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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骑兵-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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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主任发给“政治战士”一把盒子枪,可刘春雷却不愿意要。因为,他在养伤期间发现,村里的群众虽然诚心诚意地照顾负伤的战士,但却很怕八路军在自己家门口打仗。如果发现伤员的手里有武器,恐怕只会增加老百姓的紧张情绪,对维护军民关系没什么好处。大刘说:“现在这种环境,手枪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要不然就给我一颗手榴弹吧,我肯定不当俘虏就是。”
赖主任接受了大刘的建议。临走的时候,他表示要加强对这一带的监护,保证伤员们的安全。赖达元以前是四分区的组织科长,和地下交通站的同志很熟。
第二天,交通员魏二民来了。这是个三十多岁的黑瘦汉子,黑礼帽、黑衣裳,全身的绫罗绸缎。可是,他裤子长了一截,褂子也大了一号,裤腰里掖得鼓鼓囊囊,好好的一套衣服穿在身上就像是偷来的一样,让人见了忍不住笑。刘春雷心说:“八路军里怎么会有这么一路货!”

正捉摸着如何打招呼呢,魏二民先开口了:“兄弟,你以前是当小伙计的吧?”
“是呀,你怎么知道?”
“饭馆的伙计见了我,都和你一个表情。”
这下子,大刘不但说不出话来,还不知道该怎么笑了。
破庙的屋檐下窜出一条野狗,魏二民冲着它喊:“二哥,二哥!”逗得那癞皮狗直摇尾巴。
大刘乐了:“你怎么叫它二哥?”
“嘿!炮楼里的家伙是大哥,这些狗儿当然就是二哥了,”魏二民指着日伪据点的方向说,“干我这一行的,白天听炮楼里的狗叫,晚上听野地里的狗叫。不喊几声大哥、二哥不行呀,哈哈……”
大刘觉得这魏二民真有意思。时间长了,才知道他的古怪打扮其实是个“障眼法”,别人只以为他有好衣服不会穿,却不知他那鼓鼓囊囊的裤腰里时常掩藏着文件、药品之类的“违禁物”。
一天下午,刘春雷正在破庙里睡觉,魏二民跑进来背着他就走,说是日伪军要来抓他了。原来,有个外号叫“文明先生”的家伙,本来长期在青岛做事,前几天回村探亲,不知怎的就知道了八路军伤员的消息。这位“文明先生”是被日本人洗过脑袋的,立刻就去报告了伪维持会。魏二民消息灵通,听说情况后立马就赶过来把大刘转移走。
出村不到两里地,迎面来了一队伪军,老魏赶紧背着大刘躲到道沟里。奇怪的是,那些伪军距离他们只有五十多米,大白天的却像什么也没看见,大摇大摆地就过去了。大刘白紧张了一回,心里直纳闷。魏二民说:“没关系,那些人是自治军一旅的。”
所谓自治军,是一支由土匪、兵痞以及“会道门”武装组成的伪军队伍,总共有四个旅九个团一万多人,全称为“东亚同盟自治军”,军长是王天祥。这路人马成员混杂、心思各异、战斗力有强有弱,军服也是这个旅的和那个旅的不一样。“自治军”里既有铁杆汉奸,也有良心未泯的人,八路军区分对象,开展统战工作,效果还不错。据说,刘志坚主任腿部受伤、宋任穷政委的爱人坐月子,都住在自治军长官的家里(1945年,“自治军”的军长王天祥带着一个团起义投奔八路军,新中国成立后当了河北省体委副主任)。
刘春雷和魏二民遇到的这个“自治军第一旅”就是统战工作比较成功的部队。旅长名叫李成华,曾经是冀南二分区的支队长,1939年整风时从太行山跑回家,脱离了革命队伍。他现在虽然当了伪军,却对鬼子阳奉阴违,私底下帮助八路军,应该算是个“白脸红心”的人物(1943年,李成华在安阳被日军杀害,“文革”后被追认为烈士)。
自治军一旅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到小于庄转了一圈就走了。
魏二民把大刘背到乱坟堆,找了个假坟让他钻进去。
这假坟是给未亡人预先准备的空坟,墓口用土块和砖头堵着,里面其实是空着的,大致上和金庸小说里小龙女的“活死人墓”是一个意思,只不过没那么高档也没那么干净罢了。
