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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你忘了;当年元宵节后观音献礼,拔了头筹的虽是我;但真得了观音的;却是你。”
那夜大火熊熊;被困于火场中的谢妙音养伤月余;再出楼时;已变了天。
“贺公子定不记得了。”刘拂扯扯唇角;眼中没有丁点笑意,“那夜你在家中办了场堂会,受苦受难的主角;真是我家三娘。”
见带着重枷的贺子寅呆愣当场;刘拂轻笑一声,将酒杯稳稳放在了他的枷拷上:“贺公子可要小心些,这许是你今生最后一樽美酒了——毕竟那佐断头饭用的水酒,怕是真掺了无数的水呢。”
她高举酒壶,启唇让细细的酒柱倾入口中,眯起眼笑望贺子寅:“今日一别,半月后菜市口,就不再相送了。”
说罢掷了酒盏大笑而去,唯留一室酒香。
今个儿是武举放榜之日,离他们归京的时候,也不剩多少时候了。
将要跨出牢房时,刘拂突然想起了那日离别时,隐隐约约听到的谢妙音的唱词内容,终于晓得了她唱的是哪段戏目。
原是苏三起解啊
“想起当年落娼院,幸遇三郎订姻缘”她轻轻哼唱着,到底忍不住落下泪来。
“郡君娘娘?”新换的狱头战战兢兢跟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
刘拂拭了拭眼角,轻叹一声:“无妨。”
只盼三娘来生得遇佳缘,平安喜乐。
待到参加了许多宴会后,作为武举辅正的陈迟,并没能如愿将他的养母接至京师。
同样得到封赐的海棠夫人在义子不死心的问询下,再次给予了否定的回答。
“自我被卖至金陵已有三十年,此处早已是我的故乡了。”春海棠笑着捏了捏义子的脸,“你才多大年纪,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等你成了什么什么将军在京师买了大宅养好了仆婢,为娘再去做老夫人。”
蒋存与周行对望一眼,拍了拍面露不舍的陈迟肩头:“你既已决定要去我父帅麾下效命,那城中那处宅院,便当作父帅的赠礼,送与海棠夫人安住。”
见刘拂点头,春海棠也就应了下来。
她笑握着刘拂的手,轻声道:“小晚那孩子脾气软糯,过几年到了年纪,还要你多多看顾着才是”
刘拂这次却没顺着她的意:“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海棠姐姐也要可怜可怜他们做儿女的孝心,不拘是小晚还是骄儿的婚事,都得要母亲相送才是。”
见春海棠红了眼眶,刘拂轻笑道:“京师离金陵虽远,却也不过大半月水路功夫,你素来爱夸耀自家水中游鱼,想来不会胆怯的。”
春海棠撑不住面子,扑哧一笑,到底点头应下。
“楼子已改成了安堂,平日事务繁杂,我托赖了宋小先生相助,你与他也算旧交”被掐了一把的刘拂忍住痛呼与笑意,敦敦叮嘱道,“你切莫为了那些虚的,枉顾了眼前。”
他们这一别虽是山高水长,但佳期已定,山水定有相逢,反倒欢声笑语,并未露什么悲声。
弃车登船时,刘拂回首遥望金陵青山绿水,突地想起当年自己归乡赶考,夺魁登顶的风光日子。
恍如隔世。
果真隔世。
如今她一袭女儿裙装,光明正大行于一众男儿身边,依旧能受世人爱戴目光,竟是从未想过的乐事。
周行放好行囊,行至船头刘拂身边,静静看了她会,才开口笑问道:“在想什么?”
“想两件事。”刘拂轻笑道,“其一,是我有个深藏多年的秘密,似到了可以说与你听的时候。”
被她笑容所慑,周行只觉心跳漏了一拍,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刘拂在说什么。
及至一阵江风袭来,他猛地睁大了眸子,这才醒悟:“阿拂”
站于高处的刘拂俯身抬手,用食指压住周行唇峰,止住了他的问询:“其二么——”
她拖长了声音,轻声漫语,一字一顿道:“就是好奇,那文曲星君何时会落至我这龙女身边。”
周行握着她的手,稍稍移开置于自己脸侧,正色道:“怕你不信,明年三月初七,正是文曲星君下凡,与龙女喜订良缘的日子。”
这其中的手笔要如何做,他心中已有了成算。
刘拂挑眉:“如何?”
