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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秋去帮着妈收拾,妈看她一眼,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就像秋秋并没有在她身边,她刚才不过是看了一眼空茫。
秋秋小心翼翼地学着蚊子的声音,叫了一声妈。
我妈于是又朝她看一眼,但仍然一脸木然。
秋秋怕吓着她似的说,妈,你一定要过去啊?
这回我妈没看她,但说话了。我妈说,一定得过去,几十年来都是这样的。
秋秋说,几十年的约定也是可以改的嘛。
我妈说,怎么能改,这边是我的家,那边也是我的家呀。
秋秋不吭声了,定定的看着妈。
我妈看她一眼,说,我嫁过来就是两个男人的女人,我就得为这两个男人生儿育女,轮着跟他们过日子。
我妈说,你看看那边那个家吧,我一走,就糊涂得跟个什么似的。
秋秋说,妈,你为啥要嫁两个男人啊?
我妈不说话,像没听见一样。
但秋秋知道她听见了。
秋秋说,妈,是谁叫你们这样的呢?
妈还是不吭声。妈这个时候已经装好了她的衣服,准备走了。
秋秋轻轻喊,妈。
我妈长叹出一口气,跟秋秋干巴巴笑笑,说,还有几天你也嫁过来一个月了。我妈没往下说,秋秋也把这句话当成是我妈信口发出的感叹了。
秋秋说,妈,我送送你吧。
我妈点点头,前面走了。走几步,又回头,很有深意地看我一眼,说,蓝桐,你陪秋秋一起送我。我没有犹豫就跟上去了。
秋秋走在我前面,出院子的时候突然想回头看看我爸,正好看到我爸的眼睛像癞皮狗的嘴一样紧紧咬着我们。秋秋喊,爸,妈过去了。我爸大炮似的喊起来,我还不晓得她过去了?!秋秋被呛了回来,跟妈说,妈,爸不高兴你走哩。我妈默默地走,平静地走。
后来我们又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我爸的呼喊声。秋秋站下了,走在最后的我也只能站下来。我妈没站下,还往前走。我爸喊道,你站住!我妈才站住了。爸赶到我妈前面,把二十块钱塞进妈怀里,生着气说,我叫你带去的,你咋故意不带?!你不带过去,那疯子把一个家折腾得一塌糊涂的,你一下子怎么缓得过来?
妈木木地站着,我爸看似还有话要说,还有气要生,她想等我爸生完了气说完了话再走。可我爸远远的看见管高山沿着一截狗肠子路跑来接我妈了,就哼了一声往回走了。我爸还说,蓝桐和秋秋你们就不用送你们妈了,有人来接她了呢。但秋秋还坚持送,她怕管高山,虽然她明明知道管高山一到我妈面前就成正常人了,但她还是要拉着我。我妈也说,蓝桐你跟秋秋一起吧。
我和秋秋,继续跟在妈身后,向着管高山跑来的方向走。
妈这时候突然放开嗓子说话了。
妈说,秋秋,你高山叔疯的时候做的事后来他全都记不住,你别觉得不好。
秋秋说,哦。
妈说,只要我过去了,他就能做整整半年的正常人。
秋秋说,哦。
管高山跑到我们跟前儿了,牛一样喘息一会儿,说,素花我来接你了。又说,蓝桐秋秋你们送你妈呢?
