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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黄昏的凌园，那样的寂静，那样地清冷。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涂在一座座碑石上，干枯的落叶铺满石头小径，踩着落叶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声音，秋日的萧瑟和墓地的凄凉愈发在心头蔓延。尤其那偶尔从山坡林间传来的一声鸦叫，愈发为墓园带来一丝神秘色彩。
果然，在那一片神秘的寂静中，在淡淡的冷清的余晖下，在凄凄的枯黄的草地边，如馨一眼望见那个孤独的身影——赵挥坐在女儿的墓碑旁，默默地抽一支烟。白色烟雾袅袅升腾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天空没有雨，如馨感觉眼睛一下子就潮湿起来，就连这颗跳动着的心，也一下子湿淋淋的了。她快步上前，轻轻来到赵挥身边，轻轻叫了一声：“赵挥！”
他抬抬头，望一眼她，视线又木然地移开了。
“大家都在找你，”如馨低声道，“你爸妈他们很着急很担心”
赵挥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依然默默地吸烟。
“赵挥你说话呀，你这样让我害怕”如馨在旁边蹲下来，自己用手指抹着眼泪。
她的声音牵引着他，他再次把视线移到她脸上。这张青春不再却依然精致美丽的女人的面孔，这张第一次看到就有一种特别感觉的女人的面孔，这个让他无可奈何的女人，让他说些什么好呢？
他想说，就算她不是吴远虹的代理人，当她美丽的身影出现在“竞天”时，也足够引起他的关注。她看上去是那么完美，却有着那样令人痛心的生理遗憾，就算只是一名普通的患者，只要走进了“竞天”的大门，他都愿意帮助她解决难题清楚地记得那一刻，他是那样强烈地希望能够帮助她，帮助一个美丽的热爱家庭的女人完成她做母亲的美好心愿
的确产生过利用她来帮助自己夺回女儿的可怕念头。在矛盾和挣扎中，在痛苦和犹豫，她那番誓死不从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他，洗涤了他已记不得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这个女人的。很奇怪的感觉，那一阵，每天都很想看到她。但他看到的，是她那样的爱她的丈夫，忠于她的丈夫，那样地爱她的家庭，珍惜她的小家所以他只有拼命地克制，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拍下了她的照片，挂在房间每日欣赏，在那番煎熬的克制和欣赏中，他那么希望能帮她做点什么，能够让她更幸福。
邂逅一个让自己心动的女人并不容易，爱上一个女人更不容易。当终于有一天发现自己所爱上的是别人的妻子时，那种心情真是千般地伤怀，万般地遗憾。从理智来讲，看到她和丈夫那么相爱，他嫉妒过，羡慕过，说心里话，他真不忍看他们因误会而分散。可从感情上，他却保留了自己的私心：她离了婚他才有机会啊。他骂过自己，他骂自己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人，最他最终宽容原谅了自己。的确，正因为认识了她，他才认识到，他需要一位什么样的妻子，就是这样一位美丽的贤惠的聪明的女人，并且一定要忠于家庭忠于婚姻愿意为丈夫付出一切的女人。
虽然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的态度一直是模糊的。她和他若即若离，眼睛里写满心事。她态度暧昧惟一的原因，不外乎仍然爱着那个男人，在等那个男人但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决定不管她有着怎样的过去，也不管今后他能否取代那个男人在她心中的位置，他都要迎娶她，他要她成为他的女人，他要做她的丈夫锲而不舍地努力，是的，很久很久了，好多年了，他都没有这样充满激情地追求过一个女人他以为障碍已经排除，感情积淀也已成熟，他以为和这个女人将要有拥有后半生的故事，却不料故事还没有真正地开始，就因为情节的突变而落下了帷幕。在璀璨灯光亮起的一刹那，在华美乐章将要响起的一瞬间，他的剧情就已经终止。他必须匆匆退场，捂着疼得发抖的胸口，躲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掩面而泣
他想说，想说可是，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不必说了。已经到了这般田地，说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她的心始终系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就算一时地被打动，被感动，又能帮他挽回几分胜局？他是个失败者吗？在这个女人面前？他的退缩是懦弱吗？不，不是这样，他对自己说，爱她，就不要让她为难，给她一片自由选择爱情的空间吧。
他很痛。很痛。痛得无法自制。恨不能大哭一场。可他不能掉下自己的眼泪。他忍着疼痛再次劝解自己：爱一个女人，不一定非要她做你的妻子。渴求太多，反被目标所苦所累。降低所求，或许能够更轻松一些。