“那日。你一曲琴音,凭谷栗得百鸟相和,正得龙御众兽之意。有鉴于此,当我金榜题名参拜文庙,当可呈祥瑞之势。”
见他全不为是否能拔得头筹而担忧,刘拂不由合掌笑道:“既如此,我便再送你一道祥云盖天,漫天红霞。”
在那个不曾有她的建平五十八年三月初七,状元公周默存携同年参拜文庙,跨出正殿时正遇霞光破天,多年后此事被人翻出,成了奸臣权相不容于天的象征。
这天赐之相既然不论如何都与周行相关,那与其成为他人诟病的把柄,不如早早捏在自家手中,成为他当为忠臣良相的象征。
“待觅个良辰吉日,我便将一切,都讲与你听。”
包括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她幼年对他的惧恨,后来无限的懊丧,还有那个固执刻薄的老头儿穷尽一生,终于实现了的大延盛世。
“良辰吉日?”觑着左右无人,周行牵起刘拂的手,轻吻了吻她的指尖,“九月初三,正是建平五十八年最好的日子。”
一年过去,作为‘孙女’的刘拂,也正好出孝。
感受到指尖温热的触感,刘拂的耳根不自觉有些发烫。
“大延英才济济,你竟似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我唯一没把握的,是小侯爷年岁太小,怕他将你摔了”见刘拂要恼,周行眼珠微转,在她抽手前笑道,“不过陈举人年岁已不小了,定能背得动你这个阿姐。”
第一百七十九章·娘子()
第178章
那一日百鸟齐贺;祥云盖天;东方雷鸣阵阵;难得一遇的盛景;成了京中百姓经久不息的谈资。
而与祥瑞一同现世的文曲星;亦成了他们夸赞的对象。
与刘拂坐在雅间饮茶的周行听着楼下百姓们对他人才品貌的夸赞;不自觉笑出声来:“若我没记错;半月前说我生来惫懒狗屁不通的,也是他们。”
刘拂摇头失笑,并不反驳他的话。
百姓最好忽悠;自然不止是她手上的枪。
半月前会试皇榜一贴,那混世魔王周行连夺解元会元,自然碍了不止一个人的眼。
传出那些不悌不孝说法的;到不一定真是周怜儿与他那偏心眼儿的老爹。只是刚好趁手;一溜收拾了方便。
想起祁国公府上,已被吓破了胆子;再不敢生事的‘周三公子’;刘拂忍不住叹道:“你倒好;光明正大重序了齿;既得了友爱的名声;又将过往的恶名全渡给了周随;倒真是脱胎换骨,干净利落。”
被讽刺了的周行也不生气,反眯眼轻笑着握住了刘拂的手:“不赤条条干干净净;哪好迎娶你过门呢。”
他话音刚落;耳旁就传来一声‘嗤’音。
蒋存冲天翻了个白眼,哂笑道:“阿拂你也管束管束他,自赐婚之后,就再没脸没皮了。”
不待刘拂开口,周行便抢话道:“圣上钦赐的姻缘,藏着掖着才是不恭敬。”
话是没错,只是实在讨打了些。
“好赖我与蛮将明日便去京郊大营赴任,再不必看你现眼。只可怜奇然与阿显,与你同在翰林院为官,日日夜夜都摆脱不开。”
周行正要反嘴,就听旁边一声轻咳,立时收了未出口的话音。
这样的乖巧,竟是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
那咳嗽的不是旁人,正是今科得了传胪之位的刘平江。
周行当日在船上与刘拂玩笑,数来数去竟数漏了人家嫡亲的兄长,消息还不知被谁透了出去,是以直到此刻都未曾获过大舅兄的好脸。
自赐婚之后,周行就一直秉持着‘舅兄说什么便是什么’的理念,将他那张刻薄的嘴死死封住,以防对婚事产生任何不好的影响。
其实不论是他还是刘平江,都明白这嫁与不嫁,全凭刘拂一人主意,只是给足了对方面子——一个替舅兄拉进跟妹妹的关系,一个顺着妹妹的心意改掉妹夫一些言行上的毛病,一举两得,一箭双雕,既全了面子,又顾了里子。
刘平江又清了清嗓子,瞄了一眼含笑饮茶的妹妹:“今日乃是送别宴,莫要多说其他。”
周行点头:“他二人虽只是去京郊赴任,到底也是正式任职,平常难有休沐时候得以一聚,很该如此。”
“趁着小迟未走,有些事要当着他的面讨论。”
周行应声:“你们义兄妹之间虽无血脉,但亲缘深厚,很该如此。”
“得方兄照籁,宅院已然定下,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且与忠信侯府毗邻而立,小侯爷虽在孝中,但也方便往来。”
周行颔首:“三月热孝已过,阿昌只余你们这些亲人,很该如此。”
“即便圣上赐婚,大事都有宫内负责操办,但纳礼闻名之事,也不能疏漏了去。”
周行挑眉,点头的动作突地僵住。
“阿拂同我性命,自不可马虎相待”他抬起眼帘,望向刘拂的凤眸中透出无尽欢喜与情意,“很该如此。”
建平五十八年九月初三,乃是前钦天监方大人反复测算出的好日子。
整个大延都晓得,救命济世的龙女与天降辅佐圣上的文曲星君将在此日大婚。
这一日,忠信侯府与祁国公府,将会是最热闹的所在。
忠信侯府芜花院中,刘拂一大早就被挖了起来。此时星辰在天,比之她平日起床读书的时候,还要再早许多。
春海棠叉腰而立,被凤仙花染红的指尖几乎要指到刘拂的鼻尖上:“再没哪个新娘子如你这般,竟还能安心好眠的了!”
