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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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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茶香?空灵之境?”兰绮越发心神欲裂,又是焦躁又是佩服。姽婳大胆决绝的谋划,他不是没想过,可是茶味易散,萃取茶香看似容易,想大量获取或是长久存留皆是难题,没有成百上千次的尝试,绝难成事。他不由黯然地想,难怪龙檀院的前辈提起姽婳无不赞赏,也难怪她会舍下霁天阁的大好前途,独闯京城开设香铺。她是那种灵气满溢的女子,哪里都无法拘住她的脚步,他一心想胜过她,却不知早已输了太多。

诸香院弟子默默无言,从先前的震惊到此刻自惭形秽,只觉自身太过固步自封,稍有心得便沾沾自喜,不曾站高一层,更上层楼眺望远处的风景。众人皆是心思细巧之辈,有几个态度谦卑的人,当下品出姽婳此举的深意,生出诸多创想,性急的人已匆匆返回住处,一心调制新香去了。

此时,从北方传来腐败腥恶的奇臭味道,令人顿生愕然,纷纷掩鼻逃避。兰绮想到姽婳先前种种异状,脑海中闪过一念,莫非她嗅觉失灵?否则,怎会突然失手,调弄出这等离奇臭味?换在以前,他或会暗中庆幸,可值此关键时刻,功亏一篑,他不忍看姽婳被人唾骂,忙招呼香院的弟子们,想要寻法子补救。

正当众人被恶臭搅得失去耐心时,疏梅蹙眉说道:“龙涎香也是这般,初时极臭,人皆不识……”兰绮一怔,是了,以姽婳之能,即使真没了嗅觉,亦有百般手段弥补,绝不会有这等粗陋的破绽。

果然,灵动的芳香瞬间驱走了腥臭。醺然欲醉的醇烈气味,像暴风雨前的狂风,猛然地搅动世间。一声声惊叹过后,百姓兴奋地手舞足蹈,城中点点灯火如萤飞,上下翻扑。

“这是……酒?”璇玑暗自哀叹,很想浮一大白,浇却心中块垒。酒香携来浓郁的药气,直接倾倒在青石板小路上,整个萨杉城仿佛醉了,在这酒池香汤中陷入狂欢。

璇玑咬咬唇,她不愿看见千姿这样轻易地宣称胜利,就当被跳蚤咬了一口,她矜持地说道:“你说得对,三日已到,我还是不想嫁。”

千姿蓦地抬眼看她,锐利如鹰的目光刺破她的设防。他的笑容如盛开的金莲,“无妨,就让你那心上人,领你回去。”

璇玑一怔,丹心不知人在何处,她自己扮的男装,又如何领她回去?

千姿看她发窘,哈哈大笑,“罢了,你有脚有手,想走就走。今夜万民欢呼,这香会办得圆满,我不想让你有遗憾。”

他的心太大,从来不在女人身上。璇玑深深看他一眼,因缘际会,有这一场相逢,他说得不错,她会记得这一夜的绚烂光华。

可此刻,她只想疾奔而去,远远地离开这个危险的人。

身后,如金似玉的香气自西方轰鸣而至,如奔腾的洪流,欲将人淹没。

茴香、花椒、胡椒、香葱、枯茗、生姜、丁香、豆蔻、芥菜、橘皮、马芹、胡荽、木兰、茱萸、桂皮、石蜜、蔗糖、薄荷、莳萝、白芷、甘草、苦艾、陈皮、砂仁、紫苏、牛至、香薷……借由熏烧挥发出辛烈的芳香,如烈风呼啸,漫过城池。

诸香自四面八方席卷萨杉,全城秽气全消。

今夜,姽婳如点兵的大将,把手下儿郎遣派出去,笑傲沙场。

她走过太多地方,知道瘟疫过后,万物凋零的荒芜与苍凉,疾病如狂风横扫大地,带来死亡的气味,即使食腐的秃鹫也会掉头而去,不敢逼近那朽烂陈腐的地方。霉臭有毒的空气,就像张牙舞爪的恶鬼,随了恐惧加速弥散,凡人脆弱的躯体根本无法抵挡。

而人性的肮脏与卑劣也会在同时,犹如泛起的沉滓,在死水中兴风作浪。

唯有香药,在此刻会成为救赎,遮掩千疮百孔的大地,修补不堪一击的身体。姽婳思虑得更为久远,她想用世俗中最寻常的气味,去挽救这场浩劫。

东方,漆木描金香炉,炉盖上立龙马,食香飘摇天地间。南方,药线为引,燃起烟花火炮,香火如天女散花,声动四野。西方,如意云纹镂空金香炉,炉盖铆有莲瓣宝珠钮,辛香郁烈如风。北方,蔓草纹玄冰大鼎,香药酒水粼粼如海,沸沸如汤。王宫中央,三十六只粉青鱼耳瓷炉排兵布阵,茶果香交替缭绕。

