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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怎样的冷,我是照样卖弄精神。万没想到,我刚走过长春宫的宫门口,就听到 
后头有人高声喊着:”土地爷放屁——神气‘,’在外头摇断了膀子,回宫里饿 
断了嗓子‘。这显然是在奚落我了。在内宫里大喊大叫是不允许的,一定是有什 
么来头的大丫头,在外头故意撒疯卖味儿,把从小太监那里学来的村语野话,高 
喉咙大嗓门地叫出来。我回头一看,果然是隆裕主子的大丫头小宽子和秀玉。我 
们是一起进宫的好友,小姐妹们见面是可以任意欢笑的。三个花枝招展的大姑娘 
在甬路上纵情地笑谑,惹得来往的人都注目,有的上前打招呼,表示能和我们套 
近乎也是份光荣。这是我一生最欢快的时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永远坠入黑暗 
的深渊了,我特别爱回忆这段年华,梦里有时笑醒了,但醒后环顾四周,四壁凄 
清,思前想后,不觉枕上沾湿了一片。我的家本无权无势,可他们红太监为什么 
和我家勾勾搭搭搞得很近乎呢?我恨我年轻、痴傻,不明白事理,结果落到陷阱 
里,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陈全福老太监到了接见处,一句话也没说,像没事的人一样,默默地坐着。 
 
 他们跟我的家里人大概是早就心照不宣了,只是把我瞒在鼓里头。那时满汉 
还是不许结婚的,后来才知道老刘在进宫时就认了旗份了,庚子以后才准满汉通 
婚。 
 
 不知李莲英用什么手段,把我算计到他们手里去了。几十年的委屈,我从来 
也没向外人吐露过,今天有机会对您说说,也让我松一口气。“ 
 
 脚上鞋儿四寸罗,朱唇轻点一樱多(4 ) 
 
 她说完一长段话以后,眼泪已经莹莹满眶了,脸向着外面的窗子,长久长久 
地沉默着,然后长吁一口气,说:“本来有言在先,不再惹您伤心了,结果还是 
让您陪着我不舒心。” 
 
 她把宫里下层生活,琐碎地说出来,从这些细小的事件中,能嚼到其中的滋 
味。在我也可以算是像读《春秋》一样品尝到她的微言大义了。 
 
 侍膳不劝膳(1 ) 
 
 前面我已经说过,我们的谈话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所以琐碎、杂乱,何况事 
隔多年,专靠记忆,已经有些渺茫了。我尽量做到模糊的事不写,这样,对人对 
己还比较心里安稳些。 
 
 一天早晨,外面刮着大风,在屋子里都觉得缩手缩脚的。北京冬天的气温, 
不决定在雪上,而决定在风上。老宫女把家务安排完了,和我瑟缩在炉子旁,任 
北风撼动庭户,我们只能抱着这一团火取温暖。静极无聊,她又絮絮地谈起宫中 
的往事。 
 
 她开宗明义地说:“宫里的事,有的可以明说,有的不可以明说,有的只能 
意会不能言传,有的表面是一回事,骨子里又是一回事。”她谈话的过程中,我 
向来不插话,以免扰乱了她的思路,只是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她说:“这话不是我说的,这是张福大叔告诉我的。”她的话触动了我的心 
事。我早就想知道点慈禧时阉人的情况,就算是片面的也好。 
 
 “张福,我们都亲亲热热地叫他一声‘福大叔’,并不是虚情假意地叫,而 
是真心实意地叫。 
 
 “这里须要说清楚,张福原名叫张德福,是专伺候老太后的太监。老太后喝 
茶进膳都必须由他来伺候,所以他当的是上上差。上头为了省事叫着顺嘴,就管 
他叫张福,我们尊敬他,也叫顺了嘴就唤他福大叔,有时亲切地叫他一声福叔。 
 
 “他是真太监。太监熬到有油水的地步,或者偷了些贵重的东西,发了横财, 
就要买老婆,置公馆,成立一个像样的家,居然也就充当爷字辈来了。我们管这 
样的叫假老公(老公是一般太监的通称。太监是不喜欢这种称呼的,叫老公等于 
骂他八辈祖宗,因北京到张家口一带,管乌鸦叫老公)。福大叔不是这样的人。 
 