刘拂睁开惺忪睡眼,瞄了春海棠一眼:“这话我记下了,待姐姐出嫁那日,便说来笑话你。”
见她这幅惫懒模样,春海棠只气得牙痒,指了又指,竟是自己笑了出来。
揽着刘拂肩头,硬将人按在妆台前,春海棠轻笑道:“刘小公子色若春晓,平日里不施粉黛便迷倒一众男女,今日盛装打扮,只怕平日里就恨不得将眼睛黏在你身上的周公子,要再移不开视线了。”
她托着刘拂的下巴,向她指着镜中睡眼惺忪的美人儿:“云浮,姐姐惟愿你年年岁岁,胜似今朝。”
“多谢姐姐吉言了。”刘拂轻笑一声,眼底也染上了喜气,“既是着急的日子,姐姐怎么还不为我梳妆打扮?”
春海棠微愣,缩了缩手:“全福太太不知为何还未到来,我去给你催催。”
不待她转身出门,就被望日骄与陈小晚拦住了去路。
“我从未请什么全福太太,只有姐姐与这两个丫头为我打扮。”
见春海棠红了眼眶欲要遁走,刘拂轻笑道:“还不快捉了她,扭送过来?”她笑望着挣扎不休的春海棠,“姐姐莫不是要我这个新娘子,满宅子的逮你不成?”
她握着春海棠的手,将圆月梳塞进她手中:“再没谁的福气,有你带给我的这般丰盈。”
若非是春海棠的真心实意,只怕她刘云浮此时仍在金陵挣扎拼杀。
“我是薄命人”
刘拂握紧了她的手,郑重道:“那就由传些福气与你,只盼着小宋先生早早提亲,好叫我也蹭杯喜酒喝呢。”
羞红了脸的春海棠,倒比刘拂更像个新嫁娘一些。
而坐在妆台前笑望春海棠的刘拂,则更像是个轻佻的公子哥儿。
虽因被打趣一时露了些难得的小女儿情态,但春妈妈依旧是那个在秦淮河畔叱咤风云的春妈妈。
不消一刻功夫,春海棠脸上就已恢复了自如。
她咬了咬牙,确认道:“那我便上手了?”
“只要不将我化成个大马猴,一切随姐姐操办。”刘拂闭目静坐,再不睁眼。
说心中一点不紧张,那是假的。
只是那星星点点的忧虑还未来得及成型,就被对周行的信赖、对未来的信心打破。
仅剩的一点忐忑,已不足够显露于表面。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
春海棠的声音软糯非常,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轻甜,又含着如她性子一般的风风火火,清脆悦耳。
即便闭着眼睛,刘拂也能凭借感觉,猜出此时进行到了哪一步。
她的长发被挽起,紧紧在头顶盘成发髻;
细细的绒线在脸上划过,带走细小的绒毛,带来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微痛;
茉莉粉被轻巧的揉开,眉黛描画出微弯的弧度,想起幼年曾见过的一张青青红红惨白的新娘子的脸,刘拂突然庆幸起自己是请春海棠来操刀。
便是宫中女婢的梳妆手法,也比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