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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与花-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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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觉得杜小月最近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么?比如结交了什么朋友。或者男人?”薛怀安又问。

这话一出,杜星立时变了脸色,几次动了动唇,却都没有张开,似乎是在压抑怒气。

良久,他终于艰难地开口道:“这孩子喜欢钻研学问,而且还多是女孩子不喜好的学问,很多人说她古怪,向来朋友少。至于异性朋友,据我所知更是一个也没有。要说常往来的朋友,除了令妹就再无他人了。若是她认识了什么男人,去问令妹是否介绍过什么人给她,或许更加直接。”

薛怀安对这种指桑骂槐的复杂表达方式向来反应迟钝,丝毫不以为意地正色答道:“多谢提醒,回去我自然要问的。不过,如果你真的对小月心存血肉亲情,有什么对我们查案有帮助的事还请直言相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很多事想掩盖是掩盖不了的。”

大约是说话伤了神,又或者是杜星见自己上一句对薛怀安的打击成果居然为零,有点儿不知该如何转圜,只好疲乏地闭上眼睛,似乎是沉思着什么,好一会儿,方才无力地开口道:“我是她亲哥哥,若是真有什么能对案子有帮助的,我一定会说。我劝薛校尉不要浪费时间,还是去查问那些该查问的人吧。”

薛怀安见暂时再也问不出什么,便点了杜家所有的仆人一一问话。

杜家早已败落,除了一个粗使婆子,便只有一个和初荷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丫环。两人的回答几乎和杜星所说一模一样,听不出任何纰漏。

他本想再去找给杜星看病的大夫查问,却正好赶上大夫下午上门看诊,待最终追去患者家中查问了一番,所言也和其他人无二。

眼看天色渐晚,薛怀安只好辞了大夫出门,抬眼看看压在西边天际的绚烂晚霞,长久未睡的眼被炫得眯成了一条缝。

“长期医病的大夫,自家的仆人,这些都是很容易串供的人。迫于金钱,或是迫于性命。太多外因会让人丧失诚实。这家人,会不会隐藏了些什么呢?”

年轻的锦衣卫喃喃地自言自语,拖着被夕阳拉得极长的影子,消失在小城黄昏的幽长巷道尽头。



祁天没有想到,他等到的会是这样的一位公子。

——弱冠年纪,处于少年与青年的交界处,即使看一看,也能感觉到勃勃的青春朝气。

相貌俊美,但因为正处在奇异的成长阶段,令这样的容颜有了一种’模糊不明的特质,让人无法判断那些被上天眷顾所生的轮廓会怎样地成熟起来,而最终将青涩的少年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就是这样一个人么?亲手造了那样精巧的火枪?

祁天有些不能相信。

他一直坚信,这世界上有少数人是可以凭借直觉去了解别人的,而他就是其中一个。这是一种接近动物的本能,在很多时候,能让他在深思熟虑之前就知道如何趋利避害。所以,在他第一次看到银记火枪的时候,手指刚触到被打磨得异常光滑的枪体,掠过那些复杂弯曲的弧形装饰雕刻线。他就已经可以凭直觉去勾勒出造枪者的模样。

那应该是一个极为安静的人,全部的热情和创造力都隐藏在身体的深处,形成唯有他自己才了解的秘密之泉,只有指端会泄露这秘密,将所有的热情和创造力都透过金刚石刻刀和砂纸,留在火枪坚硬的躯壳上。

但眼前之人,太过明朗生动,血脉里跃动的生命力像阳光一样,挡也挡不住。

祁天隐在镜片后的狭长双眼轻轻眯了起来,似乎是想要遮挡住眼前少年的明亮光芒,令他能够看清在那明亮之后究竟隐藏了些什么。

少年的身后,只不过半藏着一个少女,半大孩子的脸庞,眼睛清澈单纯,略略带着一点儿不安,纤弱而无害,几乎可以被忽略。

“尊驾就是银记枪的制造者么?在下祁天,在祁家行三。”祁天按下心中疑虑,拱了拱手说道。

本杰明扯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上前一步,伸出手,以生硬的腔调说:“你好,我是本杰明·朱,很高兴见到你。”

祁天愣了愣,讶异于眼前人的西式礼节和名字。他自己在少年时代也曾在法国和英国游学过两年,对于洋人的握手礼并不觉得别扭,只是全无预料之下,突然遇上这样的事情,机变如他,也需要一瞬间的时间去适应。

