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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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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锦衣卫把他救醒后,王守仁脑中便隐隐有一种豁然贯通的感觉,很强烈,那种即通而未通的通透之念如同一张薄纸,只等着合适的机缘将它轻轻捅破。
    这种感觉比逃出生天更爽快,王守仁此刻正享受着这种感觉。
    马车慢慢悠悠地走在官道上,赶车的车夫是王家的老仆,练了一辈子的车把式此刻却犹为小心,昨夜锦衣卫秦指挥使已请了大夫仔细瞧过伤,也给他敷了药,大夫说十记廷杖已伤了筋骨,若再挨几下必然丧命,饶是如此,王守仁的伤势也要养歇三个多月方可痊愈。
    马车行至城外十里亭时忽然停下了,王守仁掀开车帘,却见官道四周站满了侍卫,一位白衣儒衫的年轻人正坐在亭内悠然地自斟自饮。
    “秦堪!”马车里趴着的王守仁眼睛亮了。
    十里亭内,秦堪远远地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酒盏,笑道:“有酒有肉有知己,可惜某人受伤喝不得酒,没这口福了。”
    王守仁哈哈大笑道:“只要有酒,王某连死都不怕,岂忌区区小伤?还是那句话,秦堪,你若不给我酒喝,我便不认你这知己了。”
    秦堪眼含笑意,却故意重重叹气道:“不给酒便不认我,这哪是知己,分明是酒肉朋友”
    “若无酒喝,谈何知己?”
    王守仁被家仆搀扶着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进亭内,亭内的石桌上已摆好了酒杯,还有两坛散发着泥土香味的酒坛。
    见到酒坛,王守仁两眼一亮,抱起一个坛子拍去坛口的泥封,然后仰头便灌。
    秦堪见他这副喝相不由喃喃叹道:“这哪是什么圣人,分明是个酒鬼,我是不是救错人了?”
    牛饮了好几大口,王守仁放下酒坛瞪着眼睛盯着秦堪:“这可是偷来的酒?”
    秦堪笑着叹气道:“我那手下不争气,听说我今早要送人,晚上带人潜入了那位百户家的后院,又挖了两坛十八年的女儿红”
    王守仁忍着笑接道:“然后原地又埋了两坛陈醋进去?”
    秦堪面带赧然之色道:“这回我那手下干得有点出格儿,他说陈醋味道不正,于是在坛子里撒了一泡尿埋了进去”
    王守仁憋了许久,终于憋不住了,破口仰天大笑。
    秦堪也笑道:“这手下太龌龊了,我已狠狠责罚过他”
    “你,你是如何责罚他的?”王守仁笑得直喘大气。
    “我命令他,在那位可怜而倒霉的百户嫁女宴上一定要喝个痛快,不管挖出的酒坛子里是醋还是尿,必须要喝得一滴不剩,不醉不归。”
    “哈哈哈哈你比你那手下更龌龊。”
    王守仁笑了许久,又抱起酒坛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擦着嘴角的酒渍长叹道:“真奇怪,为何偷来的酒总觉得特别美味?以后犯了酒瘾我岂不是要做贼?若被我那老父知晓,说不得又是几记大耳光扇来。”
    秦堪眨眨眼,笑道:“要不要我给你想个法子?”
    “说来听听。”
    “此去贵州落下脚后,你不妨买几坛好酒,偷偷埋在邻居家的后院里,等你犯酒瘾时便翻进他家后院把酒挖出来,挖自己买的酒,自然算不得偷的,但你又享受了偷酒的乐趣,那时喝下的酒一定也很美味。”
    “此计大妙,秦堪,你怎么能想出如此绝妙的法子?莫非你天生做贼的?”
    秦堪板着脸正色道:“胡说!我明明是锦衣卫指挥使。”
    接着秦堪噗嗤一笑,道:“顺便教别人如何做贼。”
    二人相视大笑,王守仁情绪有些激动,喝酒又快又急,没过多久苍白的脸上便泛起几分酡红,分明有些醉意了。
    仰头灌完酒坛里的最后一口酒,王守仁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将酒坛一摔,整了整衣冠,面朝秦堪跪下,深深拜了三拜。
    秦堪扶起了他,叹道:“我只不过请你喝了两次酒,你若心里过意不去,请我喝两回就够了,何必行此大礼?”
