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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此星辰-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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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要说话,一个身影从拥挤的人群里穿行到我的身边,一手挽住我的肩,一手挡住了几个来势汹汹的话筒。
  是宋宇慕。
  “对不起各位,今天的发布会主要是关于游戏,沈小姐只是一个普通员工,不接受任何采访。若你们无其他问题,请到隔壁大厅享用我们提供的点心和水果。”宋宇慕赔着笑脸,口吻世故。
  记者们有了退却的迹象。
  我感激万分地看着宋宇慕。
  “沈小姐,听说你现在抚养的孩子其实是你姐姐的孩子,这件事顾总也知道吗?”混乱之中,一个记者发出了质问,字字嘹亮清晰。
  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台上的钟以源等人面面相觑,唯有方韶宣依旧微笑着,那笑容阴冷刺骨。台下的记者们开始窃窃私语,四处张望,似在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又似在期待我的反应。
  而宋宇慕,比其他人更惊愕,无意识地,松开了我。
  仿佛他刚刚发现,他一直努力想去保护的小白兔,其实是披着面具的恶狼。
  原来方韶宣那天说的,留到游戏发布会的惊喜,是这个。
  想来她一定费尽心思,调查周全,串通唯利是图的记者,设好了这个陷阱,在一派祥和之中,只等着我自己去跳。
  至于我回不回答,已经无关紧要。
  明天各大报纸杂志依旧会刊登出陈年往事,细节累累,让我有口莫辩。
  最好的武器不是谣言,而是丑陋的事实。
  我趁人不注意,夺过一个话筒,大声道:“方韶宣,今天你的卑鄙行径,早晚,会千倍万倍地反噬到你自己身上。你觉得报复的目的达到了?很可惜,我沈沐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一击!”
  方韶宣没想到我会直接点名,变了脸色。
  同时,一大拨困惑的记者们纷纷往她的方向聚拢。
  宋宇慕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拉起我往会场外跑,直到我们到了空无一人的停车场。他停下来,弯着腰大喘气。我腿软头晕,干脆蹲在了地上,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抓得满是红条。
  过了一会儿,宋宇慕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鹿鹿。。。。。。是沐月的孩子?”
  我咧着嘴,估计笑得比哭还难看:“放屁,鹿鹿是我儿子。”
  宋宇慕嘲讽一笑:“你骗人时揉小拇指的习惯还是没有改。”
  我以为,从16岁起,我已经在胡编乱造中练得厚颜无耻,无懈可击了。
  那年初三结束,暑假漫长,虽然父亲的生意一落千丈,身体也不必从前,我还是满怀希望的,憧憬自己进入高中的生活。那时,已经离家数月的姐姐突然回来了,腹部隆起,看起来像是青春期肥胖,但那腹中藏着悄然生长的小生命。我很害怕,但没有向父亲吐露半句。父亲几乎以公司为家,再加上秀琴妈妈离家对他的打击,他对我和姐姐,已经属于放任不管。我曾可悲地想,若是我被人杀掉卸尸,估计半个月之后父亲才会察觉异常。
  姐姐并没有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亦没有问。
  我甚至恶毒地想,最糟糕的情况也许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后来,姐姐的孕相更加明显,行动不便,所以她一直呆在房间里,由我负责送饭和日常照顾。外人和同学若询问起她,我就撒谎说不知道。众人亦知姐姐不是乖顺宜家的女子,便也相信了我。到了八月末的一个晚上,她突然腹痛难忍,凄声喊叫。我根据自己匮乏的生理知识和平常从电视剧里看到的情节判断,她要生了。
  我胡乱给她披上外套,拿上所有的积蓄,扶着她到外面打车。好不容易打车到了医院后,她又在病房痛叫了几个小时,最后才被推进了手术室。
  一个护士拿着表格问了我一些关于产妇的问题,我半知半解,护士很不耐烦。
  最后护士冷冷问我,要不要进去陪产妇。
  我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哪来的勇气,竟点了点头,随护士去换上了消毒服,然后进了手术室。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鲜血淋漓,几近惨烈的分娩过程。
  敞开的大腿,性与爱的隐晦交界,冰冷锋利的手术刀具和白得晃眼的手术灯,我忽然意识到,这一切没有神秘或喜悦可言,而只是一场生与死的无情竞速。
  一个护士轻轻推了我一下:“愣着干什么。”
