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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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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潮的人群中,早已不见了杜如晦的身影,穆清痴痴地眺望着那个望不见的影子,脑子不知跳脱到了何处,恍若身回东都的东城门,唐国公领命往辽东镇粮那会子,早春凛冽的寒风中,她裹着氅篷扒着城墙垛口含泪目送他行远,他逆着晨光,于马背上回头和煦一笑。
    那场景宛如一只轻柔却可依靠的手掌,抚得她的心渐起了暖意,唇边浮起微不可查的笑容。以往她从不将袁天罡的谶语放心上,可眼下她极愿信他,“破军化禄,气势蓄养”,不正暗指他能借着战乱挣出一身荣耀显贵来。
    荣耀不荣耀的,倒并不在她眼内,只是既有荣耀那日,至少他能如同以往每一次出征一样,安然归来。穆清挪动了几下麻木的双腿,返身回了阁子内,拣了一张铺了软垫的高椅,安然坐下。
    接后进阁子的,正是那位郑夫人。她向穆清轻颔首,“都道顾娘子姿容不凡,今一见才知外头那些人浅薄,这出尘的容色,哪里是他们能胡乱比拟得出的。”
    这突如其来的恭维,令穆清略感不适,她心说,外头给予我的各色说辞定然不会少,只有这“姿容不凡”一说,只怕是最少的。此刻她并不愿多说话,转眼瞧见长孙氏从外头进来,便决意将话头甩抛予她,口中作嗫嚅推让,“长孙夫人跟前提及容貌,真真愧煞了七娘。”
    郑夫人大约是觉着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干笑了几声,坐于一旁不说话了。只时不时偷眼打量着她。就其形貌来看,相貌平平,并无姿色可言,生得却是温顺敦厚,一副慈悲模样,并不似那等心思深沉的人。
    乾阳门前的声响渐熄,自阁子内四面敞开的门户向外望去。底下只剩了数十人。簇拥着一名少年郎将。长孙氏顺着穆清的视线一同望去,细声道:“眼下全城的百姓,连同咱们这些女流。全要仰仗着四郎镇守。”
    “阿翁忒是胆大,四郎尚不满一十五,如何能守得一座城。”郑氏捏起绢帕的一角,怔忡地盯着底下那半大的儿郎出神。
    长孙氏收回视线。亲亲热热地执起穆清的手,“这不是还有顾姊姊在呢么。阿嫂无需过忧。”话头在她那儿转了一圈,又掉转回了穆清身上。
    穆清只得打起精神,敷衍过几句。四人在阁子内坐了一会子,各怀心事。无心多应酬,临了还是长孙氏先说了要回府,这便散了。
    回宅子的路上。街巷坊市之间的百姓尚未散尽,穆清疲乏地靠在车壁上不愿动弹。阿柳原想同她说说话。不用多想也知她不肯多说的,却又怕她憋闷着胡思乱想。踌躇了良久,忽想起一桩事来,正可拿来分分她的神。
    “七娘可觉着古怪?”见她正愣神,阿柳伸手轻推了一下她的手背。
    “古怪甚么?”她回过神来。
    “那位郑夫人。”阿柳眨着眼,“方才在那阁子里头,她好像总想要瞧你,又不敢正视似的,却在一旁不住拿眼偷偷瞄扫着。”
    “有么?”穆清疑惑地回忆在阁子中的情形,那时满脑皆被杜如晦的身影占据,竟丝毫想不起其他来。“她愿瞧便瞧罢,左右与咱们并不相干的。”
    阿柳坐直起身子,“怎就不相干了,她不正是,李家那位大郎的正室?”她有些急迫地甩甩手,怎奈却表不清心中的意思。
    “你可是想说,她与李大郎本就是一丘之貉?要多防备着她些?”穆清微微好笑道。
    阿柳忙不迭地点头,“正是,正是。”
    “小心是自然的。”穆清交叠起双手,深吸着气,想要咽下泛上喉咙的恶心感,过了片刻,才缓过气来,“祸事也不是小心谨慎便不来寻人的,世事总是如此,越是惧怕甚么,便来甚么,躲也躲不过,索性随其自然罢。况且,行至今日,我还怕那些个无端生起的祸事不成。”
    阿柳歪头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缓缓点了点头也便不语了。
    ……
    自大军开拔那日天降了水,雨便未曾停歇过。雨点子并不大,悉悉索索地如连线似的直下了半月有余。阿柳在正屋里头陪着穆清说话,手中总捏着一两件针线活,两人从敞开的正屋门望出去,三岁的拂耽延手中挥舞着一柄小木剑,学着他阿爹的样子,一招一式挥得似模似样的。
    阿柳扯动了几下手中的杏色软绸,“如今软绸也难得了,这块料子的大小,兴许只能替小阿郎缝一方兜兜。”
    “你怎知道就是个小郎呢?”穆清斜睨着她,弯起笑眼,“小闺女也未可知,我倒是盼着个小闺女,细致教养着,不能再如英华那般粗野。”
    “七娘小声些,快别提英华。”阿柳向院内瞥去一眼,朝着阿达抬了抬下巴,“喏,他原以为英华这回该随李家娘子往晋阳来,谁料仍是留在大兴城内,这大战在即的,他都叹了好几天,若不是阿郎临行嘱托再三,不教他离了七娘,此时他便恨不能亲往去大兴去助阵。”
    说着阿柳自己也叹了声气,更放低了几分声量,“说来英华也有一十七了,按说早该许定了人家,却还成日在军营中厮混,她亲母又那样……自是不会理她那些事了,你做阿姊的,原该替她……”
    话未说完,大门上传来叩门声,把正屋内垂眸低语的两人皆惊得一跳。杜齐快步跑去,打开一条门缝,与外头的人说了几句,重新落下门栓,转身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份帖子。L
    ps:是这样的,李建成的正室,出自荥阳大士族,名叫郑观音。因为长孙皇后闺名观音婢,感觉很是类似又犯忌讳。所以作者就自做主张,让她改名为郑官影了,大家不会介意的哦?

