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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眼望长孙氏那边飞速地瞟了一眼,见她只含笑不语,瞧不出丝毫神情变化。“妾身斗胆,只替我带来的六位小娘子讨个赏。”穆清笑吟吟地回身一望,目光在陆阿原脸上转了一转,唇角微扬,转头又禀道:“难为她们年纪轻轻,跟着妾身在寺中静心清修了十日,经卷抄得亦比妾身更多,实属难得。”
李世民脸上更添了几分笑容,想是心中极满意的,点头称道:“七娘说得很是。”随手招了一招,六人一同上前,齐声作了礼。李世民偏头向长孙氏道:“这些人都是皇后举荐的罢,果然妥帖。既如此,便由皇后一并赏了罢。”
长孙氏早知这六人入了蔡国公府后一向形同虚设,莫说纳妾,杜如晦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曾碰过她们,便是连看只怕是也未多看过一眼。更有裴司簿回去细述了一番送人进府时的情形,她便明白这六人许是不济的,正是要寻机拨弄拨弄,不想眼下机会来得这般轻易。既是圣人教赏,赏甚么自然都不及赏她们个身份来得更好。
长孙氏心口满涨了一股热潮,望向穆清的眼中得意之色掩不住地要往外涌,她稳了稳嗓子,方要开口,突然只听得“噗通”一声,一道人影猛地扑倒在地下,朝向李世民伏身拜道:“奴婢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圣人降贵纡尊,略听奴婢一言。”
李世民疑惑地挑了挑眉毛,“直讲便是。”
殿中众人垂目望去,却见伏地而拜的正是穆清带来的陆阿原,此刻她得了恩准,虽直起了身子,却依旧不敢抬头,低垂着眼眸,恳切且小心翼翼道:“奴与姊妹们连日抄经,耳闻皆是梵音佛乐,目染无不因果报应,深受佛祖感召,心生皈依之念。奈何身在俗世日久,区区十日,尚未得涤净,惟愿与众姊妹长留净慈寺中,青灯古佛,虔心静修。替先皇后亦替圣上的山河万民祈求福泽。”
一语既出,殿内鸦雀无声,几息间静得教人窒息。穆清偷眼望去,但见李世民稍显吃惊,面色尚算平静。他身旁的长孙氏亦神情亦无大变,身子却微微前倾,一手在膝上握成了拳。再看丹娘等人,惊得尚未回过魂来,倒辨不出心里的主意。
穆清面作为难,轻轻柔柔的嗓音霎时打破殿内的沉寂,“这……却要如何是好?按说小娘子有心向佛,本是极好的事,只是,只是……”
“顾夫人许是舍不得放人?”高密长公主的嗓音高亮,一下盖过了穆清的声音。面向李世民道:“要我说,这几位小娘子难得竟有心愿终身侍奉太穆皇后,更难得的是心中还存着天下疾苦,可见心地慈悲,真真是极有佛缘的人。顾夫人若因一己私念不愿成全于她们,岂不罪过了?人皆说佛法无边,感化渡人。我礼佛多年。今日果真是亲见了。”
长孙氏沉吟着点了点头,“确是极难得的好事。不过她们年纪尚轻,这般大的事。终是要问过她们自己的意愿才好。”
高密长公主笑道:“那是自然。”说着一旋身子,步至那六人跟前,郑重肃穆地问道:“你们,可愿意留在净慈寺内。终身侍佛,供奉太穆皇后。祈佛降福于圣上及天下?”
殿内的气氛犹如绷紧的细绳,饶是如此,穆清听高密长公主如是一说,心里仍忍不住暗自好笑。这样的问话,教她们如何作答?侍佛,供奉皇帝生母灵位。替皇帝及天下百姓祈福,这三桩。只拿任一桩来问,难不成她们还敢说句不原意么?
