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弧上的舞者-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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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只有你才说得清楚,这话也对。想证明他冤枉,其实办法很简单……”
  “什么办法?”
  “你得让我今夜在你身上试试……我的意思是,你如果仍是女儿身呢,那么我一试,不就见红了吗?不就证明你和他,当时在被子底下没发生那种事吗?”
  对方狰狞地笑了,双目淫光逼人。
  “你不要脸!”
  芊子霍地站了起来……
  刹那间灯灭了。芊子的意识还懵懵着,便已被对方扑过来按倒在床了……
  芊子本能地拼命反抗。
  对方压住她,一手捂住她嘴,低声说:“你别喊!你若喊来了人,我就反咬你一口,栽你身上个半夜三更勾引造反派的罪名,天一亮非满县城游你的街不可!”
  芊子不敢喊了。
  她只有继续进行着无声的反抗……
  “你也别反抗!你最好还是依从了我!你来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拯救那个人吗?怎么发落他,从轻还是从重,关押他一时期还是关押他一辈子,我一个人说了就能算!老实告诉你,我最恨的,看着最来气的,就是许多年轻女人心里都暗暗喜欢的男人!你若不依从我,以后我就加倍地给他苦头儿吃!他要是经受不起,死了,等于是你害死的!你若依从了我呢,我向你保证,向你发誓,以后处处关照着他点儿。一有机会,我会先放他……”
  黑暗之中,芊子的一只手,正推在对方的脸上,她的手指,正打算狠狠抠进他一只眼里去……
  然而,听了他的话后,她的胳膊没劲儿了。她那只手,从他脸上滑下来了。软绵绵地垂落在床上了……
  “你得信我!我也不骗你!机会我想有就有。最多几天,我保证恢复他自由!我如果说了不做,天打五雷轰!暴死街头没人收尸!”
  终于的,可怜的善良的芊子,一心拯救自己痴情纯情暗恋着的男人的芊子,停止了反抗。
  对方便开始急不可待地解她的袄扣儿,解她的腰带……
  芊子闭上了眼睛……
  芊子死了似的,任由他摆布……
  她竟没再流泪……
  她是有几分心甘情愿的了……
  不,芊子并不心甘情愿。对方的两番话,不但彻底瓦解了她的反抗能力,而且彻底瓦解了她的意识能力。意识仿佛被一记记猛击捣碎了,迸散到体外了。在空间无助地漂浮着,再难聚拢一起形成一种什么完整的想法了……
  实际上,可怜的善良的芊子,是眼前渐黑晕厥过去了……
  处女血带着微微的体温,绽开在花团似锦的被子上……
  天刚放亮,芊子便离开了县城。那高中女学生追出县城,追上了她。
  “怎么样?你替他洗清冤枉了吗?”
  芊子表情木然地点头。
  “他们怎么说的?”
  “说……保证放他……”
  “什么时候?”
  “也许,过几天……”
  “可他们一向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呀!”……
  芊子呆呆地望着她,一向会说话的眼里空荡荡的什么含意也没有,仿佛是两只假眼,仿佛根本看不见对方……
  “可全靠你了芊子!要救他出来可全靠你了!为了他,你可得再多到县里来几次呀!”
