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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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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坑时,也逐渐掘开了自己的坟坑。 
  割风张着嘴,呆住了。他费了大劲,才结结巴巴说了一句: 
  “这,这是不会有的事。” 
  “现在就有了。” 
  “可是,”他又上气不接下气地接着说,“埋葬工人,是梅斯千爷爷嘛。” 
  “拿破仑以后,路易十八。梅斯千以后,格利比埃。乡下佬,我叫格利比埃。” 
  割风面无人色,打量着格利比埃。 
  那是个瘦长、脸青、冷酷到极点的汉子。他那神气就象一个行医不得志改业做埋葬工人的医生。 
  割风放声大笑。 
  “哈!真是怪事!梅斯千爷爷死了。梅斯千小爷爷死了,但是勒诺瓦小爷爷万岁!您知道勒诺瓦小爷爷是什么吗?那是柜台上六法郎一瓶的红酒。那是叙雷讷的出品,真捧!巴黎地道的叙雷讷!哈!他死了,梅斯千这老头儿!我心里多么不好受,那是个快活人。其实您也是个快活人。对不对,伙计?等一会儿,我们去干一杯。” 
  那人回答说:“我念过书。我念完了第四班①。我从来不喝酒。” 
  ①法国中小学十年一贯制,第四班即六年级。 
  灵车又走动了,在公墓的大路上前进。 
  割风放慢了脚步,这不完全是由于他腿上的毛病,多半是由于他心里焦急。 
  埋葬工人走在他前头。 
  割风对那个突如其来的格利比埃,又仔细打量了一番。 
  那是一个那种年轻而显得年老、干瘪而又非常壮实的人。 
  “伙计!”割风减道。 
  那人回转头来。 
  “我是修院里的埋葬工人。” 
  “老前辈。”那个人说。 
  割风虽然是个老粗,却也精细,他懂得他遇到了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一个能言善道的人物。 
  他嘟囔着: 
  “想不到,梅斯千爷爷死了。” 
  那人回答说: 
  “整个完了。慈悲的天主翻了他的生死簿。梅斯千爷爷的期限到了。梅斯千爷爷便死了。” 
  割风机械地重复说: 
  “慈悲的天主……” 
  “慈悲的天主,”那人严肃地说,“按照哲学家的称呼,是永恒之父,按照雅各派修士①的称呼,是上帝。” 
  ①雅各派修士属天主教多明我会体系。 
  “难道我们不打算彼此介绍一下吗?”割风吞吞吐吐地问。 
  “已经介绍过了。您是乡下佬,我是巴黎人。” 
  “不喝不成知己,干杯就是倾心。您得和我去喝一盅。这不该推辞。” 
  “工作第一。” 
  割风心里想道:“我完了。” 
  车轮只消再转几圈,便到修女们那个角落的小路上了。 
  埋葬工人接着说: 
  “我有七个小把戏得养活。他们要吃饭,我也只好不喝酒。” 
  象个咬文嚼字的呆子似的,他还带着自负的神气补上一句: 
  “他们的饿是我的渴的敌人。” 
  灵车绕着一棵参天古柏,离开了大路,转进了小路,走上了泥地,进入丛莽。这说明立刻就要到达那坟地边上了。割风可以放慢自己的脚步,却不能拖住那灵车。幸而土是松的,被冬季的雨水浸湿了,阻滞着车轮,降低了进度。 
  他靠近那埋葬工人。 
  “有一种极好的阿尔让特伊小酒。”割风低声慢气地说。 
  “村老倌,”那人接着说,“我来当埋葬工人,那原是不该有的事。我父亲是会堂的传达。他原希望我搞文学。但是他碰到了倒霉的事。他在交易所里亏了本。我就只好放弃当作家的希望,不过我还是个摆摊子的写字先生。” 
  “那么您不是埋葬工人了?”割风紧接着说,赶忙抓住这一线希望,虽然很微渺。 
  “干这一行还是可以干那一行,我身兼二职。” 
  割风不懂后面那句话。 
  “来喝一杯。”他说。 
  有一点得注意一下,割风带着万分焦急的心情请人喝酒,却没有表示谁付账?从前,经常是割风请人喝酒,梅斯千爷爷付账。这次请人喝酒,起因当然是那个新埋葬工人所造成的新局面,并且是应当请的,可是那老园丁并不是没有打算,把人平日常说的“拉伯雷的那一刻钟”①始终按下不提。割风尽管着了慌,却丝毫没有付钱的打算。 
  ①“拉伯雷的那一刻钟”,通常是指没钱付账的窘困时刻。拉伯雷要去巴黎,走到里昂,没有钱付旅费。他包了三个小包,上面分别注明:“给国王吃的毒药”、“给王后吃的毒药”、“给太子吃的毒药”,并把这三个包放在他住房的附近。侦缉队发现后,逮捕了拉伯雷,押送到巴黎,报告国王,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大笑,立即释放了他。 
  那个埋葬工人,带着高傲的笑容,接着说: 
  “吃饭要紧。我继承了梅斯千爷爷的职业。一个人在几乎完成学业时,他就有一个哲学头脑。在手的工作以外,我又加上胳膊的工作。我在塞夫勒街市场上有个写字棚。您知道吗?在雨伞市场。红十字会所有的厨娘都来找我。我得替她们凑合一些表达情意的话,写给那些淘气鬼。我早上写情书,晚上挖坟坑。土包子,这就是生活。” 
  灵车直往前走。割风,慌乱到了无以复加,只朝四面乱望。 
  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淌下来。 
  “可是,”那埋葬工人继续说,“一个人不能伺候两个婆婆。 
  我得选择一样,是笔还是镐。镐会弄坏我的手。” 
  灵车停住了。 
  唱诗童子从那装了布帷的车子里走出来。接着是那神甫。 
  灵车前面的一个小轮子已经滚上了土堆边,再过去,便是那敞着的坟坑了。 
  “这玩笑开得可不小!”割风无限沮丧,又说了这么一句。 
    
