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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集_朱自清-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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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

真的,圣诞节下午到了她那间黯淡的饭厅里,那家具,那人物,那谈话,都是古气盎 然,不像在现代。这时候她还住在伦敦北郊芬乞来路。那 是一条阔人家的路;可是她的房子已经抵押满期,经理人已经在她门口路边上立了一座木 牌,标价招买,不过半年多还没人过问罢了。那座木牌,和篮球架子差不多大,只是低些; 一走到门前,准看见。晚餐桌上,听见厨房里尖叫了一声,她忙去看了,回来说,火鸡烤枯了一点,可惜,二十二磅重,还是卖了几件家具买的呢。她可惜的是火鸡,倒不是家具;但 我们一点没吃着那烤枯了的地方。

她爱说话,也会说话,一开口滔滔不绝;押房子,卖家具等等,都会告诉你。但是只高 高兴兴地告诉你,至少也平平淡淡地告诉你,决不垂头丧气,决不唉声叹气。她说话是个趣 味,我们听话也是个趣味(在她的话里,她死了的丈夫和儿子都是活的,她的一些住客也是 活的);所以后来虽然听了四个多月,倒并不觉得厌倦。有一回早餐时候,她说有一首诗, 忘记是谁的,可以作她的墓铭,诗云:

这儿一个可怜的女人,

她在世永没有住过嘴。

上帝说她会复活,

我们希望她永不会。

其实我们倒是希望她会的。

道地的贤妻良母,她是;这里可以看见中国那老味儿。她原是个阔小姐,从小送到比利 时受教育,学法文,学钢琴。钢琴大约还熟,法文可生疏了。她说街上如有法国人向她问 话,她想起答话的时候,那人怕已经拐了弯儿了。结婚时得着她姑母一大笔遗产;靠着这笔 遗产,她支持了这个家庭二十多年。歇卜士先生在剑桥大学毕业,一心想作诗人,成天住在 云里雾里。他二十年只在家里待着,偶然教几个学生。他的诗送到剑桥的刊物上去,原稿却 寄回了,附着一封客气的信。他又自己花钱印了一小本诗集,封面上注明,希望出版家采纳 印行,但是并没有什么回响。太太常劝先生删诗行,譬如说,四行中可以删去三行罢;但是 他不肯割爱,于是乎只好敝帚自珍了。

歇卜士先生却会说好几国话。大战后太太带了先生小姐,还有一个朋友去逛意大利;住 旅馆雇船等等,全交给诗人的先生办,因为他会说意大利话。幸而没出错几。临上火车,到 了站台上,他却不见了。眼见车就要开了,太太这一急非同小可,又不会说给别人,只好教 小姐去张看,却不许她远走。好容易先生钻出来了,从从容容的,原来他上“更衣室”来着。

太太最伤心她的儿子。他也是大学生,长的一表人才。大战时去从军;训练的时候偶然 回家,非常爱惜那庄严的制服,从不教它有一个折儿。大战快完的时候,却来了恶消息,他 尽了他的职务了。太太最伤心的是这个时候的这种消息,她在举世庆祝休战声中,迷迷糊糊 过了好些日子。后来逛意大利,便是解闷儿去的。她那时甚至于该领的恤金,无心也不忍去 领——等到限期已过,即使要领,可也不成了。

小姐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就为这个女孩子活着。早晨一块儿拾掇拾掇屋子,吃完了 早饭,一块儿上街散步,回来便坐在饭厅里,说说话,看看通俗小说,就过了一天。晚上睡 在一屋里。一星期也同出去看一两回电影。小姐大约有二十四五了,高个儿,总在五英尺十 寸左右;蟹壳脸,露牙齿,脸上倒是和和气气的。爱笑,说话也天真得像个十二三岁小姑 娘。先生死后,他的学生爱利斯很爱歇卜士太太,几次想和她结婚,她不 肯。爱利斯是个传记家,有点小名气。那回诗人德拉梅在伦敦大学院讲文学的创造,曾经提 到他的书。他很高兴,在歇卜士太晚餐桌上特意说起这个。但是太说他的书干燥无味, 他送来,她们只翻了三五页就搁在一边儿了。她说最恨猫怕狗,连书上印的狗都怕,爱利斯 却养着一大堆。她女儿最爱电影,爱利斯却瞧不起电影。她的不嫁,怎么穷也不嫁,一半为 了女儿。