  高中女学生又眼泪汪汪的了。
  她塞给了芊子几元钱,说足够芊子下几次乘车来的了……
盗靴(23)
  此后芊子便更加一心牵挂着那“戴小生”究竟放没放出来了。
  他自然并没获得自由……
  于是芊子又一次次到县里去。而每一次,都万难幸免地又为他祭献了自己的身子。在一个男人的无耻淫欲和一个女人的善良愿望之间,芊子毫无选择地将自己的身子当了一座“桥”……
  高中女学生给她的乘车的钱花光了……
  “戴小生”还是没有获得自由……
  芊子怀孕了……
  五月,冰雪融化了,大地复苏了,树梢儿抽青了,山坡泛绿了。路边有嫩嫩的新草生长出来了,天空有成双成对的紫燕穿梭般地掠飞着了……
  不管人的世界变得怎样了,大自然的规律却是永恒不变的。该是美好的时候,它总是会不可阻挡美好起来。
  芊子的红绣鞋破了,红棉裤脏了。红袄旧了。而且,有三颗扣子扣不上了……
  连傻瓜都能看出,芊子的肚子大了……
  许多人曾对她抱有过的那一种同情,纷纷的都又收回去了。关于芊子的谣言又四起了。谣言影响着左右着更多的人们对这个大有争议的小女子的看法。她的怀孕使任何心地宽厚之人都没法儿替她的品行辩护了。
  那一座破庙似乎又变成了最不洁的地方。人们绕道而行,避之惟恐不远……
  第一场春雨是缠绵的。淅淅沥沥的接连下了数天数夜。天空始终阴沉沉的。白天里,一层层的乌云相互积压着,凝重地低坠着。仿佛只要有双大手抓住它们一拧,淅淅沥沥的霏霏细雨顷刻会变作瓢泼大雨似的。春雨将地面上的一切都淋透了。破庙里也没了一小块儿干爽的卧身之地。芊子两天没吃东西了。没有同情者再暗中给她送吃的东西了。她成了村里的一个公开存在的贼。只能在夜间东家西家偷点儿能充饥的东西吃。村人们虽然还是不忍恶待她,却都对她加强了防范。想偷到点儿东西吃也不那么容易了。幸而,春雨使破庙四周奇迹般地生出了许多蘑菇。柴草湿了。火种灭了。没法儿点燃一堆火了。芊子就靠那些蘑菇抵饿。不管看去是无毒的还是像有毒的,一概吃。芊子的袄和棉裤也都被淋湿了。大肚子使她行动不便,湿袄湿棉裤使她肌肤冰凉且如负重物。
  一个漆黑的雨夜,芊子不愿活了。死念一生便挥之不去。她冒雨从残垣断壁上扒下一块块砖坯,层层码在庙后的一棵老树下。伸高手臂踮起脚跟,总算够得着一枝足够粗的树桠了,她就将她的腰带拴了上去……
  但是腰带断了。她重重地掉下来了,腹内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使她昏过去了。醒来时,见有个人抱着她哭泣——是嫂子。
  她流产了。
  那一场雨终于下过去了。云开天晴之日,村人们发现破庙的残垣断壁也全坍塌了。变成了一废墟土堆。而芊子不知去向。村人们都以为她流浪往外地去了。其实不是,是由爹娘拍板,由哥哥具体策划,将她远嫁往外省去了。也可以说是以几百元的身价将她卖往外省了。爹娘和哥哥,都不能容忍芊子仍留在本村本地,继续辱没着家门的名誉。究竟卖往哪一个省了,连嫂子也没能从爹娘和哥哥口中探问出来。这件事是在最后一个雨夜里进行的。芊子嘴里被塞了布,胳膊腿被捆了,头上被套了口袋,由哥哥和几个汉子轮番扛着,交由一个跑长途的卡车司机将她载走了……
  几年后,村人们彻底将芊子忘却了。仿佛本村从不曾有过一个俊俏的,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梳着一条齐胸长的粗辫子,名叫芊子的少女似的。人们也不再提起芊子当年的“盗靴”之事了,不再评说她在出嫁途中敢做敢为的是非短长了。那些年里发生了太多可作人们谈资之事。人们忘却她和与她相关的事是那么自然而又是那么天经地义……
  又几年后,“文革”结束了。转眼到了八十年代。当年和芊子同龄的少男少女们,都成了家有儿女的父母了。当年的年轻媳妇们,有的快做婆婆了,有的已经做了婆婆或丈母娘了。对于本村在十四五年前出生的下一代,进县城已不再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即的事了。他们的视野比当年的芊子们宽阔多了,所知的事也多了……
  但是若问他们知道不知道村里曾有一个叫芊子的女孩儿家,他们肯定的都会大摇其头地回答从来没听大人们说过。关于芊子当年的“故事”,则就更加闻所未闻了……
  村子终于通上电了……
  村里的某些老人先后死了,包括芊子的爹娘……
  戴文祺当年没被判刑。
  所谓“判刑”之说,不过是当年沸沸扬扬的街谈巷议罢了。而当年那个高中女学生,则信以为真,使可怜的善良的芊子成了她不加任何分析的轻信的直接受害者……