秋秋看到他跑近,身子吓得往后缩。看他真跟一个正常人一样,才稍稍松了口气。
往前走的路,由三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桐花已经开始凋谢,满地都是粉色的花朵。它们还鲜艳着,却过早地扑向土地,结束它们辉煌的一生。
我妈说,这桐花一落完,就该种包谷了。
秋秋说,哦。
这个时候,妈的心情已经不是离开家时的心情,而是回家时的心情了。这是几十年来练就的功夫,不知道秋秋需要多少时间才能练就这样一种处变不惊的城府。
管高山已经把饭蒸在火上了,我们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包谷饭的清香。石头坐在火炉上,看着妈嘿嘿笑,口水随着笑声滑出嘴,吊了很长。管高山一进屋就安板凳,好像来的是客人。看一边还有一双裹满泥的胶鞋,忙上前去拿开。看秋秋和我妈都没坐,又忙着用衣袖擦板凳。
我妈也跟秋秋笑,这笑不再是从我家出来时那样干巴,好像走了一段路,我妈的笑腺吸饱了山风里的湿润,那笑竟然有桐花一样的颜色。妈说,秋秋你坐下吧。秋秋老老实实坐下,再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来看我。我冲她点点头,却自己也没弄明白这点头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妈说,我做饭,你们吃了再回去。秋秋听了就忙站起来,说自己也该回去做饭了。我妈也没强留我们,说,那你们先回去,这一个庄住着,三天不见两天也能见着妈的。
秋秋拉了我,迎着一阵阵甜润的山风往家里赶。她说得赶紧回去做饭,吃了饭得下地了。
偶然回头,我看到管高山巴在门框上目送着我们。看我回头,他就冲这边喊,秋秋蓝桐你们慢走啊。
于是秋秋也掉转头,我们整齐地冲他点头冲他微笑。
21
仿佛是在有意无意间,我从一簇桐花中突然看到了一个正在向我迫近的日子。它像一只火热的眼珠,又像一颗狂乱搏动的心脏,在那一簇粉色的花朵间,它用一种磁铁的力量吸引着我,并以一种越来越大的方式向我迫近。只那么一会儿,它就变得比世界还要大,它覆盖了世界,我变成了无边黑暗中的一粒尘埃被紧紧地吸附,然后窒息,死亡。
你肯定明白了,这个日子就是秋秋跟我的新婚。
秋秋跟雾冬的一个月新婚眼看着就到了尽头,秋秋很快就该到我的床上,来帮着另一个男人创造另一个新婚。可秋秋浑然不觉。
有一阵,我又回到了以前的那种懒散状态,不把我爸的话放在心上,连秋秋在我心头激起的那份可怜的激情都消失干净。我不爱干活,大小的活都不爱干。我甚至觉也不好好的睡,我躺在床上跟坐在地头一样,半睁着眼,看着我头脑里那些紫色的或者黑色的红色的思想像蝴蝶一样飞出来,在我眼前翩翩起舞。它们似乎要带我离开傩赐,去另外一个地方,去过另外一种生活,可是,我身体里却没有能够支撑起我两腿的力气,我像一个软体动物一样让它们失望。
秋秋有一天突然定定地看着我,直看到我眼前那些蝴蝶样的思想逃遁干净。她说,你得去医院看看。她的眼睛里除了担心什么也没有。她说,蓝桐你病了,得去医院看看。她给了我一些钱,要我自己去看病。我拿着这些钱走出门,一簇桐花撞进我的眼睛的时候,我就看到了那个正在向我迫近的日子。
眼前一片晕黑过后,从我的脚底生出一股力气,凉凉的穿过我身体直抵我的头顶。我回转身,迈着健步回到秋秋的面前。我想告诉秋秋,一天过后,你就得到我的床上去了。我想看到她听到这话以后的表情。可是,我徒劳地张了几下嘴,一个声音也没发出来。秋秋说,蓝桐你咋了,是不是要人陪你去?我干干地跟她笑笑说,不是,我没病。我把钱塞回到她手里,快速从她身边离开了。
我躲在一边,看到秋秋把钱塞给雾冬,要雾冬陪我去医院。雾冬对她的热心很不是滋味,摊着双手冲她叫喊,蓝桐没病,他是懒,不想干活!这个话,我爸也对她说过,但她没想到雾冬也会这么说。秋秋说,爸糊涂,连你也糊涂吗?雾冬还想对她喊点什么,但嘴动了几下,没有声音出来。
看着秋秋不停张合的嘴,我的耳朵进入了一种失聪状态。在这种状态里,我的脑子里又开始蜂拥着一群苍白色的蝴蝶。秋秋很善良,秋秋很美丽,秋秋身上有我爸为我凑上去的一份份子钱,秋秋有一份日子属于我,秋秋很快就要到我的床上来了……
可是,秋秋一直被我们蒙在鼓里。
我们很残酷是吧?
