,身周全体二十万士兵一同冒汗所透出的气味。
  弓队已经开始把箭矢搭上,原本脱下了战盔喘息的近战兵也都再次整装。战鼓手停了下来。乱军出现,皇军的阵营反倒静默了下来。
  侦察兵的快马接近彭仕龙。
  “如何?”
  侦察兵身手极灵活,还没完全勒住马儿已从鞍上跃下,奔到元帅的跟前。“乱军主力到达九里之外,即停驻不前。两边侧翼暂无动静。”
  彭仕龙的眼眉耸起。为何停了下来?他迅速想到两个可能:一是有诈;一是行军疲乏,需要争取歇息……
  “怎么看?”彭仕龙问身边的诸参谋。
  “贼军远道赶来,或许要重整阵容。”副总参骆大祖跃跃欲试地说。“我们正好给他迎头痛击!”
  “我反对。”年轻的杨逊说话十分直接,骆大祖露出不悦的反应。“停驻可能是计策,引诱我方深入。”
  “可是探子回报,两翼并没有异样啊!”骆大祖抗议说。
  “没有看见,而不是没有。”杨逊的回话尖刻但正中要害。
  此话正合了彭仕龙心意。还是宁可放敌人喘息一阵子,也不该冒堕入陷阱的风险。反正在这边待阵,怎么看也立于不败之地。
  “传令下去:各军坚守原地,看敌方的动静再行应变。”
  彭仕龙知道,等待会令军士生起不安与紧张。他指示中军帅阵的鼓手击起三声号令,众军马上和应,扬起兵械高呼三声,呼声响遍山谷,再度提振了士气。
  然而远方的敌阵仍是没有移动。
  “那是什么?”骆大祖以马鞭指向前方。
  远处的乱军中央,升起了一股烟雾,四周旌旗在摇动,似乎正在举行什么仪式。
  但对方的先锋始终仍未接近。
  彭仕龙在纳闷。侦察兵并未发现对方有结营立寨的迹象,那么今天的交锋势在必行。拖延战事虽然令我方不安,但对于主动来犯的乱军影响更大……
  ——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风中隐隐传来锣鼓喧嚣的声音,接着是一曲万人的合唱。唱词当然不可能听得出来,可是仍能辨出那圆转细微的南方音律,乱军阵中似乎在举行什么重大仪式。
  “哈哈,是在阵前祈求神鬼庇佑吗?”骆大祖讪笑。“太迟啦!”
  前锋军的传令兵突然到来帅阵。
  “元帅!我们看见乱军有三骑使者,正朝这边过来!”传令兵边喘着气说。
  “恐防有诈!”骆大祖高呼。
  “只是三骑,能使什么诈?”彭仕龙平静地说。我方堂堂皇师,兼且兵力倍于敌人,假如竟不敢接见三骑来使,只会助长对方的士气。
  尽管口里这样说,彭仕龙仍是非常谨慎,先令三十名卫兵拿大盾在前方和左右筑起一道移动的护墙,这才亲自在阵中前移,到达前锋军阵的最后头即行停下。另有一支已上好箭矢的强弩兵,守在这盾阵的前头,随时射击到来的使者。
  三骑使者并未下马,停在皇军前锋线仅十步之外,与彭仕龙相距不过四、五十步——当然中间隔了许多剑拔弩张的人马。
  中间一骑上的是个穿戴着轻甲的中年军官,看那战甲的质材和佩饰,军阶显然不低,必就是使者之首。左右两骑皆是身高肩广的壮士,三人都没有兵器,只有右面那骑,手上高举一面黑色旌旗,上面织满了十四南藩的家纹。
  不知怎地,彭仕龙觉得那军官有点眼熟,但因距离太远而无法辨认。
  “我方诸位藩王终日忧心国事,眼见朝政日衰,深知乃奸佞所致;为清扫君侧,不得已起兵勤王……”那军官循例覆述南藩的讨檄文告。“……今与贵师会猎于鹿野原,我军统帅命末将前来,与彭大元帅见礼,以合自古‘先礼后兵’之风。”
  ——所谓“会猎”,当然是会战的委婉之词。
  “末将又替我方元帅传话:望彭大元帅以社稷苍生为念,退兵让道予我军;若能悔悟,加盟我等勤王之行列,更是万幸。”军官气量甚足,每句呼声彭仕龙皆清晰可闻。
  这套说话早在意料之内。彭仕龙也懒得亲自回应,只是朝嗓门最大的骆大祖招招手。
  “尔等擅自聚兵作乱,心中岂有王道?遭遇我堂堂王师,竟还敢求让路?如速退还本籍,解甲归田,朝廷尚可从轻发落!滚回去吧!”骆大祖得意地高喊。最后那突兀的一句,当然是他自己加上去的。彭仕龙听了也不禁失笑,其他参谋却已忍不住哄笑起来。
  这当然也是预料之内的回答。那军官只是微笑着又喊:“末将离开了一段日子,想不到今日北陆将士里,只余下这等粗鄙之人!”
