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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豚人-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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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10位海豚人的确已露出疲态,他们同索朗月、苏苏和约翰也道了别,晃晃
悠悠地游走了。这时拉姆斯菲尔看见了一个危险的迹象,当这一小群海豚游离木
筏时,那群鲨鱼似乎知道他们已经脱离了圣禁令的保护,便试探着向他们游去,
不久,这种试探就变成了凶猛的进攻。那群疲累的海豚人立即围成一个圆圈,防
范着四周的进攻。但鲨鱼太多,防不胜防,于是海豚人改变了战术,向为首的鲨
鱼猛烈反攻,你进我退,轮番用力撞击那只鲨鱼的五道鳃缝。拉姆斯菲尔紧紧地
盯着那边,很为这场强弱悬殊的搏斗担心。但木筏行进很快,转眼把那个战场甩
到身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拉姆斯菲尔赶紧把索朗月唤过来,向她讲了他看见的情形。他问是否需要把
木筏停下来,去帮帮那10位疲累的海豚人。索朗月摇摇头:“木筏的行进不能耽
误。那10位海豚人你不必太挂心,这正是我们每天都面临的挑战。”

    她没有用空话安慰拉姆斯菲尔,也就是说,她不敢保证这10位海豚人都能逃
离鲨鱼之口。不过她也并没有表示悲伤。海豚人中有三分之二不能终其天年,所
以,这10位海豚人即使遇难也很平常。很快,那群鲨鱼又回来了,仍跟在木筏后
边,从它们愚鲁的表情中看不到刚才那一战的胜负。拉姆斯菲尔但愿它们没能打
破10位海豚人的防御阵势,最终知难而退了。不过,刚才那场战斗的真相可能他
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对索朗月说:“你也高速游了24小时,那些纤夫们还能换班呢。来吧,到
木筏上休息一会儿。”

    索朗月答应了,拉姆斯菲尔伸手想拉她的背鳍,索朗月笑着拒绝了。她放慢
速度,落到木筏后边,然后突然加速向木筏冲来。时间拿掐得恰到好处,正好当
一个波峰把木筏前部抬起时,她从水中窜出来,落到拉姆斯菲尔身边。拉姆斯菲
尔小心地把她的身体在筏面上摆正。海豚的皮肤十分娇嫩,皮下神经发达,拉姆
斯菲尔抚摸着她的脊背,感受到她的体温和皮肤下的颤栗。苏苏见索朗月姐姐上
了岸,马上也上来,与拉姆斯菲尔一起,屈膝坐在索朗月面前。她慢慢抚摸着索
朗月的全身,羡慕地说:“姐姐,你真漂亮!看着你在水里游动是那样美妙,我
真想把这双腿换成鱼尾。”

    索朗月笑了:“你这样说,雷齐阿约一定会生气的。”

    拉姆斯菲尔说:“我怎么会生气?陆生人的双腿在陆上行走是很优雅的,但
在水里确实笨拙。”

    索朗月微微一笑:“陆生人的神话中,还有一条小人鱼把尾巴变成双腿呢。”

    苏苏说:“她做得并不错呀,她是想离开海洋到岸上生活嘛,当然要把鱼尾
换成双腿了。可是今天我们正好相反,是离开岸上到海里,那个神话也该倒过来
了。”

    苏苏的这番批注倒也新鲜,拉姆斯菲尔和索朗月都笑了,说:“怎么倒过来?”

    “很简单的,在新的小人鱼童话中,应该是陆上的双腿男人看中了水中的美
人鱼,然后请巫师把双腿变成鱼尾。”她认真地说,“真的,我在海里从来追不
上索朗月姐姐,羡慕极了,在梦中我有几次都生出鱼尾巴啦!”

    索朗月微微一笑:“对,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羡慕那个生出双腿的
小人鱼。”

    拉姆斯菲尔听出她的话意,但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有点尴尬。苏苏忽然喊起
来:“索朗月姐姐,你看那是什么?”海面上漂过来一堆又大又白的蛋状物,索
朗月说那是乌贼蛋,在这一带很常见的。苏苏很好奇,跳下水向乌贼蛋游过去了。