 他孤身一个人,没有眷属,不论黑天白夜,长年住在宫里。当差小心谨慎, 
好像他生下来就是专为伺候老太后似的。老太后特别喜欢他,也特别信任他。除 
去伺候老太后吃喝以外,煎药是最重要的事,必须由他来煎熬,老太后才放心。 
最可贵的是他从来不恃宠欺人,更不指手划脚地去支使人,总是低下头安心地当 
差,从不说一句闲话。看到别的太监阔气了,他只当没看见,默默地点点头,愣 
一会儿神就过去了。他经常说,他是金命人,走的又是白虎运,上克父母,下克 
儿女,只有孤孤单单地伺候人才能好。我们小姐妹们背后常说,太监里头也有好 
人,福大叔就是第一个。 
 
 “他经常在小茶炉房,离我们歇脚的西偏殿很近。小茶炉房是禁地,一般不 
许可人到里边去。有时我们几个贴身的大丫头恃宠舍脸,溜进小茶炉房,沏茶或 
烤点体己吃的,福大叔都不肯撵我们。我对福大叔有感情,大概根源就在这里。 
 
 “一天轮我‘上夜’(值夜),伺候老太后‘叫起’启驾以后,就没我的差 
事了。熬了一个通宵,渴比饿还难受。上房的用具,我们丝毫不许用,就奔小茶 
炉房来。这一段是松散的时间,正有闲话说的工夫。 
 
 “他说:”荣姑娘进宫时间不短了吧?‘我分明记得这时我已经由小荣子变 
成荣姑姑了。宫廷里对名称职位,看得是非常严格的,可福大叔仍然唤我荣姑娘, 
倒感觉很亲热。 
 
 “‘上头的差事差不多都熟习了吧?’他问。 
 
 “‘我刚来的时候,有的差事不敢伸手。现在差事赶在头上,不伸手也不行。 
 
 福叔,您还得传给我两手,免得我吃憋。‘我恭恭敬敬地请个安。我这是真 
心学艺。在宫里求人靠脸也要擦亮了眼睛。有的人,你问他东,偏指给你西,照 
他指的去做,准砸锅。这就叫’阴你‘。福大叔决不会阴人的。我说:“现在不 
是我的差事也落在我的头上。就说加餐吧,我就不知道该怎么伺候。您在老太后 
跟前侍膳多年,请您开导开导我。’ 
 
 “‘咳!’他叹了口气说:”咱们哪里配称侍膳呢?只能叫伺候老太后进膳, 
叫当差。只有皇帝和皇后每月初一、十五伺候老太后用膳,才叫侍膳呢。不过, 
老太后的思虑比山高比海深。我自从由烟波致爽殿(热河行宫)伺候老太后以来, 
四十多年,可到现在也不知道老太后爱吃什么。今天爱吃贡菜(各督抚进贡来的), 
明天也许偏吃例菜(寿膳房菜谱上的菜),后天也许爱吃时鲜(应时当令的菜)。 
 
 在这件事上充分表现出天意难测来。‘ 
 
 “我们在宫里头说话要加倍小心,多知心的人也不许说真心话,人心隔肚皮, 
也许一句错话惹出麻烦来,再者,对上头有半点不敬的话就可能落一个不好的下 
场。张福是个老太监,他深深懂得这些,所以他跟我说话非常有尺寸。 
 
 “他接着说:”不管是皇上或皇后侍膳也好,不论是我们当奴才的伺候老佛 
爷进膳也好,眼要精、手要灵,要瞧着老佛爷的眼色行事,老太后用眼瞧哪个菜, 
就往上挪哪碗菜。也许你挪的菜她不吃,那没关系,再重新挪,但千万不许问, 
更不许自献殷勤,像狗摇尾巴似地说:老佛爷,这个菜好吃,请您尝尝。或者说 
:这个菜新下来的,您尝尝鲜。照居家过日子一样,对待亲人要让一让菜,那可 
不行。老太后用眼皮一撩你,旁边立着执家法的太监就要呵斥一声:不许多嘴! 
 
 就这样一句话,差事当下来后,也许挨几个皮笊篱(宫里掌嘴时,戴皮手套 
打嘴巴)。这就叫侍膳不劝膳。我的师傅怎么教给我的,我怎么告诉您。‘ 
 
 “‘这不是现在才这样,这也是老祖宗多年留下的规矩。’ 
 
 侍膳不劝膳(2 ) 
 
 “‘荣姑娘您该明白怎样伺候老太后了吧!’” 
 
