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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不是狗-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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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一张折叠椅上;抿了抿干渴的嘴唇;顺手拿起桌子上一瓶未开启的矿泉水。鹫娃州长从我嘴边一把叼下来:这有什么喝头?他上前开门对外面的人说:“喝的。”很快就有人提着一个铝壶;拿着两个碗走了进来。尽管指挥部很简陋;奶茶还是要烧起来的。藏民就是藏民;“喝的”只能是奶茶;“洗的”才是水。冒着热气的咸咸的奶茶让我微微出汗;从肚肠到皮肤都舒服了许多。

我冲动地说:“鹫娃州长啦;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鹫娃州长坐在我对面;和我一样吸溜着奶茶:

“色钦啦;你既然敢来找我;说明一切顺利;你带着各姿各雅找到了八只小藏獒?”

一定不是奶茶让我冲动起来的;是一个想法。如果我说我是来报案的;鹫娃州长一定会问:你有证据吗;尤其是火烧展览馆和掠夺嘎朵觉悟的证据?如果我说袁最拥有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八只小藏獒本身就是证据。鹫娃州长又会问:难道这不是一厢情愿的哑巴证据?它们能说人话?能证明它们是被偷的!

被抢的!被骗的;能指控那个放火的人和谋害(未遂)强巴一家的人“就是他”?

果然果然——我说:“火烧展览馆的凶手另有其人;我已经找到了。”鹫娃州长对我的话丝毫不感兴趣;严肃地说:“哥里巴已经死了;又冒出另一个凶手来。依我看有没有凶手还不一定呢。关键是证据;千万不要感情用事。”他根本就不相信我。在他看来由地震引发火灾是再自然不过的;为什么还要把它搞成一起刑事案件而且是特大的呢?他说的“证据”其实就是“政绩”。地震不可预防;案件也不可预防吗?

抗震救灾可以让官员威望执升;案件爆发却会让官声一落三丈。一起案件就是一次对政绩的瓦解;谁会张扬这个?鹫娃州长;我知道了。

“是的;我找到了八只小藏獒。但我不是为了这个才来找你的。”我吞下了来报案的话头;更不想扯起我在蓝岛的经历了。报案的徒劳只能让我更加明白以毒攻毒的价值;如同镇服乌纱帽只能依靠更高大的乌纱帽;打击罪恶也只能依靠更强大的罪恶。我呵呵地笑了;告诉他我是冲着他州长的权力来找他的。我要办一座獒场;就在青果阿妈草原。这个獒场的创办者应该是三个人:他!路多多和我。他划拨一片草原给我们;路多多负责投资;我来具体管理。獒场应该有独一无二的原生态环境;有得天独厚的原生态藏獒。藏獒都应该是在全国挂过金牌的——公獒第一;母獒第一;幼獒第一。我还告诉他;马上就要举办北京藏獒博览会了;在博览会上赢得第一名的;都将是我们青果阿妈草原的藏獒;是我们獒场的藏獒。我兴奋得满脸发烫;似乎一下就烫热了鹫娃州长。他“呵呵呵”地笑起来。

鹫娃州长说:“北京藏獒博览会?这个机会不错。

地震震不垮青果阿妈草原的藏獒经济;我们就得把口号喊出去。地震之后百废俱兴;原来的獒场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你要办羹场?想法不错。划拨一片草原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藏獒呢?我们不能像你写书一样吹牛撒谎;要干就得扎扎实实干。路多多要参与?他能搞来多少钱?先不要管钱;我知道他搞钱是容易的。先说藏獒;藏獒呢?我相信只要你办美场;你就不会把各姿各雅和八只小藏獒倒腾到外面去。”

我说没有藏荚怎么能办獒场?藏獒包在我身上。

我想起袁最是如何骗了我;绑了我;又送我一个不可原谅的耳光。我已经说过了;只要我活着;就会让死亡一步不落地追随他。想法渐渐清晰起来;是一个只有我才能产生的最大胆的想法。它埋伏在我的意识深处;突然跑出来时;我看到了自己作为一个惩罚者的灿烂。

惩罚?谁的惩罚更有效?我的吗?我和袁最;为什么不能在北京藏獒博览会上一见高低呢?报案;抓捕;报复性地摧毁他和他的獒场;不如在博览会上打败他;让他的幻想!他活着的意义!他生命的全部!他的所有精气神彻底破灭;再把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八只小藏獒带回草原;聚拢到我的獒场。灿烂的我立刻想到了白玛;必须去找她;把她的金獒哦咕咕和黑獒达娃娜带到北京去。它们是唯一有可能战胜嘎朵觉悟和各姿各雅也就是战胜袁最的藏獒。白玛;我亲爱的白玛。