我走到温暖的阳光下,找一块铺满枯草的地方躺下来,静静地看着头顶上一方灰白的天空,幻想秋秋在第二天早上,在知道她已经结束了和雾冬的新婚,从那个时候她就该到蓝桐的床上去的时候,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在我的眼前,灰白的天空像银幕一样,把我意想中可能出现的情景电影一样不断切换。我不眨眼地专注着这些情景片断,脑袋就开始发生一些变化。先是脑顶凸出一块,接着是脸颊慢慢的鼓起来。就像脑袋里有好几个拳头,奋力的想把我的脑袋撑起来,撑到最大限度。在我的感觉中,这些拳头最后真把我的脑袋撑得很大,大得要冲破天顶,要到太阳上去。后来我的眼前就飞起一片狂乱的黑色斑块,再后来,我的眼前一片黑暗,秋秋的影子在我的眼前就变成了血红色。一些血红的影子。我的脸上涌满了血红的泪水。
我的眼睛充满了血丝。
然而,太阳还是落下去了。
22
太阳一落下去,就是时间宣布秋秋和雾冬的新婚结束的时候了。第二天,秋秋就该跟我一起度我和她的新婚了,当晚,秋秋却来了红。这个晚上对于雾冬来说,是个非常残酷的时间。一串好日子,眨眼间就到头儿了。他像一个正吃着美味却突然听到说自己马上要挨枪毙的人一样,不知所措一阵,就认定了死前一定要抓紧吃,把自己撑死也要吃。
天刚黑,雾冬就要拉秋秋上床。秋秋不干,雾冬就把秋秋抱起来,抱进睡房里了。秋秋说你要干吗呀?雾冬说我要做你。秋秋压低了声音嗔怪雾冬,小声点儿,蓝桐在隔壁嘞。雾冬没有听她的话,他知道我们之间仅隔着一层没有任何辅助材料的篾墙,他还知道那道单薄的隔墙上有我制造出的一些窥望孔,我不光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声音,如果他们开着灯我还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举动。
雾冬说,不管那只呆羊。
雾冬把秋秋放上床,就把灯关了。
我承认当时我真的把眼睛堵到篾缝上了,但我的视线虽然穿过了篾墙,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黑暗里不断地跳动着一些刺目的荧色光点,我知道那是声音。我收回眼睛,把耳朵支楞起来。
雾冬说,快脱了。
秋秋说,我来红了呢。
雾冬说,来红了也不怕。
两个人较劲的声音扭缠在一起,然后是一声非常响亮的,啪!
声音突然消失。我的耳朵前一片静谧。
是谁打了谁呢?我想,应该是秋秋打了雾冬。
可是,秋秋一哽一哽的声音响起了,你说过发誓不打我的。
雾冬的声音仍然没有出现。
我明白了,是雾冬打了秋秋。
我还明白,这阵雾冬正木桩似的骑在秋秋的身上,睁着双一个突然暴死的人的那种眼睛。
秋秋开始委屈地数落,说,自嫁过来以来,你天天晚上没少上我的身子,我也没说过不。说,你像野兽一样折腾我,我也没怪过你。今儿个我身子来好事儿了,这是不能干那个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雾冬的声音终于响起了,他说,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秋秋追着问他他也没说。
秋秋就说,我也没弄懂你是个啥人,像个饿死鬼一样,天天晚上都得干。日子是一辈子呢,又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月,有你这样拼着命过日子的吗?
突然一串吧吧啵啵声。
秋秋哽哽咽咽说,刚才还打人哩,这下又来了,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呀?
雾冬突然放开了声音说,你不是三岁小孩,我才是个还在吃奶的娃。我不是男人,打自己女人的男人都不是男人,是条狗,比狗都不如,是他妈的狗屎。
说,这堆狗屎是你的娃,娃饿了,要吃妈妈的奶。
吧叽吧叽!吧叽吧叽。
嘿嘿嘿。雾冬的笑声。
吧叽吧叽,吧叽吧叽,吧吧吧。
嘿嘿嘿。雾冬的笑声。
你小点儿声。秋秋压着喉咙说。
吧叽吧叽!嘿嘿嘿。雾冬笑得有些癫狂。
呼哧呼哧,呼哈呼哧。
叽哼啊不要跟你说了的你个疯子雾冬……啊!
叮咚叮咚叮咚咚!
那边突然出现的死寂把我的心跳声托举起来,响得惊天动地。
很久过后,响起了一种从牙缝里吸入的声音,咝——
接着,篾墙上的那些缝突然由黑色变成了黄色。我把墙缝上的耳朵换成眼睛,看到雾冬光着的肩膀上有一个红色的圆形,像一个吻痕,可雾冬却冲着木在一边的秋秋说,你把我咬流血了。
看来,秋秋这一口有着西伯利亚寒流的威力,一秒钟就把雾冬沸腾的血液冻住了,雾冬的语气里有着冰一样的东西。一个血液刚刚还在跳舞的人突然被冻上,那模样就有些变形,我看着都觉得那不像是雾冬了。
呆了一会儿,雾冬下床去了。
秋秋轻轻问,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