另五人纷纷跪地,不肯说愿意,亦不敢回不愿,个个心急如焚,一时缄默俱不知该如何作答。“圣上向来信奉释教,你们一心向佛又是好事,断然不会因此责难,你们只管放心说便是了。”穆清轻声催了一遍。
“圣上向来信奉释教”,这一句如惊雷,猛然提点了高丹娘,她腔子里的一颗心一下沉到了底里,眼下恐怕再无路可退,审时度势,保命才是首要的。到底是个聪慧的,高丹娘心知大局已定,只得领着头俯身叩拜,“奴婢心之所向。”
余者见情势如此,无可奈何,也都跟着叩头请愿,生生地将眼泪怨怒咽回腹中。长孙氏的目光一闪,仿若利刃划过穆清的脸面,口中却向李世民笑称了一回“佛缘奥妙”之类的话。
殿内穆清与高密长公主并陆阿原同时将一颗提调着的心松缓下,也不去理会那几名女子。慧通虽不很明白内里纠葛,却也知晓不能让她们再留在殿上,忙召过几名女尼,先送了她们至后院禅房去。
小半个时辰后,净慈寺前院的诸僚得了旨意,一一自行散了归去。不出一刻,内监开道,重竖卤薄,十来名宫婢簇拥着长孙氏先行出来,扶持着她登上车辇。随后是高密长公主,携了她的侍婢仆妇鱼贯而出。走在最后头的是双手合十恭送的慧通尼师。
杜如晦立在前院,等了好一阵不见穆清出来,与他一同站着的几名内监亦忐忑地探了探头,因李世民亦未出来。几人面面相觑了几眼,不知是谁低声嘀咕了一句,“顾夫人带来的那几名娘子怎也不见出来?”
杜如晦脑中轰然一声,心下惶遽,他只知穆清欲要甩脱那几名女子,这些日子里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浑然不知。眼下他并不悬心那些女子境况如何,只恐穆清手段过激,惹怒天颜。
隔了半刻,却见阿柳从角门走出,身后跟着两名小尼,手中捧着的正是些女子的日常用物。杜如晦大步上前,也不言语一声,抬手便翻看起来,许是手上力道不控,叮铃哐当地落了几件在地下,把那两名小尼唬了一跳。
阿柳惊愕地抬头看他,“阿郎……”
“怎不见穆清出来?里头可出了甚么事?”杜如晦甩开手,只向阿柳问道。
阿柳愣了一息,回头望院内瞥了一眼,方迟疑着低声回道:“不就在院中么,能有甚么事?不过是圣上唤住了七娘问几句话,这……”
杜如晦抬头顺着阿柳的方才回头的方向望去,果见李世民在廊下立着,穆清面无表情地在他侧后方垂眸而立,左右都已摈退,只留了李世民贴身随侍的内监在侧。虽不至有祸,看二人的神色,这番问话,决计也不是令人安适的了。
杜如晦料算得一丝不错。李世民负手而立,不看穆清一眼,他的问话出口已有几息的功夫,穆清紧闭着嘴唇仍是不答。一旁的内监跟着他时日久了,不消抬头便能感知到天子胸前蕴起的一团怒气,他忙小声提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一座小小的坟茔,顾夫人莫再瞒藏避让,还是快说了罢。”
“若非念你是英华阿姊,你道朕会屡次下问?翻找出一座坟能有多难?”李世民沉肃的声音中透着几分不耐烦,“再问你一遍,英华究竟葬在何处?”
穆清不由向后动了动脚,想退开半步,却又不敢动身子,只低头禀道:“陛下再问百次,妾身亦无从说起。非是妾身不愿说,实在是英华并未落葬。英华向来不拘,何苦要以那方寸之地永生永世地拘住她?英华不愿,妾身亦不愿。故使烈火焚之,令其四散飞扬了去,自此永不受锢。”
天并不热,内监的额角却险些要滴下汗来,这分明是挫骨扬灰了,却教她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偷眼去看李世民,只见他脸色铁青,脖子上的青筋暴突,背在身后的手亦随之握成了拳,直捏得指节泛白。内监不禁暗暗叹息,怕是有一场泼天的祸事要落到这位顾夫人顶上了。
内监与杜如晦原是旧识,不忍见穆清受难,正私下焦急,想总要觅个法子通告了院外的杜如晦才好。李世民身背后的拳头却慢慢松开了,他忽然轻叹道:“果然是英华一贯的做派。”口吻略显颓丧,仿佛短了几分气力似的。
穆清并非不惧李世民,但每谈及英华,总有一口恶气堵在她喉头,促得她胆色也大了两分。李世民偏头打量了她几眼,见她始终低着头端着礼。这一副恭顺小心的模样,令他陡然觉得她是在无声地抗命,仿佛还略带几丝鄙薄的意味。
李世民冷声道:“你今日在殿上耍弄的招数,莫当朕不觉察。不过是几个宫婢,随你摆弄就是了。我知你惯弄手段,心思繁多,只在家宅后院耍便罢了。倘或有朝一日你竟敢置喙朝堂政事,探手后宫内苑,休要怨怪我不念旧日情分。”
说罢他甩手自顾自地大步离开,往净慈寺的大门走去,内监忙不迭地躬身紧随其后。穆清在他身后衽敛礼道:“谨记圣人教诲。”李世民却似全无听见一般,不几步身影便被浩荡的仪仗隐没。
穆清在原地站了良久,只觉方才同她说话的绝非从前认得的李家二郎,连得似曾相识的感觉也不曾有,一个不容置疑的念头重重地砸在她的心间:杜如晦再不能在他身边久留,权势地位愈高,凶险便愈逼近。由今看来,怕是已走到了山峰之巅,用不了几步,便是万丈深渊。
穆清忍不住浑身一哆嗦,脑中无端地忆起袁天罡的话,旁的话都记得不甚清楚,惟独“粉身碎骨”几个字,在她脑中震得响亮。
蓦地肩上一沉,惊得穆清整个人一跳,扭头却见杜如晦深沉温厚的浅笑:“想甚么竟想得这般出神?御驾早走了,怎还不出来?”