他伸出右手,礼貌地和本杰明握了握,随后手上微微一僵,顿了一刹,缓缓松开,说:“Glad to meet you。很高兴认识你”

本杰明眼里露出惊喜之色:“Glad to meet you too。I heard that you do like my gun。我也很高兴。我听说你非常喜欢我做的枪”

那是很纯正的牛津口音,俨然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少年。

祁天不由得稍稍放下心头疑惑,心想:也许,这样奇怪身世的人不能以常情来判断吧。

他的脸上浮出友善的笑容:“Yes,they are marvelous。If mv English was not so rusty,I would give them more praise。是的,它们太精美了。如果不是我的英语太糟糕,我会给它们更多的赞美。”

本杰明眨眨眼,显得异常机灵,重新操回汉语,以他的西洋腔调说:“那我们还是讲汉语吧,我汉语不错的,至少应该比你的英文强。我可以找到十种不同的词来赞美你。当然,你要是想赞美我,用汉语我也是完全能懂的。所以你可以尽情地赞美我,没关系,我不是一个容易骄傲的人。”

祁天在确认自己确实完全理解了这堆奇怪腔调之后,只能感叹,这次一定是遇到了传说中的科学怪人吧。就是那种头脑因为在某方面特别发达,所以在其他方面便产生了异常的特殊人种。

他看了看本杰明身后的初荷,道:“自然是要赞美的。不过。在下还有要事想和朱公子单独商谈。我房中备了些酒菜,不如我们一边饮酒一边说,如何?”

“祁公子的意思是,不让初荷进去么?那可不成。”本杰明很直白地拒绝。

祁天忍不住轻轻压了下眉头,随即反问:“这位初荷姑娘是朱公子可以完全信赖的人,是么?”

“是,她是我的左胳膊右腿,我什么都不瞒着她。”

祁天轻笑一声,道:“我听说交易的时候你都是让这位姑娘去的,你这样躲在她后面是因为害怕吧,就像小鸡总要躲在老母鸡的身后。如果公子就只有这么大的胆子,那么还是算了了,我奉劝公子不要再碰军火生意了。”

本杰明长于街头和孤儿院,最受不住别人说他没胆色,听到这里脑子一热,顿时忘了初荷的交代,大声说:“谁怕了!那样的小事我懒得去管,这才交给初荷的。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叫我单独和你进去么?进就进,不过,反正我回去会把我们说的都告诉初荷,我什么也不瞒她!”

“即然这样,那公子请进。我和公子商谈之后,公子要是觉得想和这位姑娘说,就由你说去,在下没权过问。”祁天说完,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初荷一看,本杰明一下就中了对方的激将法,完全忘记自己嘱托过他,两人切勿分开,心中万分焦急。无奈此时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本杰明跟随祁天步入客栈房间,一道乌木门板轻轻一合,将他俩隔绝了开来。

她的心一下子被悬在半空,一半是希翼,一半是担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她猜到里面应该是有一个套间,两人一定是在更隐秘的里间商谈。

他们在谈什么?

本杰明会不会露出马脚?

我的底细会不会被拆穿?

这些担忧不绝盘旋在初荷的脑海中,她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直接说,枪就是自己造的。

是因为害怕吧?

是的,是害怕,是胆怯。

就算是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在最后一刻,她还是怕了。

5在面对未知的命运时,她本能地退缩了一步,让本杰明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1那扇紧闭的乌木门忽然变得明晃晃的,照得人眼晕,宛如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胆怯,彻头彻尾,不容逃避。

7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了。初荷落在门上的影子轰然破碎。里面现出一张灿烂的笑脸来。

z“初荷。等急了吧。”本杰明笑着说,“我们可以回家啦。”

小“那,朱公子,恕不远送。”祁天在本杰明身后施礼道。

说“祁公子客气了,后面的事我们书信联系。”本杰明说完还了礼,一拉初荷的衣袖,牵着她走出客栈。

网两人站在黄昏喧哗的大街上,本杰明得意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道:“初荷,我刚刚帮你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呢!”