这房子招徕住客,远在歇卜士先生在世时候。那时只收一个人,每日供早晚两餐,连宿 费每星期五镑钱,合八九十元,够贵的。广告登出了,第一个来的是日本人,他们答应下 了。第二天又来了个西班牙人,却只好谢绝了。从此住这所房的总是日本人多;先生死了, 住客多了,后来竟有“日本房”的名字。这些日本人有一两个在外边有女人,有一个还让女 人骗了,他们都回来在饭桌上报告,太太也同情的听着。有一回,一个人忽然在饭桌上谈论 自由恋爱,而且似乎是冲着小姐说的。这一来太太可动了气。饭后就告诉那个人,请他另外 找房住。这个人走了,可是日本人有个俱乐部,他大约在俱乐部里报告了些什么,以后日本 人来住的便越过越少了。房间老是空着,太太的积蓄早完了;还只能在房子上打主意,这才 抵押了出去。那时自然盼望赎回来,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情形并不见好。房子终于标 卖,而且圣诞节后不久,便卖给一个犹太人了。她想着年头不景气,房子且没人要呢,那知 犹太人到底有钱,竟要了去,经理人限期让房。快到期了,她直说来不及。经理人又向法院 告诉,法院出传票教她去。她去了,女儿搀扶着;她从来没上过堂,法官说欠钱不让房,是 要坐牢的。她又气又怕,几乎昏倒在堂上;结果只得答应了加紧找房。这种种也都是为了女 儿,她可一点儿不悔。

她家里先后也住过一个意大利人,一个西班牙人,都和小姐做过爱;那西班牙人并且和 小姐定过婚,后来不知怎样解了约。小姐倒还惦着他,说是“身架真好看!”太太却说, “那是个坏家伙!”后来似乎还有个“坏家伙”,那是太太搬到金树台的房子里才来住的。 他是英国人,叫凯德,四十多了。先是作公司兜售员,沿门兜售电气扫除器为生。有一天撞 到太太旧宅里去了,他要表演扫除器给太太看,太太拦住他,说不必,她没有钱;她正要卖 一批家具,老卖不出去,烦着呢。凯德说可以介绍一家公司来买;那一晚太太很高兴,想着 他定是个大学毕业生。没两天,果然介绍了一家公司,将家具买去了。他本来住在他姊姊 家,却搬到太太家来了。他没有薪水,全靠兜售的佣金;而电气扫除器那东西价钱很大,不 容易脱手。所以便干搁起来了。这个人只是个买卖人,不是大学毕业生。大约穷了不止一 天,他有个太太,在法国给人家看孩子,没钱,接不回来;住在姊姊家,也因为穷,让人家 给请出来了。搬到金树台来,起初整付了一回房饭钱,后来便零碎的半欠半付,后来索性付 不出了。不但不付钱,有时连午饭也要叨光。如是者两个多月,太太只得将他赶了出去。回 国后接着太太的信,才知道小姐却有点喜欢凯德这个“坏蛋”,大约还跟他来往着。太太最 提心这件事,小姐是她的命,她的命决不能交在一个“坏蛋”手里。

小姐在芬乞来路时,教着一个日本太太英文。那时这位日本太太似乎非常关心歇卜士家 住着的日本先生们,老是问这个问那个的;见了他们,也很亲热似的。歇卜士太太瞧着不大 顺眼,她想着这女人有点儿轻狂。凯德的外甥女有一回来了,一个摩登少女。她照例将手绢 掖在袜带子上,拿出来用时,让太太看在眼里。后来背地里议论道,“这多不雅相!”太太 在小事情上是很敏锐的。有一晚那爱尔兰女仆端菜到饭厅,没有戴白帽檐儿。太太很不高 兴,告诉我们,这个侮辱了主人,也侮辱了客人。但那女仆是个“社会主义”的贪婪的人, 也许匆忙中没想起戴帽檐儿;压根儿她怕就觉得戴不戴都是无所谓的。记得那回这女仆带了 男朋友到金树台来,是个失业的工人。当时刚搬了家,好些零碎事正得一个人。太太便让这 工人帮帮忙,每天给点钱。这原是一举两得,各厢情愿的。不料女仆却当面说太太揩了穷小 子的油。太太听说,简直有点莫名其妙。