四面八方,花香、果香、茶香、木香、草香、谷香、膏香、脂香、蜜香、辛香、粉香、酒香……这是她的良将,直至它们披荆斩棘冲锋去了,她的使命才完结。

蒹葭扶起姽婳,她已心神皆疲,不能再守着香阵。姽婳虚软地倒在师父怀中,大汗淋漓,仰了头问道:“我做得可好?”蒹葭温柔地道:“再没有谁能比你更好。”姽婳双目紧闭,长叹一口气,在她怀里竟酣睡过去。

墟葬忙了一场,一身大汗地赶来复命,拍手道:“幸不辱命。”见姽婳睡着,喟叹道,“她这回累得惨了。”蒹葭轻抚徒儿的背脊,出神地道:“她比我拼命多了。”

两人候姽婳睡着,她打了个盹,很快苏醒,不好意思地谢过墟葬。一行人回到迎宾馆,见人影幢幢,原来是丹眉、皎镜一行人到了。香会人海蜂拥,车马塞途,好在城门因此未闭,连夜寻到了馆舍处。

皎镜见了蒹葭,眼中再无他人,蒹葭知道徒弟心意,劈头便问:“紫颜和侧侧呢?你们为何少了一半人?”

皎镜摸头道:“紫颜和侧侧闻说罗睺山有种异蚕,出丝与皓月谷的朱弦极似,一齐去寻宝了,长生和卓伊勒跟去看热闹,晚几日就到了。丹心那小子,唔……一入城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姽婳怔怔不语。相望恨不相遇,好梦才成又断。说也奇怪,她仿佛早知相见难,这是相守太久的代价?咫尺不得一见。

她勉强一笑,命运在逼她屈服忍受,非要百般摧毁信心。眼前飘过傅传红的身影,画师固执深情的笑眼,熨贴她的心,撕开了霏雾浓云,耀下暖光晴色。

她摆弄腰间的青罗香囊,这是侧侧亲手绣制。倘若你们安好,我便无恙。

墟葬瞥了她一眼,道:“她这几日不对,皎镜你帮她看看。”皎镜苦了脸来搭脉,道:“并无大碍,只是情志不舒,致使肝气郁结,肺气失宣……莫非,你竟……”姽婳知他看出端倪,平静说道:“嗅觉失灵多日,其余如常。”

皎镜皱眉道:“你近来遭遇了大事?”姽婳摇头,皎镜奇道:“有何心烦之事?”姽婳心下一动,略知究竟,默然不语。皎镜与蒹葭对视一眼,蒹葭轻轻摇了摇手,皎镜笑道:“想是长途跋涉,累了一场,你莫心急,调养几日,我拟个方子你先用着,慢慢就好了。”

蒹葭也道:“这些天你累得不轻,回去好好歇息,不必陪了闲话。”墟葬嘱咐娥眉陪她回去,姽婳笑说无碍,与纤纤又玩耍了片刻,这才一个人回屋。

掩落一腔愁绪,调茶弄香,将心思略略散开。她胡乱出了会神,想到皎镜的疑问,这些日子念念于心的,无非两件事,两个人。灯下白釉茶碗上依稀闪过“相思”二字,她心下一痛,对了烛火看去,却是一首《定风波》:

“素藕抽条未放莲,晚蚕将茧不成眠。若比相思如乱絮,何异,两心俱被暗丝牵。

暂见欲归还是恨,莫问,有情谁信道无缘。有似中秋云外月,皎洁,不团圆待几时圆。”

字字如刻,印在心上,道尽这些日子的彷徨。她到底在畏惧什么?心中怅然思念的良人,又是谁?放一个在心上,就容不下另一个?姽婳凝望茶碗上的词句,默然寻思。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外轻叩,唤着她的名字。

璇玑红了脸,瑟缩地站立在门外,素腰袅娜如柳。姽婳看了心疼,忙拉她进屋,“这些日子忙得糊涂,竟忘了你。千姿放你回来了?”

“姽婳姐姐,我……我有话想问问你。”

两女倚了熏笼坐下,姽婳递上一杯香茗,璇玑喝了几口,捧在手中,略略缓了口气。

“姐姐,你有心上人么?”她开门见山,径直问道。

姽婳愕然,半晌不说话,双腮香红。璇玑不待她回答,兀自出神地道:“我自小性子野,骑马射箭,当自己是男孩,也爱穿男装。可我心里,到底还是在等一个人,可以和他携手,走遍天涯。”

“你等到了么?”姽婳柔声问道。

“我想,我等到了。千姿是英雄,我仰慕他,他举手投足就像神明,让人膜拜。”璇玑眨着眼,娇红的胭脂映在脸上,眼波中一片烟霞之色,道,“见到他,我就很欢喜,陪着他去哪里都是好的,永远不会闷烦。”