“什么生意?”初荷写道。

“那个祁公子啊。他想找我一起研究新一代的枪械,我已经答应了。只要我们有需要的话,他会出钱出人又出力的。我先要了一千两定金。怎么样,够厉害吧。”本杰明说完,拿出一张银票在初荷面前挥了挥。

初荷有些不相信,那个祁天看上去是如此精明的人物,小笨真能在他面前顺利过关么?

本杰明看见初荷脸上不置信的神色,笑道:“怎么,钱太多不敢相信了是吧?呵呵,我也是呢。早知道他这么容易就答应,应该再多要一点儿才对。一千两的话,要把银币垒到房顶上了吧,哈哈,哈哈……”

本杰明忍不住大笑起来,仿佛看见白花花的南明官制银币像雨点儿一般,正从天上噼里啪啦地不停掉下来。

初荷到底年幼,不及深想,便轻易地被本杰明的愉悦感染,也捂着嘴笑了起来。

南方夏季的热风迎面拂过,吹在少年男女们的身上,衣带轻飘。发丝飞扬,谁也没有察觉,在这个夏日的傍晚,火枪时代的大幕开始徐徐落下。



初荷和本杰明回到家的时候,薛怀安前脚才跨进家门儿。

他看见这对推门而入的少年男女,脸上都挂着笑意,似乎刚刚经历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金桔色的夕阳披在两人的身上,竟夺不去这对年轻生命的半分光华,直叫人感叹,好一双与日月同辉的璧人。

他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很轻,带着疲惫。

忽然就觉得疲惫,看见这样的青春,只觉得自己老,二十四岁,很老了吧。

但是薛怀安从来不是一个会长吁短叹的人,在下一刻,他已经瘫倒在院中的青竹躺椅上,耍赖地喊:“又饿又累没人管,人生之苦莫过于此啊。”

初荷笑着瞅他一眼,挽起袖子转身向厨房走去,快到门口时,回身递了一个眼色给本杰明。

本杰明会过意来,进屋搬了个小竹墩,往那个在半死不活的藤萝下乘凉的半死不活的人身边一放,一屁股坐下,笑嘻嘻地问:“壮,今天很辛苦吧?”

“是啊,要是再这样熬下去,哪里还有资本叫‘壮’哦。”

“没关系,本来你也没有资本的。上帝说,人不该贪图他没有的东西。”本杰明满怀诚意地安慰道。

“笨,你确定这是上帝说的?”

本杰明无辜地一摊手,道:“哦,壮,这可要去问了上帝才知道。”

薛怀安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摸摸本杰明的脑袋:“笨,你要是能再聪明一些,倒真是像牛顿教授呢。”

本杰明挑眉反问:“牛顿教授很聪明么,我怎么没觉出来?他经常会忘记到底把东西藏在了哪只袜子里。”

这让薛怀安想起自己在牛顿教授身边时的趣事,笑意更深了:“是啊,的确是这样,但他也的确很聪明。”

“我说壮,初荷说你很了不起,破了很多案子,给我讲讲吧。”本杰明一脸崇拜地说。

薛怀安见离吃饭还有一会儿,想了想,挑了一个有趣的盗案讲了,不想历来手脚麻利的初荷,这饭到此刻却依然没有做好,本杰明则听上了瘾,扯住他继续问东问西。

本朝西首的小厢房一指,道:“听说原来住在那里的女孩子刚死了,真的么?初荷说,今日要把那屋子打扫出来给我住呢。壮,这个案子也是你负责的吧,给我讲讲吧。”

薛怀安顾忌着初荷,不想多讲,不料美少年扒着他的手,露出央求的神色,可怜兮兮的。他瞧着心上一软,便压低声音简单说了几句,最后还不忘认真地嘱咐道:“这个案子你可别对初荷提,她心思重,我怕她想多了难过。”

本杰明倒是个心思不重的人,丝毫不懂得掩饰,一看任务完成,敷衍地点点头,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冲厨房大叫道:“初荷,赶快开饭啦。”

晚饭过后,初荷站在杜小月住过的房间里,好一阵发呆,不知道该从哪里人手去收拾才好。屋子里的东西并不多,除了柜子里几件简单的衣物和日常用具,便只有小桌上一摞一摞厚厚的书籍了。

到此刻初荷还是无法相信,昨天清晨有个女孩儿从这里走出去。然后,便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留下如此琐碎冰冷的物件。

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屋子两天没有打扫,桌面上落了一层极薄的灰尘。

初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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