☆、第一百四十四章 长安锦年(三)

“我便说她有古怪,别教我说出应准的来。”阿柳探头瞟过穆清手中的帖子,怏怏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莫去了。”
    穆清低着头,手指点过帖子上的每一个字,沉吟半晌,“去仍是要去,太守府内不是还有长孙氏么,这个节骨眼上,恐她比谁都着紧我的安危。”
    阿柳犹想要搬出杜如晦的嘱咐来劝阻,穆清却抢在她前头道:“你与我同去罢,也有好一阵没见着阿月了,也不知她近日过得如何。”
    提到阿月,阿柳愣了一愣,已涌到口边的话,又落回肚中。她向来啰嗦,只因穆清爱听她的聒絮,一味纵容着她念叨个不停,却也不是拿她无法,每每穆清不愿她啰嗦时,只一两句,便拿住她的软肋,塞了她的口。
    穆清面浮着淡笑,又转头去看院中勤练着的拂耽延。虽说她好奇郑官影究竟意欲何为,也关切阿月近况,可这些都不是她慨然赴约的缘由。她更想知晓现如今唐军行至何处,战况如何,她心心念念悬挂之人可否安稳,还有大兴城内,李娘子骁骑营中的英华到底是何形景。
    几日后如期赴约,雨终是停了,淅淅沥沥地洒了近一个月的雨,暑气早就消散无踪,丝丝凉风中已裹带了几缕秋桂的甜香。
    现今身边少了阿月,穿戴配伍,皆要她自己操心,这也是件不省心的事儿。她时常为了省事,穿一袭窄身胡袍便出去。许是近日补养得勤快,不知不觉腰腹部挂上了些肉,原那几件胡袍又都是窄身束腰的,难免觉得紧了。
    她撇了撇嘴。一面重新去拣选襦裙,一面忧心到了生产之后,可是要成了个胖鼓鼓的白面团了。
    穆清梳洗换装倒费不了多少时间,素色淡纹的襦裙,低低的随云髻,簪上那支双叠宝相花的金簪子,大致就不错。
    打扮停妥半晌。却不见阿柳出来。也不在边厢她自己的屋内,竟不似她平常那火急的性子。
    “阿延。”穆清瞧见拂耽延正在院子内顽耍,招手唤他来问。“姨母问你,你阿母在何处?”
    拂耽延笑嘻嘻地指了后院。
    穆清携着拂耽延至后院,果见阿柳正在厨下奔忙的身影。方桌上头的食盒内齐齐整整地码了各色糕饼。穆清跨进门,指着食盒笑说:“做了这些年姊妹。如今怎这般客气起来,不过顺势探望。还备下礼了?还是怕太守府亏饿着她了不成?”