或者是袁最自己对自己的惩罚最有效。如果他被打败;他还能把嫉妒重演一次吗;就像他在麦玛镇的展览馆里那样?我的心一阵颤抖;如同阴冷的风走过身体的旷野;吹寒了所有的细胞。我看到灿烂的背后是一片黑暗。是的;我要通过他自己的手杀了他。

我必须做到;在他毙命的时候;我依然是个毫无沽染的旁观者。

我一连喝了三碗奶茶;起身说:“鹫娃州长啦;建獒场和进北京;两件事情要一起来做。你知道我是一个只要想做就一定会做到底的人。”

难得鹫娃州长对我一脸和悦:“你终于要做对青果阿妈草原有好处的事情了;这两件事情我全力支持;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来找我。”

走出抗震救灾临时指挥部鹫娃的办公室;我长喘一口气;又一次发现:一个真正的罪犯;是永远不会报案的;血酬定律才是唯一的遵循。以暴易暴的循环里;我也是一颗不亚于袁最的行星。我拿出手机;情不自禁地拨通了袁最;呵呵了两声便意识到我已经提前幸灾乐祸了:“想不到我还会给你打电话吧?”

袁最的确没想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想干什么?”

“通知你一声;我将带着我的两只藏獒;跟你在北京藏獒博览会上见面;你敢吗?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不去参加博览会。”

“别骗我。你不就是要报案吗?我已经准备好了毒药;一旦警察来敲门;我就毒死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八只小藏獒。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报案便宜了你。警察会杀了你吗?不会。你最终会被枪毙吗?也不会。你说对了;就算你杀人放火罄竹难书;可证据在哪里呢?我不想把我的指控变成诬陷;所以就想还是由我亲自来打败你;打败你就等于杀死你。”

太好了;你来吧。”袁最的声音里透露着喜出望外的激动;“我不去北京藏獒博览会我就是你孙子。

你手里有什么好藏羹;我好奇得很呢?”

“它们是金獒哦咕咕和黑樊达娃娜。”

袁最似乎愣了一下;片刻才说:“它们?它们没有被烧死啊?太好了。我听说过它们;说它们比嘎朵觉悟更优秀。”他突然亢奋得吼起来;每一个字都在颤抖中狞笑;“豁出命来比一比;一旦你败了;你的金樊和黑獒就是我的;一旦我败了;我的藏獒就是你的;包括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八只小藏獒;还有我们黄海獒场的所有藏獒。”他把血本以及未来全压上了。

“好啊;你我都是藏獒一样的男人;一言为定。顺便问问你;你知道‘嘎朵觉悟’是什么?是神山。在草原人的意识里;它跟冈日波钦!阿尼玛卿!梅里雪山一起;被称作藏区四大神山。‘各姿各雅’是什么?是巴颜喀拉山的主峰;黄河的发源地;知道吗?它们屹立在青果阿妈草原;就一定会属于这片土地。”

“山是山;藏獒是藏獒;你别搞混了。”袁最汕笑着说。

“山就是藏獒;藏獒就是山。你连这个都不明白;还是养藏獒的。”

3

我在麦玛镇加油站加了油;直奔我最初见到白玛的那片草原。草原已是夜晚;星斗们的照耀让我失望;在遍寻不见新鲜痕迹的时候;我知道白玛已经很久不来这里了。我停车歇在了没有白玛的白玛老家(W//RS/HU);蜷缩在车座上;吃了些饼干;喝了几口矿泉水;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去了北部草场;草场临河的台地上;阿柔家的黑白两顶帐房也已经不见了。四下里眺望;看到一个孤独的牧人骑马走过;开车过去打听。他说草原上的人从来不找白玛或者阿柔;要找她们就先找哥里巴。我说你还不知道啊;哥里巴已经死了。牧人的神情就像遭到了电击;眼睛一张:啊;死了?

我弃车进山;走向阿柔家的雪山寨子;走到下午才意识到迷路了。到处都是一样的雪线!草甸!林带。

美好的景致里;所有的洁白!浅黄!黑绿都成了堵挡。

比我第一次来时更茂盛的植被遮盖了曾经的路;怎么走都觉得不对。想到雪山寨子里有金獒哦咕咕和黑獒达娃娜;便噢噢噢地喊起来;希望我的喊声能引来它们的回应。但是没有;我似乎是唯一的野兽;啸鸣在没有人烟的地方。