 她学说完了一大段张福的话以后,说:“我嘴笨,不会学话,当初张福说话 
时娓婉得多,让我一学就走样了。俗话说,会说的不如会听的,您一听就明白了, 
用不着我多描。”她重重地叹口气说:“我和我的福大叔早早晚晚相处了六七年, 
谈话的时间也较多,一晃几十年过去,合上眼好像昨天一样,福大叔和善的面容 
还浮在我的眼前。他低着头来到这个世界,又低着头离开这个世界。咳,大多数 
的人都是这样吧。” 
 
 跟她谈话,往往是她用叹息告终。 
 
 洗脚、洗澡和泡指甲(1 ) 
 
 如果许可我附庸风雅的话,第一件事应该给我的陋室起一个漂亮的斋名,可 
惜反复思索,最恰当的莫过于叫“不登大雅之堂”。因为我写的都是吃、喝、拉、 
撒、睡,所谓“高人雅士们不屑一哂者也”的东西。现在又要写慈禧怎样洗脚、 
怎样洗澡和怎样泡指甲了。 
 
 有一次,我问老宫女:“您说旗人和汉人最明显的区别是什么?” 
 
 她低头沉思一会儿说:“男的我说不清楚,女人很明显,旗人是天足,汉人 
是缠足。” 
 
 “我生下来的时候,已经是袁世凯当皇帝了。你们旗人已经不兴盛了,但你 
们的生活习惯我还能觉察出点儿,你们旗下女人的风俗习惯,对于脚也是讳莫如 
深的吧!” 
 
 “您很敏感,确实是这样,尤其是上等的旗下女人,对脚很讲究。 
 
 “旗下人虽然是天足,也并不放开了让脚随意扩张,用一句简练的话说—— 
要底平趾敛。就是脚板儿要平,五个脚趾头要收敛在一起。所以虽不像汉人的缠 
足,也是从小就要受到约束,用包脚布紧紧地把脚勒住。切记,绝对不要大哥背 
二哥,若是二趾叠在拇趾上,将来穿鞋时,鞋前鼓起一个包,多难看呀。底平不 
仅要求脚,更要求走路的姿势,既不许迈里八字,也不许迈外八字。里八字像罗 
圈腿,外八字容易腆肚子。旗下女人走路,要求舒胸收腹,展扬大方,罗圈腿或 
腆肚子,多好的体型也淹没了。本来梳上两把头,穿上旗袍,脚下莲花盆底的鞋, 
最容易走外八字步。走路腆肚子,好像怀孕几个月似的,多让人笑话呀! 
 
 “旗人虽然是天足,但也和汉人同样,对于脚却也要隐蔽的。洗脚、换袜子 
都不让外人看见。当媳妇的都是关上屋门,睡觉前才洗脚,儿子年岁大了,妈妈 
洗脚,全不让儿子看见,更不用说光着脚走出闺门了。老太后为了显示自己的教 
养,为了显示自己的高贵,为了显示自己的尊严,对于这些事是非常注意的,向 
来不许太监沾手。有人瞎编,说老太后腿痛,把脚放在椅子上,伸着腿让李莲英 
给按摩,这纯是胡说。退一百八十步说,李莲英是个丑八怪,驴脸,长下巴,大 
鲶鱼嘴,编瞎话的人也不会挑选对像。他们以为李莲英还像唱戏里的风流小生似 
的呢。所以我不愿意说宫里的事,除了费话还惹气! 
 
 “不生闲气了,还是谈咱们的吧。老太后对于袜子也是非常考究的。用老太 
后自己的话来说:对鞋、袜子一点也不能委屈,稍微不合适就全身不舒服。老太 
后穿的袜子的原料是纯白软绸。需要知道,绸子是没有伸缩性的,所以做起来必 
须合脚,最困难的是当时的袜子在脚前脚后有两道合缝,前边的缝像脊梁一样, 
正在脚背上,这可是关键,如果线掐得不直,线又缝得有松有紧,袜子就容易在 
脚上滚,袜线就歪歪扭扭,因此,要求裁缝技术非常高。再说,脚的迎面袜子上 
有条缝,像条小蜈蚣似的,那有多难看呀,必须让能工巧匠沿着前后合缝绣上花, 
掩盖住合缝造成的缺陷,这样一来,每双袜子花费的工就大了。老太后的袜子不 
管多么精致,也只穿一次,决不再穿第二次。算起来,每天至少要换一双新的。 
 
 就算绣工是非常熟练的能手,也要七、八天才能绣成一双,算来一年要用三 
千个工供老太后穿袜子,加上采买、原料、工匠的膳宿生活等,光穿袜子一项, 
老太后一年就需要一万多两银子。 
 
 “袜子腰要高出鞋墙三四寸。袜子口是毛边,不缝,为的穿时没皱褶。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