    王守仁注视着秦堪,深深道:“我欠你的,不仅两顿酒,你给了我更多,秦堪,话不多说,来日必有报。”
    秦堪朝他拱了拱手,道:“山高水远不堪行,王兄一路保重。”
    王守仁眼中泛起了泪花,哽咽道:“王某不惧山高水远,我所惧者,今后身边再无知己请我喝酒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马车已等了许久,拉车的马儿不耐烦的打着响鼻,蹄子时而刨着地。
    王守仁醉意醺然地上了马车,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扭头看着秦堪道:“有个事情我心里一直存着疑惑,我知你为救我煞费心思,逃过刘瑾的廷杖自然好说,但我被贬谪出京却有何说法?昨夜我问过家人,他们皆避而不说,你可知缘故?”
    秦堪噗嗤一笑,狠狠一拍马臀,马儿低嘶一声,朝官道小跑而去。
    “我给你安的罪名是嫖妓不给钱,王兄对不住了,你这辈子会被青楼妓女们鄙视至死,以后若想嫖妓先付银子再办事吧。”秦堪朝着远去的马车大笑道。
    马车里传来王守仁大声的笑骂,载着这位未来的圣人渐行渐远。
    注视着远去的马车,秦堪收了笑容,忽然朝马车方向长长一揖。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王阳明,贵州龙场是你此生的转折,也是汉家文明的升华,我在京师静候你超凡入圣,扬名天下。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 昔日盟友
    目送王守仁远去,秦堪在官道边久久不语。
    李二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位自打南京开始便一直跟随的老上司,他深思的样子令人由衷地生出一种敬畏,任何危机在他面前似乎总能想到法子化险为夷,对李二来说,秦堪是真正的大人物,不显山不露水,然而朝廷上到皇帝下到文武百官,谁也不再敢拿他不当一回事了,他发出的声音,正被天下人驻足恭听。
    李二眼里的秦堪是深不可测的,正如对王守仁这件事情的处理,秦堪的决定似乎并不容易理解。
    远处,王守仁的马车已消失不见,秦堪微笑着回过头,看到身后目露迷惑之色的李二,秦堪不由轻笑道:“有什么问题吗?”
    李二迟疑了一下,道:“有。”
    “说来听听。”
    “秦帅救不救王守仁是秦帅这般大人物的考虑,属下不懂,属下最不可理解的是,昨日午门明明可以直接救出王守仁,为何秦帅非要等到他受了十记廷杖后再出手救人?”
    秦堪笑道:“有句孩童都能背诵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要让王守仁先受十记廷杖便是这个缘故。”
    李二愈发困惑了,他没读过书,是典型的粗鄙武夫,这句话对他来说太深奥,想了想,终于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属下明白了,不打不长记性对吗?”
    秦堪楞了楞,接着苦笑道:“如果你非要这样理解也可以。”
    李二不由有些得意,他觉得自己是个很有灵性的人,而且有大智慧。
    “秦帅既已保下了王守仁的性命,再保他的官职也不难,为何秦帅却非要寻个嫖妓不给钱的借口,把他贬到贵州龙场当驿丞?”
    秦堪微笑瞧着他:“你觉得不可理解?”
    李二挠头笑道:“属下只觉得这事儿挺蹊跷的,明明做了一桩善事,却却没法让人家念秦帅您的好”
    秦帅叹了口气道:“我做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让他念我的好,王守仁得罪了刘瑾,如果还留在京师为官,他肯定活不过今年冬天,不论是为了剪除异己也好,为了与我赌这口气也好,刘瑾不会让王守仁活下去的。”
    李二恍然道:“原来这便是您把王守仁贬谪到贵州龙场的原因”
    秦堪笑了笑,这其实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出来。
    历史上王阳明真正悟道,一脚跨入圣贤的门槛,正是在贵州龙场驿,秦堪来到这世上或许改变了不少事情,然而这一件事,秦堪并不想改变它,甚至用自己的方式让它原样重现于历史,没有贵州龙场,便没有圣贤王阳明,没有受廷杖,被贬谪,让他的人生遭受痛苦和打击,也没有日后的圣贤王阳明。
    这一世里,秦堪只希望按着上一世的轨迹,亲手打造出一个千古圣贤。
    马车已远去,秦堪能做的都做了。
    ——或许还差一件事。
    “李二。”
    “属下在。”
    “回头我让北镇抚司给你一道调令,调集锦衣卫内的肃敌技击高手百名,让他们马上尾随王守仁南下贵州,刘瑾吃了这个闷亏必然不肯善罢甘休,王守仁这一路上肯定有人刺杀于他,你派人将他路途上的障碍和钉子剪除,我要让王守仁活着走到贵州龙场,一根汗毛都不能少。”
    “是!”