姽婳心中一沉。

“可是英雄神明,毕竟遥远。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我也想驰骋北荒的大好河山,享受君临天下的豪情,但他身边已经有了人。”

姽婳霍然抬头,仿佛听见了回声,在心头激荡。

璇玑想起那一吻的心跳,想起他狂肆的眼神,始终难以忘怀。唯有清醒下来时,想到要与数不尽的后宫妃嫔一同仰望这个人,她就有了退却之意。

她生于王族,看过太多身不由己的婚姻,太多后妃自怨自艾地困在金丝笼中,苦苦地等着临幸。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他那般出色,若他强要我留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拒绝。”璇玑的眼神熠熠闪亮,像是在叙述一晌贪欢的梦,“我晓得,他心头最惦念的那个,不是我。因此,他没有开口,我也没有停留,这三天就这样过去了。我在想,我走了,他心里反会有我一点点位置。”

璇玑吐吐舌头,像是松了一口气,“我等的那个人,不是他,他也不缺我一个。”

姽婳一怔,“你是说,于夏和苍尧的联姻,就此作废?”

“是,千姿是个好人,他没有为难我,以他的傲气,我没对他一见倾心,他自然会放我走。姐姐,我思来想去,丹心虽不如他那般姿容无双——唉,再俊俏的人到了他面前,也只有自惭的份。”璇玑扑哧一笑,就连她自己,也不敢夸口容仪能媲美千姿,“我与丹心彼此交心的那刻,很是快活,我不知他是不是我想要找的那个人,我想试一试,不要就这样匆匆嫁了,我不想到老了后悔。”

姽婳想起丹心温和的笑容,少年有怎样的福气,与璇玑就这样相识了。

“我想,他或许还在等着我。就算他放弃了,我宁可一个人,也不想去苍尧。千姿那种神明,远远遥望就好,太近了,反而不真实。再说,看着他和他的王后卿卿我我,怕也不怎么有趣。”

她眼睛里满是憧憬,孩童般纯净,整个人如一块玲珑剔透的琉璃,在暗处也生出光来。姽婳听着她的讲述,仿佛理清了一团乱麻的心绪,心中安定下来。

“他已入城。”姽婳说完,忽然知道丹心去了哪里,“他……应该去寻千姿了。”

她明白了丹心的勇气,正如临别前的傅传红,那目光穿越山高水远,急景流年,仿佛初见。他对她一见钟情,矢志不渝,而她,又在迟疑什么?

姽婳突然了悟,她畏惧的是,不敢踏出那一步。暮去朝来,忽忽将老,女儿家芳华转眼即逝,谁不盼着有个好归宿?纵然她技压群芳,也不过是一尾寻炉的香,无法独自斗艳。

一点星火燃蕙香,袅袅烟气,晕晕动情。炉是香的归宿,成灰化烬,余馨绕梁,她想求得圆满,就要有甘愿焚烧的热忱。

她放不下紫颜,如果此生缘吝一面,就此撒手,未免始终悬系在心,情怀恹恹。能再相见一回,此后天涯相隔,也是无怨。她这样想着,紫颜因而成了逃避变迁的借口。

当年在沉香谷,与紫颜、侧侧相守的那些时日,她已然看清,那对璧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如今的她,该踏出新的一步。

璇玑听到丹心的消息,欢呼一声,跃然而起,像一头蹦跳的小鹿。

“我去寻他!呀,他会和千姿说什么?”她绯红的面容上,关切的神色呼之欲出。

“只有玉翎王赐婚,你才能安返于夏。”姽婳微笑说道,想到照浪届时的脸色,想必会很精彩,微微有些难言的愉快。

“对!不然不好向伯父交差,只是千姿……”璇玑想到他傲然的气度,王者的尊严会允许他把和亲的女子,拱手推给他人?她不由沉静下来,有点欺人太甚的心虚,失却了与丹心共同面对千姿怒火的决心。

姽婳悄然焚起一道香品,让她收拢渐散的信心。

璇玑焦急地在屋内逡巡,青丝如墨色波浪轻轻飞扬,那支累丝嵌宝金凤簪上,淡紫色的珍珠如流星,毅然刺破虚空,朝无边的黑暗下坠而去。她的身影没在烛火照不到的暗影处,一阵香气幽然飘来,包裹起她的犹豫不安。

璇玑慢慢镇定下来,像是一只蚌终于打开了紧闭的壳,有了决绝的胆色。

“我不能让他独自面对千姿,这是我的人生,我的归宿,我再不想让别人做主。”

她走入夜色中,与来时的迷惘不同,此时的脚步,轻盈却执著。

姽婳目送她离开,却见月下不远处,墟葬一身翠羽轻裘,如孤鸿伫立,静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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