  彭仕龙和杨逊皆听出话中似有玄机。
  杨逊立时接口:“贵师统帅是何名讳?我军尚未得闻!”
  那军官咧齿笑了。
  “我军刚才停驻良久,正是举行登台拜帅之礼。延误多时,尚请见谅!”
  彭仕龙愕然。竟在会战的阵前方才正式拜帅,这可是千古未闻的奇事。
  ——这样大胆行事,只为了把元帅的身分保密,必定有古怪……
  他透过盾阵的空隙,再次细看那名军官。确实在哪儿见过他……
  回忆场面在彭仕龙脑中飞快转过。突然停在某一天……
  ——是那天……我奉伦公公命令去接收帅印那天……
  彭仕龙的战甲之下,蓦然冷汗淋漓。
  ——他是……管尝!
  “我元帅名讳,诸位早已听闻!”管尝特意再提高音量,好使皇军整个先锋阵的将士都听得见:
  “‘无敌虎将’陆英风元帅是也!”
  齐楚与从漂城带来的二十名部下正要步入“丰义隆总行”正门时,被守在门前的护卫拦阻。
  齐楚怒然瞪视那些护卫。对方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说:“他们进不得。”
  齐楚虽然知道如今“大树堂”的人马都只能龟缩在武昌坊内,但仍然非常小心——毕竟被镰首这样的怪物盯上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每次出外他都要带着这许多人马,否则那感觉就像没有穿衣服走在街上一样。
  可是现在他只得顺从。“你们都等在这儿。”他再也没看那些守门护卫一眼,径直就走进门里。
  正堂之内,章帅依旧安坐于他钟爱的那把交椅上闭目养神,左右两旁各有十五名壮硕的守卫。“咒军师”过去从来没有摆过如此大的架势,但今天的他已不是从前经常藏在阴影之下的“六祭酒”。
  齐楚连招呼也没有打一个,直接就朝章帅喝问:“怎么到了现在,于润生还没有死?”
  “他会的。”章帅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这不是我们的约定!”齐楚顿了顿足,秀气的脸涨红了。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人了。”章帅微微失笑,像看着一个淘气的小孩。“你也履行了你的承诺。京都里已经再没有要拜托你的事情,为什么还不带她回漂城?那边的生意你已经丢下了许久。”
  “你放心,漂城那边的钱还不是源源送过来吗?”齐楚把手臂交叠胸前。“在亲眼看见于润生他们的尸体之前,我不会离开。”
  章帅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当然十分倚重漂城这个大财源,可是齐楚在漂城的势力同样也需要“丰义隆”的支持。
  “你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些吗?”
  “我是来问你一件事。”齐楚的情绪仍然忿忿不平。“我早就告诉你于润生跟南面勾搭的事情!还有那个陆英风,龙拜也亲自把他送过去了——这对朝廷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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