  实际上戴文祺被由省到县,再由县到省批判了几场后,就发配往某农场接受“劳改”去了。他直至八三年才得以彻底“落实政策”,重新回到省京剧团。不久便登台亮相,又获掌声与喝彩。十七八年如梭过。昔日相貌英俊风度翩翩的“戴小生”,斯时已双鬓早白,四十三四了。他脸上已过早地出现了抻不开抚不平戏装盖不住的皱纹。可以说是人老颜衰、扮相不佳了。那是他最后一次演小生。十七八年不唱,他的嗓音已难恢复了。何况,他一条腿也有点儿跛了。继续登台唱戏,未免太难为自己也太为难他人了。他有自知之明,清楚掌声与喝彩,不过是人们对昔日的“戴小生”的一种怀旧之情的体现,还体现着对他所遭受的不公正对待的安慰,也意味着精神方面的“落实政策”。
盗靴(24)
  但是他重新登台演戏这件事,在省城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时间成了报纸、电台、电视台追踪报道的“热点人物”。几乎每天都有些个他当年的老戏迷们登门拜访,向他表达十七八年间对他的思念,使他常常感动得唏嘘不止……
  当年那个高中女学生也拜访过他。她是捧着一束鲜花带着也上高中了的女儿去的。两个当年有过一段定情关系的人,脉脉相望,感慨万千。当年她嫁给了一位“支左”的团长。后来丈夫留在地方,成了地区“革委副主任”,不久升为主任。“文革”后,省里缺干部,他本人也不曾太“左”过,就被调到省里当了宣传部副部长主管着文教。
  她同时也是以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夫人的身份看望他的。
  她这么一声明,他就只有感慨的份儿,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她还向他透露,宣传部副部长,也就是她的丈夫,将于百忙之中亲自召见他一次。
  他诚惶诚恐起来。
  她是那么的关怀他,问他结了婚没有?
  他摇头说没有。
  她就许下诺言,保证亲自替他物色一位年轻漂亮的贤妻……
  他又频频被邀请到处作报告。现身说法,字字血,声声泪地控诉“四人帮”,情绪激昂热烈地表达坚决拥护“改革开放”的思想立场……
  翌年由主管文教的宣传部副部长决定,他当上了省京剧团的团长。他为振兴京剧团奔走呼号不遗余力。
  到了一九八七年,他毫无争议地评上了一级职称。享受由国务院颁发的,国家级有突出成就的文艺家“政府津贴”,并当选为省级政协常委。至于其他社会头衔就更多了,不写也罢。他分到了与他的社会地位相称的住房。五室一厅,是按省政协常委的待遇分配的。他有专车代步了。他生病享受“红本”医疗了。总之,他的人生似乎一切都好转起来了……却仍没结婚。
  宣传部副部长的夫人一诺千金,真的替他物色过几个女人。她们也真的个个是较年轻,较有姿色的女人。总之做他的妻子是绝对般配的。他难却诚意分别与她们接触过,但都没下文,不了了之。她问他究竟希望找到一个什么条件什么品貌的女人做妻子?他支支吾吾的,似乎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她就猜测他生理上落下了什么残疾,不再一厢情愿地过分热心了。
  她一次也没向他提过当年有个叫芊子的乡下小女子为了替他刷洗清白,一次次到县里为他鸣冤,并且遭过强暴以至怀孕的事。这件事当年也曾在全县被沸沸扬扬地街谈巷议过,她不会不知道。也许她早忘了,也许她有意不提,不愿又引起他伤心。
  而这件事,他自己并不知道。当年发生在县里的事,又过了十七八年,省城里的人们,除了那位副部长夫人,再无知道的。
  他甚至也不知道,当年有一个叫芊子的乡下少女,就是那个曾盗过他戏靴的乡下少女,为了救活他一命,在出嫁的路途中,在旷野雪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自己的少女之身,暖过他那冻僵了的男人的躯体。他当时昏死着,又哪里能知道这些呢?
  如果有谁问他记不记得一个叫芊子的乡下小女子,他一定会像芊子村里那些下一代们一样大摇其头。困惑地反问芊子是谁?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之下曾和他见过?
  他和本省一位颇有才华的中年画家成了好友。
  他求对方为他画一幅人物肖像画。
  对方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为他画成了,是一幅比最大的挂历还大的国画。背景有山廓,有远村,都被雪色覆盖。人物是一位新娘。红盖头、红袄、红裤、红绣鞋,侧坐在一匹枣红老马背上。银尘般的细雪斜撒于画面,传达出效果逼真的严寒的凛冽之气。那新娘一手撩起着红盖头的一角儿,露出大半张俊俏的鹅蛋形脸儿。她那脸儿也冻得绯红绯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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