空坟里面确实脏,蚂蚁、蝼蛄到处乱爬,稍微一动弹,顶上就掉土。不过,大刘觉得躲在这里还真是挺安全。过了几天,魏二民打算背他回村里去,还告诉他,手枪队头天晚上到了村里,用柴草把那个“文明先生”从地窖里熏出来,拉到村口处决了。刘春雷得知这消息很高兴,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住在空坟里——不管怎么说,藏在这里心里踏实点。
7月份,鬼子又要来枣南县搞“大清乡”了,交通站着手安排伤员转移。大刘觉得自己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要求归队。老是躲来躲去的,实在不如回部队打仗痛快。
七个伤愈归队的战士在交通员的带领下踏上了归途。一路上,炮楼林立,公路和封锁沟交织如网,大家只好白天吃饭睡觉,晚上彻夜赶路。
大“扫荡”之后的冀南平原,鬼子炮楼随处可见。这些炮楼小的两三层,大的有四五层高,不用钢筋也不用砖头,全用夯土垒筑,三五天就能建成一座。这样的土楼子当然不结实,一颗炮弹就能够轰垮,可咱们八路军偏偏没有重武器,硬是拿这简易炮楼没办法。

公路也是新修的,比周围的地面高出许多,路旁的电杆上挂着马灯,天一黑就全点亮了,行人一踏上路面就很容易被炮楼发现。公路两侧是路沟,深一丈,宽一丈,人马过不去,把乡村划成了相互不能联系的小块,逼得人们非走公路不可。而公路又在炮楼的视野之内,鬼子再在路口设上关卡,就把交通全部封锁了。
提倡这种歹毒办法的是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冈村宁次,“铁壁合围”和“蚕食战术”也都是这家伙的发明。
说起冈村宁次,华北军民个个咬牙切齿。抗战胜利后,共产党把冈村宁次列为头号战犯,可蒋介石不但判他无罪,还聘请他担任国民政府的顾问。国共两党为了冈村该不该杀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原因其实很简单——冈村宁次对付八路军有一套办法。在他担任华北方面军司令期间,华北抗日根据地受到的损失最大。所以共产党恨他,国民党喜欢他。
攻打回隆镇的时候,刘春雷在汉奸程希孟的家里看见过冈村宁次写的一幅中堂——四存。当时在场的八路军谁也弄不明白这两个字是啥意思,只觉得岗村老鬼子还真是挺有学问的①。
冈村这宁次是个“中国通”。从日俄战争到抗日战争,除去在欧洲考察的短暂时间,冈村宁次的军事生涯一直和中国有关。他熟悉中国的文化,也了解中国的政治和军队。
比方说,冈村宁次知道,国共两军相互很少交流军事情报,在战场上的合作也不积极,而八路军只能进行一般性侦察,只知道附近的情况,不清楚远方的动态。于是,他发动“铁壁合围”时就不动用当地兵力,而是从远处调部队来,封锁消息,长途奔袭,夜间集结,黎明攻击,首先“围剿”毫无防备的八路军,再进攻袖手旁观的国民党军,把敌后战场上的两路军队都打得措手不及。
除了“铁壁合围”,冈村也学习八路军的游击战术。八路军夜间活动,他也搞夜间袭击;八路军化装行动,他也搞便衣队侦缉;八路军利用“两面政府”开展工作,他也培植汉奸密探,四处侦察,谁家有陌生人说话,谁家夜里烟囱冒烟,都有人悄悄报告。鬼子汉奸们还在抗属和积极分子的家门口挂个红灯笼,整晚上亮着,害得交通员找人联系工作都不敢走正门。
冈村宁次最阴险的一招,就是拉拢人心。咱们提出“三分军事,七分政治”,他就说“七分政治,三分军事”,还把政治摆在前头。在他的指使下,日伪政府大力推行“爱护村”,发放“良民证”。对顺从他们的老百姓,不但不打不骂,还带着粮食去“慰问”,往孩子嘴里塞糖果;对不派联络员、不纳粮交税、不向他们通风报信的村庄,鬼子汉奸就一天几次地去骚扰掠夺,搞得老百姓有家难归,庄稼没法种,日子没法过,最后不得不屈从压力,成了“爱护村”。
渐渐地,敌人耳朵灵了,眼睛尖了,反应快了,一些愚昧的群众甚至觉得日本人和伪军也不坏,八路军的活动就愈来愈困难。冈村宁次称这种做法为“蚕食战术”,就像是蚕吃桑叶一样一点一点地吞噬。经常是,今天这地方还是八路军的基本活动区,明天就成了“两面政权”游击区,白天去不得,只有晚上去;再过上几天,晚上也没法去了,那里已完全沦为敌占区……