本以为能顺利抵达雪山寨子;带着上路的一包饼干!两瓶矿泉水早就在肚子里了;这时候又饥又渴;浑身渐渐没有了力气。我害怕起来;赶紧往回走。回去的路好像比来时更艰难;往哪里走都不是路。眼看就要天黑了;林带一片黯淡;亮光都跑到草甸以上去了。我使劲往上走;像投奔光明那样;走累了;便停下来喘气;看到我已经走过草甸站到雪线上;身前身后延伸着层层叠叠的雪峰。荒寒的气息!原始的冰凉正在包抄而来;一片冷白的雪雾笼罩了我。我看不到走出山群的路;连方向也糊涂了。必须找一个地方过夜;但不能在山上;山上会被冻死。我又朝山下走去;走向了黑魅魅的森林。

森林长在山坡上;这棵树的树根衔接着那棵树的树梢;而我以为和树根在一起的一定还是树根;便毫无戒备地迈动着步子。一阵虚浮感惊心动魄地从脚下传来;我赶紧收腿;但已经来不及了。顺着树梢跌下去时;我惨叫了一声;感觉身子不断碰在一些枝权上;突然咔嚓一声响;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大胡子摄影师。地震后;我在展览馆的废墟上背运藏獒焦尸时;嫌他只顾拍摄不来帮忙;曾一脚踢翻了他的三脚架。就是他告诉我;孕藏布是嘎朵觉悟原先的主人。大火是人放的;这个人就是朵藏布自己。他卖掉了嘎朵觉悟又舍不得它离开;就干脆让它早早地转世去了。但让我记忆尤其深刻的;还是他对藏獒节的承办方喜马拉雅藏獒销售基地的辩护。这不是当地人的感情;青果阿妈草原上的人没有喜欢销售基地的。

大胡子摄影师告诉我:“这里是阿柔家的雪山寨子。”

那么多山沟;看起来都一样;阿柔家的雪山寨子在中间的一道;我却走到偏端里去了。“你的头烂了;腰断了;腿折了;已经死了。我们看到你时就是这样想的;后来发现头没烂;腰没断;腿没折;还活着。你知道你为什么活着?”那是四棵最高的云杉连接起来的高度;摔下来居然只是划破了手脸。因为喇嘛闹拉正在麦玛寺的佛堂里念经。他念着念着就没有了气息。大家都说;啊;佛爷升天了。正当听经的人有的哭有的笑!度亡的喇嘛就要举办超荐法事时;喇嘛闹拉突然睁开眼;喘了一口气说:“好啦;他没事啦。”人们问谁没事了。他说他去了一趟有森林的雪山;托住了一个从山崖上摔下来的人。“这里有亲近阿柔家的雪山寨子的人吗?决去;快去。”于是大胡子摄影师就骑着摩托车跑来了。

摄影师半路上碰到了白玛和阿柔;她们正准备去找我。白玛和阿柔原是分开的;随意地在她们各自喜欢的地方扎帐而居。每年的夏天她们都会这样;何况今年地震了;更不便集中在雪山寨子里了。先是白玛;不;是藏獒托勒有了感觉。这只被我救治过的藏獒知道我来了;用吼声和烦躁不宁的走动催促白玛上路。然后它带她走向了北部草场临河台地上我的北京吉普;又走向了阿柔的帐房;走向了大胡子摄影师;最终走向了我出事的地方。多亏了藏獒托勒;要是没有它;就算我摔不死;也会冻死或被野兽咬死。

摄影师说:“把你背回来后你醒过一次;后来又昏迷了。怎么样;哪儿不舒服?皮肉和骨头已经检查过啦;内脏和头脑靠你自己感觉。”

我不记得我醒来过。我醒来后一定会寻找白玛和阿柔以及藏獒托勒。她们人呢?托勒;托勒。我看到了酥油灯的火苗和泥石灶火的轮廓;感觉到毽毽垫子里干茅草的世世响声正是我身子蠕动的原因。我知道现在是午夜;这里是我曾经住过一宿的雪山寨子的平房。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正在让大胡子一勺一勺地给我喂肉汤。

“你是谁?怎么会来到阿柔家的雪山寨子?”

“我是康巴人哥里巴。”他的回答像石头一样坚硬。

“啊;哥里巴?你不是死了吗?”我奇怪我居然一点也不吃惊。

“你找我时我死了;不找我时我又活了。我想做一个慈悲心肠的菩萨;可有人把我当成了杀人放火的魔鬼。你说;是菩萨背你到了这里;还是魔鬼?我再问你;白玛和阿柔好不好?好女人庇护的怎么会是坏男人?”摄影师的大胡子在光影里晃动;和天葬台上死去的那个被混叫做“哥里巴”的人相比;他显得高大壮实多了。

早晨;头沉腿软的我起身走出了平房;看到寨子背后那座冰清玉洁的大雪峰正在闪耀;如同无声的爆炸;让整个山谷都染濡着它的白亮。汇聚而来的玉雪精神在这里泛滥出光影的涟漪;花借毽裙的白玛就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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