    筏上只剩下他们二人。索朗月安静地躺在筏面上,筏尾追来的海浪不停在打
在她身上,为她保持着身上的湿润。她侧目望着拉姆斯菲尔,忽然问:“理查德,
你已经在海豚人和海人社会里生活了近20天,你觉得这个社会符合你在创造它时
的本意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他既不能说明自己并不是海豚人的创造者,又不能说
出自己对海豚人“异类”的真实想法。他想了想,机巧地把问题回敬给索朗月:
“你说呢,索朗月?你认为海豚人和陆生人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索朗月毫不停顿地回答:“最大的区别是:海豚人不追求成为自然界的最强
者,我们接受外在力量的制约。比如在食物链中处于我们上端的捕食者(虎鲸、
鲨鱼等),比如各种疾病(病毒、病菌和寄生虫)。”她嫣然一笑,“我想陆生
人也知道这个机理的:绝对的权力一定会导致绝对的朽败。”

    拉姆斯菲尔沉默一会儿,叹息道:“我已经看到了。你们完全有力量摆脱这
些制约力量,但你们没有。”

    “雷齐阿约,这种信仰符合你和女先祖的本意吗?”

    拉姆斯菲尔开玩笑地说:“恐怕主要是符合覃良笛的本意吧。你知道,我在
海豚人诞生3 年后就进入了冷冻。”

    “噢,对了,我对这件事一直很好奇,你当时并没有得不治之症,为什么要
进入冷冻呢?”拉姆斯菲尔猛然一惊。这个问题才是他真正没法回答的,你能说
当时他正想和覃良笛摊牌而那个女人狡猾地欺骗了他?当然不能。他正绞尽脑汁
想应付过去,但索朗月已经主动为他解了围,接着说下去,“我猜想,是你和女
先祖商定,留一个人在300 年后醒来,万一海人和海豚人社会的路子走偏了,你
就可以纠正它。我的猜测对吗?”

    拉姆斯菲尔很感激索朗月替他编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含糊地说:“我并
不是大能的上帝,怎么能纠正一个6500万人组成的社会呢。”

    索朗月笑笑,不再探问了。实际上,早在上次杰克曼找他们“告密”之前,
弥海就向她讲过雷齐阿约的反常之处:这位拉姆斯菲尔好像与口传历史中的雷齐
阿约不太符合,他对海豚人社会过于生疏,而且显然对海豚人有抵触,甚至可以
说是有敌意。但不管怎样,毕竟是他和女先祖创造了海人和海豚人,这一点口传
历史上说得很清楚。可能他老了,脾气有点偏执,对海豚人社会的“怪诞之处”
看不惯。女先祖一再嘱咐要善待他,可能就是因为了解他的脾性吧。

    而且,奇怪的是,尽管对拉姆斯菲尔有一些腹诽,她还是很喜欢他,难以遏
止地喜欢他。陆生人曾在几万年的时间中是地球的王者,而他做为王族的最后一
位传人,身上有一种只可意会的王者之尊。虽然他已经落魄了,有浓厚的自卑感,
但骨子里的自尊并没有减弱。看着他悄悄推行着可笑的“海人复兴大计”,索朗
月又是可怜,又是敬佩――毕竟他非常忠实于自己的信仰,而且不惧艰难地推行
着它。

    也许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她和苏苏都喜欢理查德,而且是因为同样的理由。
她说:“我已经休息好了,要下筏了。理查德,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一个奢望呢,
你知道是什么吗?”

    拉姆斯菲尔猜出她话中所指,比较尴尬,笑着不做声。索朗月说:“我的奢
望是:什么时候你能亲亲我,而且真正不把我当成异类,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句非常直率的话让拉姆斯菲尔面红耳赤,索朗月促狭地大笑着,借着打上
筏的一个浪头用力一跃,回到海里。

    木筏已经行进7 天,走完了西风漂流,开始转入秘鲁海流,木筏行进的方向
也由正东改为北偏西。已经换了8 拨纤夫,有热带斑点海豚、真海豚、瓶鼻海豚
和糙鼻海豚,个个都骄捷剽悍,是百中选一的好手。其实,单是遍布各海域的飞
旋海豚就足以完成这次旅程,但其它几种族群一定要参加,要为雷齐阿约出一份
力,甚至一些未做智力提升的海豚族也报了名。

    下班的海豚人仍然常常遭受鲨鱼的袭击,但木筏上的人已经接到低频声波传
来的消息,说这些袭击并不成功,因为这些海豚人都是百中选一的游泳好手,足
以对付鲨鱼的,几次袭击中只是偶尔有人遇难。这个喜讯让拉姆斯菲尔松了口气。

    在这些换班的海豚人中,拉姆斯菲尔发现了一个有意义的现象:木筏已经行
进近2000海里了,但所有的海豚人都是同样的口音,看来海豚人社会中没有方言。
细想想这也很正常。海豚人在海里能自由迁徙,足迹遍布四大洋。再加上遍布全
球的低频音波通讯网,使全球的海豚人形成了一个整体。这样自然不会形成孤立
的方言土语了。海豚人社会中也没有国别,没有国境线。反思一下人类社会,在
一万年的文明史中,只建立了一个徒有虚名的联合国,要想彻底消灭国界,恐怕
还需要一万年吧。