    阿柳抹着手指上的糕饼碎屑,面带着惆怅,“那高门大户里头,规矩大。行动间又不自在,到底不比从前在家里不受约束,咱们尚且得以时常说说笑笑的。她就不知与谁人能说得几句话,倘或一时受了委屈。也只得自己咽下。这些糕饼也不值甚么,不过宽慰宽慰她的心罢了。”
    穆清的笑容黯然隐去,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动手替她一齐收拾了那些糕饼。终究是她先起了私心,将阿月推送出去。遥想当初,杜如晦有意将英华置于二郎身边时,她尚决意不允,到了舍出阿月那会儿,她却竭力怂恿劝导着她应下。
    说到底,是她亏欠着阿月多些。当下也不言语,帮着阿柳拾掇了,便催她更衣出门。
    离着太守府尚有数十步,便见路边有兵卒堵路,往前去的人皆要停下盘查,再往前行一段,又设一障,层层把守直至府门口。眼下府中无主男,阖府上下女眷仆婢众多,自是要加倍谨慎着。
    至大门口,阿柳下车递上几日前府上送来的帖子,戍卫大门的豪仆将帖子仔细看了又看,再将来人都打量了一遍,他认得穆清,见是她来,倒也不难为,挥手放行了她与阿柳,却将赶车的阿达拦挡在了门外。
    阿达因杜如晦临行嘱托得重之又重,也知晓自家娘子腹中的骨肉来得极是不易,深怕金城郡的祸难再临,在外万不敢离她寸步。此刻豪仆拦挡,教他如何能从,心生急切,待要争辩,穆清却回头摆了摆手,“太守府一步一哨的,防备得甚是严密,当是最安定不过的,莫挂心。况且,府中女眷众多,外男自是不便入内,你便在外候等片刻也不打紧。”
    阿达无奈,只得惴惴地应下,瓮声吩咐阿柳多警醒着些。
    长孙氏身边的侍婢探头探脑地出来张望,见着穆清,立时端起笑脸,上前行礼,“顾夫人快随我来,夫人娘子们俱等了许久。”
    穆清认得这侍婢是长孙氏跟前亲近的,寻常她们说些紧要话皆不避她,遂跨前两步,低声道:“使阿柳先去探望阿月,可还方便?”
    “阿月……”那侍婢乍一听愣了一息,转瞬回返过来,“郭娘子一直在那处住着,一时也寻不到旁人来引路,阿柳姊姊可认得?”
    阿柳忙点头,“认得,认得。”
    “那便请阿柳姊姊自去罢。”侍婢伸手一指,“往这条小径过去,最是人少,还请阿柳姊姊小心避着人行,免得人多口杂。”
    穆清替她应答过,拍了拍阿柳的手背,“去罢,仔细些。替我问她安好。”
    阿柳挽着食盒下到小径往那幽深小院走去,穆清则随着长孙氏的侍婢,往后院正屋行。
    屋内设了四案,因不是甚么正经肃穆的场面,正中首席无人坐,长孙氏在右手边次席案前坐着,身边一席空着,显见是候等着穆清,她对面的便是大郎那位夫人。
    郑官影身边却正襟危坐着一位从未见过的夫人,穆清边往屋内走,便粗略扫量了一眼,只见那位夫人大约年纪与她相仿,规规矩矩地绾着一个圆髻在脑后,服饰头面俱不算华丽,却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妆扮,眉目与她身边的郑官影多有相似,只是更显冷峻。
    长孙氏站起身。与穆清对礼之后,偷眼瞟向郑官影身边的那位夫人,再收回目光,朝着穆清略抬了抬眉毛,似有暗示。
    郑官影笑吟吟地站起身,亲热地唤一声“七娘”,她的热络总教人略有不适。穆清暗暗一缩脖子。笑脸相迎。哪知她却撇下她,自顾自地回头向那位脸生的夫人笑道:“意娘快瞧瞧,这便是七娘。端的是一副好品貌。”
    那被唤作“意娘”的夫人也站起身,含笑上下比量过穆清,频频点头称是。“都说江南女子体貌柔嘉,性子更是同样貌一般和顺纤细。果不虚言。”
    性子和顺纤细?长孙氏忍不住端起案上的茶盏,掩口吃了一小口。以掩饰她心底险险压不住的那一声哼笑。出自江南的顾氏姊妹,远嫁金城郡的那位,蛇蝎的心肠,豺狼的手段。整西北的商贾百姓,听着她的名号心神都要抖上一抖。眼前的这位,又作下过多少直教男郎愧色陡升的事来。桩桩件件手笔大挥,浓墨重彩。更有大兴城骁骑营中的那位小娘子。想来便令她恨不能咬碎牙根,沙场上能敌她的,寥寥可数。
    江南女子……长孙氏垂下眼帘,心腹中冷笑苦笑反复交替。
    “不知这位夫人是……”那边长孙氏兀自思忖,这边穆清却暗生烦躁,连日来腹满欲呕的感觉搅得她吃不下,睡不好,精神萎顿不振。今日强支着来也是为了探听阵前消息,哪有心思同她们打哑谜作趣儿,便直剌剌地打断郑官影卖的关子,径直问道。
    郑官影是个好心性的,当下也不气恼,仍旧笑眯眯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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