穆清原想绽个笑容,不料面孔却是僵直无力的,硬是挤出了一个不像样的笑。杜如晦好像并未瞧见,臂上加了些力道,将她往角门处带,一面走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圣上同你说甚么了?”
“没甚么要紧的。”穆清微晃了几下脑袋,笑道:“左不过又是追问英华葬处。日子久了,待他淡了便无事了。”
半空中云层不知何时又堆积起来,疾雨猝不及防地落下,穆清加快几步登上车,心烦这雨下得没完没了。赶车的车夫望着天幽幽嗟叹,“这年景又是一副落败相,雨势再收不住,躲不过一个涝祸。”
穆清扭头窥了一眼杜如晦的面色,他只在怔怔出神,似是未将车夫的碎语闲话听入耳中。L
☆、第二百二十六章 茫茫大梦(十)
转过几日,高密长公主又差人去请了穆清至长公主府邸坐了坐,说起净慈尼寺那日的情形来,只觉痛快畅意,恨不能将那场戏唱得更足韵一些。
穆清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毕竟是在圣人跟前作戏,太过危险,骇得人心惊肉跳。这样的事有一次便罢了,莫再有下次。”
高密长公主意犹未尽地感慨了一番,忽想起一事来,忙道:“慧通递话来说,那六人中,有个唤阿原的昨晚逃失了,你瞧着……可否要人追她回来?免得节外生枝。”
“随她去罢。她若有本事逃得过一年一造的籍册手实,便是她的造化。”穆清讳莫如深地笑道:“另五人我瞧她们也不会真要出家为尼,说来佛门终究净地,岂容那些个冤家在里头闹。还要劳烦长公主一遭,隔一段时日,命人悄悄地将她们送出城去,寻个清静地方令她们好生修养着。籍册三年一造,算来明年便是造册的年份,介时我来使些财帛,替她们立户入籍,也好使她们各自安心过活去。”
高密长公主不住点头,笑道:“好说好说。只是七娘替她们想得这般周全,却未必能得她们一声谢。”
……
五月交夏,天却热不起来。端午这日,才止歇了三五日的雨水,伴着初夏轰轰的雷声又哗哗地下了起来。
内室香炉内拢着祛湿气的白檀香,仍是压不住屋内无处不在的水汽。雨点在宽大的叶片间溅来溅去,发出哒哒的声响,树冠在雨中唰唰作响,吵闹中反倒显出别样的宁静来。
四郎晚膳时因贪吃了一枚角黍。积了食,不敢睡去,左右杜如晦尚在宫内领宴未归,穆清便留了四郎在正屋内说话。说了没几句,穆清转眼瞥到四郎手中闲闲地正把玩着一小截五丝长命缕,便指着笑问道:“如今这么大了,还顽这物件?”
四郎摊开手掌。只见那长命缕的色泽已经黯淡。模样也破旧不堪,小小的一圈,也不像是他的手腕子能戴得住的。穆清再细瞧一眼,粗陋杂乱的做工,松松垮垮的结头,霎时眼泪糊住了眼眶。
“这还是旧年里英华姨母给编结的。那年孩儿大约才四五岁,端午日也不得出弘义宫去顽。姨母无法,只得结了这个予孩儿扣在腕子上,说外头的孩子过端午就是作这物件来顽……阿母,四郎甚想姨母……”四郎伏在穆清膝头。低低地说道。猛然间他又忆起父亲曾经的嘱咐:莫在阿母跟前常提英华姨母,免得惹阿母伤心。
他抬头望去,见母亲眼眶红红。眼中果然凝了一团泪水珠子,自知失言。后悔不迭,忙揣起长命缕,讪讪地去说别的。“阿延说,江南的梅雨时节便是现下这个样子。阿母,果真么?”
穆清一听便知四郎刻意急转了话头,是不想见自己伤怀,教子如此,心下也是慰然,当下收住了眼眶中的眼泪,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