    
    
  
 
 
 
 
 
 
 
 
 六 在四块木板中间

    

  是谁在那棺材里?大家都知道。冉阿让。 
  冉阿让想出了办法,在那里面能活着,他勉强可以呼吸。 
  确是奇怪,心境的安宁可以保证其他一切的安宁。冉阿让在事先推测的一整套全合了拍,并且从前一晚起,一切都进行得顺利。他和割风一样,把希望寄托在梅斯千爷爷身上。他对最后的结局毫不怀疑。从来没有比这更紧张的情势,也从来没有比这更彻底的安定。 
  那四块棺材板形成一种骇人的宁静。在冉阿让的镇定里,仿佛真有从此长眠的意味。 
  他从棺材底里,能够感受也确实是在感受他这次和死亡作游戏的戏剧场面是怎样一幕一幕进展的。 
  割风钉完上面那块盖板以后不久,冉阿让便觉得自己是在空间移动,继又随着车子向前进。由于震动的减轻,他感到他已从石块路面到了碎石路面,那就是说,他已离开街道到了大路上。在一阵空廓的声音里,他猜想那是在过奥斯特里茨桥。在第一次停下来时,他懂得他就要进公墓了,在第二次停下来时,他对自己说:“到了坟坑边了。” 
  他忽然觉得有许多手把住了棺材,接着在四面的木板上,起了一阵粗糙的摩擦声音,他明白,那是在棺材上绕绳子,准备结好了吊到洞里去。 
  随后他感到一阵头晕。 
  很可能是因为那些殡仪执事和埋葬工人让那棺材晃了几下并且是头先脚后吊下去的。他立即又完全恢复原状,感到自己平平稳稳地躺着。他刚碰到了底。 
  他微微地感到一股冷气。 
  从他上面传来一阵凄厉而严肃的嗓音。他听到一个个的拉丁字在慢慢地播送,他每个字都能抓住,但是全不懂: 
  “Quidormiuntinterraepulvere,evigilabunt;aliiinviA 
  tamaeternam,etaliiinopprobrium,utvideantsemper.”① 
  一个孩子的声音说: 
  “Deprofundis.”② 
  那低沉的声音又开始了: 
  “Requiem eternam dona ei,domine.”③ 
  孩子的声音回答着: 
  “Et iux perpetua luceat ei.”④ 
  他听到在遮着他的那块板上有几滴雨点轻轻敲打的声音,那也许是洒圣水。 
  他心里想:“快结束了。再忍耐一下。神甫快走了。割风带着梅斯千去喝酒。大家把我留下。随后割风独自一人回来,我就出来了。这买卖总还得足足的个把钟头。” 
  那低沉的声音又说: 
  “Repuiescat in pace.”⑤ 
  孩子的声音说: 
  “阿们。” 
  ①“睡在尘土中的人们,醒来,让在永生中的人们和在屈辱中的人们永远看得见。” 
  ②“从深渊的底里。”(是一首安魂诗起头的两个字) 
  ③“主啊,请给他永久的安息。” 
  ④“永恒的光照着他。” 
  ⑤“愿他平安。” 
  冉阿让,张着耳朵,听到一阵仿佛是许多脚步往远处走的声音。 
  “他们走了,”他心里想道,“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突然一下,他听见他头上仿佛是遭到了雷打的声音。 
  那是落在棺材上的一锹土。 
  第二锹土又落下了。 
  他用来呼吸的孔已有一个被堵住了。 
  第三锹土又落下了。 
  接着又是第四锹。 
  有些事是最坚强的人也受不了的。冉阿让失去了知觉。 
    