  我像个机器人迈开双脚,笨拙地握住正在哭喊的姐姐的手。
  姐姐盯着我,目光绝望,仿佛作一场撕心裂肺的告别。
  那一刻,我开始有了对死的惧意。
  漫长的时间过去,我的腿也渐渐发麻,姐姐的哭叫声变成嘶哑的低吼。终于,一声嘹亮的啼哭响起,我看到护士用毯子裹住孩子去了另一个房间。
  “生出来了。”我对早已疲惫不堪的姐姐兴奋道。
  姐姐似是神志混乱,只反复呢喃着:“陆。。。。。。陆。。。。。。。”
  “家属请过来一下!”护士喊道。
  我连忙赶到另一个房间,护士将孩子给我看了一眼,道:“是男孩,早产儿,但没有什么大碍,可以放心了。”
  我颤抖地摸了那小小的手,内心充满感激:谢谢你,健康地来到这世上。
  看过孩子之后,我又去找姐姐。她已经被移送到普通病房。比起其他产妇病床前的热闹,她一个人躺在那里,显得清冷无依。我一边哭,一边奔到她病床前报讯:“是男孩儿,很健康。”
  她淡淡看了我一眼,道:“别哭了,星星。”
  我自己也奇怪,刚才那样大的阵仗,我都没有哭出来,这会儿没事了,我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在她床前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想起了正事儿:“对了,孩子的名字要叫什么。我们连婴儿衣服和奶粉都没准备,回去以后我——”
  “星星,我累了。”她闭上了双眸。
  “对不起,是我太吵了,”我歉然道,“那我先回去。”
  那时候,我以为雨过天晴,虽然多了一个生命,但至少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即便我父亲知道了这件事,生气归生气,他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孩子。
  可是我没有想到,一个月后,姐姐失踪,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只留下这个尚在哺乳期的孩子。
  她逃了。
  我能怎么办?
  我总不能,让他和我一样也没有母亲。
  父亲曾说,早晚有一天,我会为我的一时冲动付出代价,后悔莫及。
  代价,我的确付出了许多。
  但后悔?不,正因为有鹿鹿,我才能够支撑到现在。即便别人认为他是我大好年华的一个累赘,但冥冥之中,我知道,他是我的福祉。
  “宋宇慕,我没有骗你,”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在我心中,鹿鹿就是我的亲生儿子。你不信也罢,我不在乎。”
  “那么,你姐姐。。。。。。现在在哪里?”他的眼神里泄露了一丝喜悦的期待。
  八年。你爱了她八年,可她何德何能?
  你留恋的,只是一个幻觉而已!
  我怒火上涌,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宋宇慕,你清醒一点。”
  宋宇慕盯着我:“我很清醒,她在哪里?”
  “死了。”我说,手心出汗,指尖愈加冰凉。
  他的神采瞬间黯然,挤出僵硬的笑容:“你骗我。”
  他很清楚,我说的是实话。
  只是,在他心中活了八年的幻觉,忽然被贴上死亡的标签,有些惘然。
  他构想了多少与她重遇的情境,在喧闹的街头,在电影院,或是在天和日朗的公园。他甚至准备了不同版本的开场白,保证不会唐突,亦不会显得陌生。
  时隔多年,她或许会看到他的好,或许会爱上他。他知道她自小失去父亲,母亲改嫁,或颠沛流离,或寄人篱下。若他们结婚,他一定努力创建一个最温暖的家庭,他们会有活泼可爱的孩子,会像其他平凡夫妻一样偶尔为琐事拌嘴,但总还是会和好如初。
  他也曾想过,她也许已经为人妻母,与他只可成为朋友。
  但这些都没有关系,只要她活着。
  只要,他还有机会看她一眼。
  “宋宇慕。”我喊了他的名字,却语塞。
  这幅场景,多么像多年之前,失落的他,和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的我。
  他紧握双拳,抬眸看我,眸色被泪光染得清亮,仿佛从一场积尘堆雪的千年梦魇中醒来。
  他说:“我送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效率好低好难过。。。。

☆、良缘

  顾家。
  窗明几净,余晖金黄。落地窗开着,空气中蕴着花草香气,难得一用的留声机正播放着Schubert的《盖斯坦纳》。顾清让只随意穿了一件深蓝衬衫,别着袖子,坐在客厅的地上,低着头专注拼图。鹿鹿趴在沙发上,默声望着,偶尔伸手帮忙。
  这幅画面,让我生出作画的欲望。
  纪教授曾说:画画,是一种最原始的方式,来企图留住转瞬即逝的美好。但往往在落笔的刹那,即欲望实现的那刻,美好已经变迁。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两个人同时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又心照不宣地低下头去。
  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明知故问:“在忙什么?”