    李二匆匆领命而去。
    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有无数人开始服从并奔走于秦堪的意志,甘心为他所驱使,为他的一个命令而赴汤蹈火。
    *王守仁的麻烦被秦堪接手了,他优哉游哉乘着马车南下,一路上还有百名高手护卫着他,只等着攒经验值升满级,留下刘瑾这个大BOSS交给秦堪处理。
    一想到自己和王守仁之间待遇的巨大落差,秦堪总觉得嫖妓不给钱这个借口太苍白无力,不该这么便宜他的,应该给他一个奸污八旬老太太的罪名才能让人心理平衡回到城里,秦堪径自去了皇宫。
    乾清宫外的白玉雕栏边,秦堪遇到了一个他最不愿遇到的人。
    刘瑾似乎算到秦堪会进宫,一副等候多时的架势,穿着暗黄蟒袍,袖着手站在殿外,目光如刀锋般在秦堪身上剜来剜去,不住嘿嘿冷笑。
    秦堪苦笑,拱了拱手道:“刘公公,多日不见了。”
    刘瑾身子一侧,避开了秦堪的礼,冷冷道:“秦帅客气了,杂家只不过是个阉人,怎敢当秦帅之礼?”
    “刘公公谦虚了,如今刘公公在宫里红得发紫,不但执掌内廷,而且也领了西厂节制东厂和锦衣卫,下官怎敢不以礼相见?”
    秦堪这番温和的话令刘瑾面色稍缓,刘瑾如今得罪外廷不少文官,自掌司礼监以来引得天怒人怨,唯一所恃者,无非朱厚照的宠信而已,然而刘瑾也清楚,秦堪在陛下面前的宠信不比他低,满朝文武勋贵里,刘瑾唯独只感觉在秦堪面前似乎毫无优势可言。
    这正是刘瑾对秦堪忌恨却又不得不忌惮的地方。
    叹了口气,刘瑾终于决定忍下满肚子的怒火,大家的身份已高到这般层面,为了某件事大吵或大打出手,未免都失了仪态和面子。刘瑾好不容易坐到今日这般地位,他绝不容许自己干出任何一件与大明内相身份不相宜的事情。
    “秦帅呀,杂家一直真心拿您当朋友的,咱们都是东宫里出来的老人,陛下登基,咱们都有从龙之功,当初王岳这个老杂碎联手内外廷向陛下威逼,甚至调集了勇士营入宫欲将我等剪除,多亏了秦帅那晚当机立断,立斩御马监掌印宁瑾,夺得勇士营兵权,并且转守为攻,我们这些人才逃出了生天,秦帅,说真话,杂家心里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呢。”
    秦堪淡淡一笑道:“些许小事不必再提,我那时也只为保命而已。”
    刘瑾重重叹了口气,道:“经历了这件事后,杂家心里一直觉得咱们是共患难的朋友,在朝中应该如一块铁板一般坚不可破,可结果呢,秦帅你不但没有与杂家守望相助,遥相呼应,反而给杂家暗里使绊子,出阴招儿,秦帅啊,杂家掌了司礼监后为了站稳脚跟,确实对外廷干了两件出格儿的事情,但杂家自问并没开罪于你,你何至于跟杂家过不去呢?”
    秦堪也叹了口气:“刘公公,请你相信我,王守仁之事我并非特意针对你,只因此人是我知己好友,我不得不保他周全。”
    刘瑾呆了一下,语气不由自主有些激烈了:“为了保他,你便不惜与昔日共患难的盟友为敌吗?”
    秦堪不慌不忙微笑反问道:“为了一个兵部主事,刘公公何忍与昔日盟友反目?”
    刘瑾睁圆了眼睛,气得浑身轻轻颤抖不已,良久,刘瑾不知怎地霜雪尽融,忽然绽开了笑脸,目光却分外冷厉了。
    “罢了,多争无益,秦帅,杂家不妨坦言告之,这件事呀,还没完。”
    说完刘瑾恨恨一拂袍袖,闪身进了乾清宫。
    秦堪微笑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有些怜悯。
    他知道刘瑾话里的意思,这句话里暗藏杀机,此刻刺杀王守仁的刺客应该已上路了,刘瑾打算用王守仁的尸体来严厉警告秦堪,告诉他司礼监掌印的意志是不可动摇的,他要处死的人无论跑到天涯海角都必须要死。
    真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啊锦衣卫百余名肃敌高手已在路上等着这些刺客了,纯洁烂漫的刘公公很快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残酷得多,权力疯长的同时,脑子也该长一长的,所谓知耻而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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