    
    
  
 
 
 
 
 
 
 
 
 七 “不要把卡片遗失了”①这句成语的出处

    


  ①“遗失卡片”的含义是“张慌失措”。 
  发生在那装着冉阿让的棺材上面的事是这样的。 
  当灵车已经走到老远,神甫和唱诗童子也都上车走了时,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埋葬工人的割风看见他弯下腰去取他那把直插在泥堆里的锹。 
  这时候,割风下了无比坚定的决心。 
  他走去站在坟坑和那埋葬工人的中间,叉着胳膊,说道“我付账!” 
  埋葬工人吃了一惊,瞪眼望着他,回答说: 
  “什么,乡下佬?” 
  割风重复说: 
  “我付账!” 
  “什么账?” 
  “酒账!” 
  “什么酒?” 
  “阿尔让特伊。” 
  “在哪儿,阿尔让特伊?” 
  “‘好木瓜’。” 
  “去你的!”埋葬工人说。 
  同时他铲起一锹土,摔在棺材上。 
  棺材发出一种空的响声。割风感到自己头重脚轻,几乎摔倒在坟坑里。他喊了起来,喉咙已开始被声气哽塞住了。 
  “伙计,趁现在‘好木瓜’还没有关门!” 
  埋葬工人又铲满一锹土。割风继续说。 
  “我付账!” 
  同时他一把抓住那埋葬工人的胳膊。 
  “请听我说,伙计。我是修院里的埋葬工人。我是来帮您忙的。这个活,晚上也可以做。我们先去喝一盅,回头再来干。” 
  他一面这样说,一面死死纠缠在这个没有多大希望的顽固想法上,但心里却有着这样凄惨的想法:“即使他肯去喝!他会不会醉呢?” 
  “天哪,”埋葬工人说,“您既然这样坚持,我奉陪就是。我们一道去喝。干了活再去,干活以前,绝对不成。” 
  同时他抖了抖他那把锹。割风又抓住了他。 
  “是六法郎一瓶的阿尔让特伊呢!” 
  “怎么哪,”埋葬工人说,“您简直是个敲钟的人。丁东,丁东①,除了这,您什么也不会说。走开,不用老在这儿罗嗦。” 
  ①丁东指钟声,同时也影射dindon(愚人)。 
  同时他抛出了第二锹土。 
  到这时割风已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 
  “来喝一口嘛,”他吼道,“既然是归我付账!” 
  “先让这孩子睡安顿了再说。”埋葬工人说。 
  他抛下了第三锹。 
  接着他又把锹插进土里,说道: 
  “您知道,今晚天气会冷,要是我们把这死女人丢在这里,不替她盖上被子,她会追在我们后面叫嚷起来的。” 
  这时,那埋葬工人正弯着身子在铲土,他那罩衫的口袋叉开了。 
  割风的一双仓皇无主的眼睛机械地落在那口袋上,注视着它。 
  太阳还没有被地平线遮住,天还相当亮,能让他望见在那张着嘴的衣袋里,有张白色的东西。 
  一个庇卡底的乡下人的眼睛所能有的闪光,从割风的眸子里全都放射出来了。他忽然得了个主意。 
  那埋葬工人正在注意他那一锹土,割风乘其不备,从后面把手伸到他的衣袋里,从袋子底里抽出了那张白色的东西。 
  那埋葬工人已向坟坑里摔下了第四锹土了。 
  正当他要回转身来取第五锹的时候,割风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对他说: 
  “喂,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您有那卡片吗?” 
  埋葬工人停下来说: 
  “什么卡片?” 
  “太阳快下去了。” 
  “让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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