  鹿鹿摆出噤声的手势:“嘘!梵高的《星空》,Daddy快拼好了。”
  顾清让将一片拼图递给鹿鹿:“最后的,Lewis你来。”
  鹿鹿开心地点点头,从沙发上跃下来,仔细把最后几块填补完整。
  顾清让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袖子,坐回沙发,顺势也拉着我坐下,拿起了遥控器,飞速换台,漫不经心问道:“谁送你回来的?”
  “宋宇慕。”我正说着,看到电视里有一秒闪过我的脸,然后频道迅速被切换到了动物世界,一群企鹅父母正在冰天雪地下孵蛋。顾清让停下了按键动作,托起我的手臂,却向鹿鹿发号施令:“Lewis,把急救箱拿过来。”
  鹿鹿二话不说,起身跑去拿来急救箱,这才看见我手臂上的红痕,问道:“妈妈,你怎么了?”
  我吐舌瞎编:“刚刚去了动物园,可能是被饥渴的猴子们给抓伤了。”
  顾清让开了药瓶为我涂药,又刺又凉。
  鹿鹿插着口袋,直接无视我的话,向顾清让建议道:“Daddy,多抹一些,防止细菌感染。”
  顾清让把棉签递给鹿鹿:“你来。”然后起身去了厨房。
  鹿鹿接过任务,开始大肆涂抹,比起顾清让,他的动作实在粗鲁太多,我试图劝他:“鹿鹿,亲,你能不能温柔一点?”
  鹿鹿耸了耸肩:“良药苦口,用力才能杀菌。”
  这是什么神逻辑?
  我只好向顾清让求救:“顾清让,你快来,你儿子要谋杀我!”
  正喊着,顾清让拿着一大块慕斯和果汁走了过来,鹿鹿也适时停下动作。
  “吃吧。”顾清让对我说。
  “全部?”我瞪大眼睛。
  “嗯。”他点点头。
  我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更不像是威胁,半信半疑道:“你从前不是都不让我一次吃这么一大块的么?今天转性了?”
  “那不一样,”他解释,“你从前控制不了口腹之欲,往往在饱足后又吃,不利于健康。但你今天早上出门,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过。冰箱里没别的,你先吃一些垫垫。”
  我仔细回忆,还真是。早上着急出门,在会场又被方韶宣那么一闹,甜点没吃到就仓皇落跑了。
  顾清让又道:“Lewis,你上楼去给白阿姨打个电话,告诉她明天放假,不必来。”
  见鹿鹿蹦蹦跳跳上楼,我才敢问顾清让:“今天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钟以源打了电话来。”顾清让舀起蛋糕送我的嘴里,又递给我果汁。
  我喝了一大口,歉然道:“我是不是很没用。练了这么多年,还是怕媒体的阵仗,一张口就语无伦次的。”
  “你做得更好,星星,”他微笑,“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他的笑清明安定,一如那日我抱着鹿鹿第一次站在顾家大门口,他向我走来,接过鹿鹿,说:“以后,一切交给我。”
  我相信他,从一开始我就相信他。
  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起床偷偷跑去查看,电视中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昨天游戏发布会那件事的后续报道和猜测。沈家旧事再次被翻出,试图还原我父亲沈逸是如何从早年丧妻,续弦又丢妻,时运不济,生意失败到在穷困潦倒中含恨病逝。还有我和我姐在中学时期发生的事情。一档娱乐节目甚至请来了所谓初中同学和邻居“现身说法”,面部打了马赛克,声音做了处理,于是变成一种很卡通的声音义正言辞地说当年怀孕的肯定是我姐姐,并且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了我姐姐的不洁身自好。还有研究易经和风水的草根专家们,热火朝天地讨论沈家没落的根源,在祖坟风水差和我命格不好这两个问题上争辩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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