太太不上教堂去,可是迷信。她虽是新教徒,可是有一回丢了东西,却照人家传给的法 子,在家点上一支蜡,一条腿跪着,口诵安东尼圣名,说是这么着东西就出来了。拜圣者是 旧教的花样,她却不管。每回作梦,早餐时总翻翻占梦书。她有三本占梦书;有时她笑自 己;三本书说的都不一样,甚至还相反呢。喝碗茶,碗里的茶叶,她也爱看;看像什么字 头,便知是姓什么的来了。她并不盼望访客,她是在盼望住客啊。到金树台时,前任房东太 太介绍一位英国住客继续住下。但这位半老的住客却嫌客人太少,女客更少,又嫌饭桌上没 有笑,没有笑话,只看歇卜士太太的独角戏,老母亲似的唠哌叨叨,总是那一套。他终于托 故走了,搬到别处去了。我们不久也离开英国,房子于是乎空空的。去年接到歇卜士太太来 信,她和女儿已经作了人家管家老妈了;“维多利亚时代”的上流妇人,这世界已经不是她 的了。

1937年4月27…28日作。

(原载1937年6月1日《文学杂志》第1卷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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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乱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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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乱时代

这是一个动乱时代。一切都在摇荡不定之中,一切都在随时变化之中。人们很难计算他 们的将来,即使是最短的将来。这使一般人苦闷;这种苦闷或深或浅的笼罩着全中国,也或 厚或薄的弥漫着全世界。在这一回世界大战结束的前两年,就有人指出一般人所表示的幻灭 感。这种幻灭感到了大战结束后这一年,更显著了;有我们中国尤其如此。

中国经过八年艰苦的抗战,一般人都挣扎的生活着。胜利到来的当时,我们喘一口气, 情不自禁的在心头描画着三五年后可能实现的一个小康时代。我们也明白太平时代还遥远, 所以先只希望一个小康时代。但是胜利的欢呼闪电似的过去了,接着是一阵阵闷雷响着。这 个变化太快了,幻灭得太快了,一般人失望之余,不由得感到眼前的动乱的局势好像比抗战 期中还要动乱些。再说这动乱是世界性的,像我们中国这样一个国家,大概没有足够的力量 来控制这动乱;我们不能计算,甚至也难以估计,这动乱将到何时安定,何时才会出现一个 小康时代。因此一般人更深沉的幻灭了。

中国向来有一治一乱相循环的历史哲学。机械的循环论,现代大概很少人相信了,然而 广义的看来,相对的看来,治乱的起伏似乎可以说是史实,所谓广义的,是说不限于政治, 如经济恐慌,也正是一种动乱的局势。所谓相对的,是说有大治大乱,有小治小乱;各个国 家,各个社会的情形不同,却都有它们的治乱的起伏。这里说治乱的起伏,表示人类是在走 着曲折的路;虽然走着曲折的路,但是总在向着目标走上前去。我相信人类有目标,因此也 有进步。每一回治乱的起伏,清算起来,这里那里多多少少总有些进展的。

但是人们一般都望治而不好乱。动乱时代望小康时代,小康时代望太平时代——真正的 “太平”时代,其实只是一种理想。人类向着这个理想曲折的走着;所以曲折,便因为现实 与理想的冲突。现实与理想都是人类的创造,在创造的过程中,不免试验与错误,也就不免 冲突。现实与现实冲突,现实与理想冲突,理想与理想冲突,样样有。从一方面看,人生充 满了矛盾;从另一方面看,矛盾中却也有一致的地方。人类在种种冲突中进展。

动乱时代中冲突更多,人们感觉不安,彷徨,失望,于是乎幻灭。幻灭虽然幻灭,可还 得活下去。虽然活下去,可是厌倦着,诅咒着。于是摇头,皱眉毛,“没办法!没办法”的 说着,一天天混过去。可是,这如果是一个常态的中年人,他还有相当的精力,他不会甘心 老是这样混过去;他要活得有意思些。他于是颓废——烟,赌,酒,女人,尽情的享乐自 己。一面献身于投机事业,不顾一切原则,只要于自己有利就干。反正一切原则都在动摇, 谁还怕谁?只要抓住现在,抓住自己,管什么社会国家!古诗道:“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可以用来形容这些人。

有些人也在幻灭之余活下去,可是憎恶着,愤怒着。他们不怕幻灭,却在幻灭的遗迹上 建立起一个新的理想。他们要改造这个国家,要改造这个世界。这些人大概是青年多,青年 人精力足,顾虑少,他们讨厌传统,讨厌原则;而现在这些传统这些原则既在动摇之中,他 们简直想一脚踢开去。他们要创造新传统,新原则,新中国,新世界。他们也是不顾一切, 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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