“蚕食”的破坏之严重,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伤愈归队的路上,不仅刘春雷觉得触目惊心,就连熟悉情况的交通员也感到十分意外。
晚上行军,交通员对大伙说:“前面村子是我们的老地盘,到那里就有吃有喝,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刚走到村口,突然听到有人敲锣报警,交通员吃了一惊,连忙喊暗号:“大嫂大嫂,我是丫头。”
“丫”字头上是个倒过来的“八”字,和比画八路的手势一样,懂行的人一听就明白。没想到,听见喊话,对面的锣声越敲越急,“八路来了,八路来了”,一个劲地猛叫唤,附近的炮楼也响了枪。原来,这个村子已经变成“爱护村”了。大家赶紧转身就跑,那交通员一边跑一边伤心地大哭。

局势恶化了,不断有人叛变。但是,要想通过敌人的封锁线还非得找当地群众帮忙不可,八路军离开了老百姓的协助,就像离开了水的鱼儿一样没有办法。夜间行军,不知道要越过多少条封锁线。在情况不明的环境下,每次到村里联系工作,都像是一场前途未卜的生死赌博。
有的村民很好,听说八路军要过道沟,就悄悄把人带到相对隐蔽的地段,扒开沟沿,架上梯子,临走时还握握手;有的就差劲一些,关门闭户,不理不睬,漠不关心,不肯帮忙。
有天夜里,大刘他们经过一个村庄,看见场院里点着长明灯,停放着十多具尸体,这显然是日本鬼子造的孽。大伙心想,受害者的家属一定愿意帮助八路军,于是就上前去联系,谁知道刚一开口就被骂了回来:“滚开,滚开!都是你们招惹日本人,害得我们被打被杀……”一帮老少娘们连哭带号,泼闹得八路军委屈万分。原来,就在前两天,也有一群归队的八路军战士经过这里,因为找不到人带路,转悠了一晚上也过不了封锁线。等到天亮,道沟里藏不住人了,看见老百姓去帮鬼子修炮楼,八路军也混在里面跟着走。走到工地跟前,领头的干部掏出短枪就打,其他战士也抄起铁锹锄头扑了上去。敌人没有防备,五个鬼子兵和一个翻译官当场毙命,八路军小伙捡起枪支弹药就跑了。八路军前脚刚走,日军后脚就来报复,烧了房子,杀了十多个无辜百姓。村民们都被吓坏了,因此现在见到刘春雷他们就骂。
面对群众的指责,大刘和战友们并不还嘴。“扛枪打仗,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能活下去,做不到这一点,咱们当兵的还有啥话好说!要打要骂都得忍着,有什么委屈只有去找鬼子拼命。”骂到最后,乡亲们的气消了。当天晚上,八路军在群众的帮助下接连越过三道封锁线,到了卫河边上。
夏天,水大浪急,卫河边的船只被鬼子拖走了。大刘的腿伤还没好利索,不能游泳,岸边的群众就找来高粱秆,扎成几个大捆子,让八路军趴在上面,由水性好的老乡推着,把战士们都送过了河。
089①瓦窑:今河北冀县窑镇。
091①小于庄:今河北故城县于庄。
095①“四存”是清代学者颜元的主张,包括存学、存性、存治、存人。其中存治也叫做王道,核心思想为复井田、复封建、兴学校。

接近根据地,道沟少了,炮楼少了,可战场的景象更加凄惨。经过日军“三光”掠夺的乡村,满目断壁残垣,处处见坟幡,户户闻哭声。路边上、墙头上贴着鬼子的布告,说这个司令被砍了头,又说那个司令投降叛变了……搞得战士们心里十分郁闷。
在大“扫荡”期间,太岳、冀中、冀南、鲁西、豫东、豫北的抗日军队损失惨重。其实,受到打击的不只是八路军,与一二九师骑兵团同在冀南的国民党第三十九集团军也被打散。高树勋司令长官带着新八军和六十九军残部逃过黄河,跑到后方去躲了起来。相对而言,逃跑的高树勋还算是好的,更多的国民党军队在冈村宁次的面前选择了投降,从1942年到1943年,
华北的孙良诚、吴化文、庞炳勋、赵云祥、孙玉田、荣子恒、孙殿英、杜
淑……一大堆上将、中将、少将都当了汉奸。从这以后,河北敌后战场上就基本上见不到正规建制的国军部队了。
八路军没地方撤退,更不能投降,只有咬牙坚持和敌人苦斗。可是,眼看着先前生机勃勃的根据地变成了一片废墟,大家的心里都有些没底:这抗战到底还能打多久呀?
有位好心的老乡劝刘春雷:“小伙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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