    说到底,这得益于海豚人没有历史包袱。曾有一位历史学家论述,为什么美
国在开国之初就能制定出大宪章,保证了美国沿着一个相对正确的道路发展,那
也是因为没有历史包袱,美国是个移民国家,而移民们一般都是对权威的反叛者。
相对而言,海豚社会是一张更干净的白纸,可以由着覃良笛在上面设计蓝图了。

    晚上,哗哗的海浪声伴着吱吱嘎嘎的绳索磨擦声。透过木屋板壁的缝隙观察
四野低垂的天穹,时间和空间都好象是永恒的。在这片蛮荒的天地里,拉姆斯菲
尔有暇安静地思考一些问题,对海豚人社会和陆生人社会做一个对比。海豚人社
会中有很多好东西:没有国家,没有战争,没有性别的禁忌,没有卖淫和强奸,
没有吸毒。但最使拉姆斯菲尔感到震撼的一点,是他们不追求做最强者,自觉地
接受外在力量的制约,而他们其实完全有力量抛掉这些制约。再想想人类,恰恰
是在这方面走了一条邪路,无论是族群之间、人与动物之间、人与疾病之间,人
与自然之间,人类(或人类中的一部分)一直孜孜求取着绝对的主宰地位。一万
年来,没有一个人类的哲人真正看破这一点。

    在海豚人的社会规则中,他处处可以看到覃良笛留下的痕迹。他长眠前与覃
良笛有18年的共同生活,在闲聊中曾听覃良笛说过许多相当另类的见解。比如,
关于“人类的发展已经失去制约”这个观点,就曾不经意地出现在饭后闲谈中。
那时,在覃良笛心目中这些观点可能还没成型,还没有清晰化。但从建立海豚人
社会到她去世的28年中,她把它们条理化了,并且变成实实在在的社会规则。

    拉姆斯菲尔的决心已经明显地动摇了。如果是这样――如果海豚人继承了陆
生人文明又抛弃了陆生人的种种弊病,那他的“为海人争得嫡长子继承权”还有
什么意义呢。苏苏在他怀里安睡,约翰他们五人仍在木屋外。这些天,他们五个
人一直沉默寡言,只是在游离木筏时凑到一块儿嘁喳一会儿。他们像一群阴郁的
土拨鼠,一直无法融进这个健康明朗的团体。拉姆斯菲尔无法克制自己对他们的
厌烦。虽然他知道这五人才是他执行计划的中坚,但他平时更愿意和苏苏、索朗
月甚至筏前的纤夫们交谈。拉姆斯菲尔想起地球灾变前,在一次陆生人的社交集
会上,他碰到一位名导演,那是个非常激进的和平主义者。当朋友介绍拉姆斯菲
尔是核潜艇艇长时,那位导演犹豫一下,竟然把欲握手的右手缩回去了。他非常
抱歉地说:“我不能和一个核潜艇的艇长握手。务请原谅我的无礼,这不是针对
你的。依我看来,核潜艇舰长这个职务就像是中古时代的刀斧手,虽然社会不能
缺,但我本能地讨厌它。”

    那时,作为社会的精英,拉姆斯菲尔有足够的心理优势对此人的怪诞付之冷
冷一笑。确实,不仅是他,在场的宾客都被此人的无礼所激怒,无形中把他孤立
起来,逼得他匆匆离席了。

    现在,他多少理解了那人的本能的厌恶。

    木筏行进15天了。有时,索朗月也拉着他下水游一会儿,他拉着索朗月的背
鳍,潜入筏下。忠实的舟师仍聚在木筏前和木筏下,看见这个冒着气泡的人脸,
有几只游过来,近得贴着他的脸,好奇地观察一会儿,摇摇尾巴游走了。木筏下
长满了白色的藤壶,这是一种动物而不是植物,黄色的鳃际有节奏地张合着,吸
着氧气和海水中的食物。它的味道很鲜美,在吃腻了生鱼肉时,拉姆斯菲尔常拿
它当调剂。它们生长的速度真是惊人,刚把老的掰下来,新藤壶马上又长出来。
还有很多海藻也把木筏当成了家,它们在木筏的迎风面飞快地生长着,垂到海里,
使木筏看上去像是一个胡须长长的海老人。

    海水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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