爱与恨之间，他觉得不应该选择恨。
进与退之间，他觉得最好还是能成为朋友。
只有这样，彼此才不会太难受。
是的，是女儿给了他这番心境。
如果，吴远虹选择的不是恨，那么，就不会逼死了女儿。
如果，吴远虹选择与他做朋友，那么，女儿的笑颜不应该出现在这孤独凄凉的石碑上。
赵挥的沉默，愈发令如馨难过。她自语道：“真的很对不起你，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赵挥将烟头拧在脚边的泥土里。他苦笑一下，终于发出了声音：“你不要这么自责，你没有错。”
“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如馨注视着他的双眼。
周末。早晨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满了房间，一首偶然从网上发现的流行歌曲轻轻地在室内流淌。
那天你用柔情将我点燃
我开始变成你手中的烟
你轻轻地将我含在唇间
我的身姿弥漫了你的眼
你漫不经心燃烧我的生命
我也心甘情愿做你的烟
也许你不经意的一个微笑
我就义无反顾来到你身边
空气中寂寞在悄悄蔓延
就算我化为烟也不愿离散
好喜欢你疼我说笨蛋哦乖
我知道我的感觉无法改变
想我了就请你把我点燃
任我幸福的泪缠绵你唇间
化成灰也没有一丝遗憾
让我今生来世为你陪伴
如馨脸上贴着自己调制的蜜蜂牛奶果汁面膜，靠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听歌。记不得有多久了，没有如此专心地听过一首流行歌曲了。音乐令她浑身放松，让她心灵宁静。尤其这首曲子，第一次听到她就被深深地打动。不是说它的旋律多么优美，不是说演唱者的水平有多动人，打动她是这首词，字字句句仿佛写到心里去了。这一字一句，碰确着她心底最处最柔软的感觉，牵动着她身体最敏感的神经，它们把她送回过去的岁月，前夫的身影，前夫的笑容，过往的千般甜蜜，万般缠绵，潮水一般一浪一浪地涌过来，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忽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她的思维。打开门，她揉揉眼睛，不相信似地看着眼前的人。
柳志文站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英俊的面庞，亲切的笑意，一切一切，丝毫未变。就像刚刚结束了一场长途旅行，刚刚走进了家门。
“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她问。
“不方便吗？”他问。
“刚起床又脏又乱的，还没收拾呢。”
“刚好我来做一次钟点工，你继续忙你的吧。”
做家务柳志文确实很在行。不过一个小时，整个室内环境换了模样。原本堆着脏衣的沙发恢复了本来面貌，桌面和地板透亮起来，就连花盆的边沿，花盆里的花叶，都被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如馨从洗手间洗完脸出来，看着焕然一新的家，不由道：“哎呀柳法官，真是一个会过日子的男人。”
“是夸呢还是贬？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他笑着问。
“你今天找到我门上，不是只为打扫卫生吧？”她问。
“当然，还有重要的事商量。希望你考虑一下这个会过日子的男人，能否继续、永远帮你这个懒女人打扫卫生收拾家？”
“脸皮真够厚的，你不误会我了？不认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了？”如馨脸一扭，转身回卧室去了。
她对着梳妆镜往脸上拍爽肤水，擦润肤露，梳理长发。
他的脸出现在镜子里。她从镜子里望着他。
她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带一些成熟女人的诱惑，还有一些少女的矜持和羞涩，让他情不自禁热血沸腾。他不由分说伸出双臂从身后紧紧拥住了她。
“烦不烦哪，刚梳好的头发给弄乱了”她轻轻呵斥。
“等会儿重梳”他在她耳边轻语。
就像从没有分开过一样，两个人倒在床上，熟悉的感觉排山倒海地席卷了她的身体。她徒劳地挣扎了一会儿，很快就投降了清新的海风从窗外吹进来。风里夹杂着淡淡的花香，两个人几乎同时想起了新婚之夜。记得那晚，只有一束从婚礼上带回来的鲜花，花香却游弋在整个房间共同的回忆使两人的呼吸一下子振作起来，都极力想把花香吸进体内两人在屋子里缠绵了一整天，积蓄了五百多个日夜的激情和思念，就像开闸的洪水，毫不克制的倾泄出来。
分别太久的两个人，还絮絮叨叨说了一天的话。柳志文将所经历过的一幕幕戏剧化的相亲经历说给她听，直逗得她合不拢嘴。后来好不容易碰上了那位多少有些感觉的苗医生，柳志文想，如果稀里糊涂结了婚，如果她能给生个白胖小子，这辈子也就稀里糊涂过了。谁知，还未到谈婚论嫁，精明的苗医生就从张金芳嘴里套出来他与前妻离婚的“原因”：他的不孕是罪魁祸首。就这样，苗医生大惊之下，找了个委婉的借口，从此消失了。柳志文懒得解释，相反如释重负。
“哎呀多可惜啊，你应该找她解释呀，要不然亲自试试，让她生个白胖小子不就成了？”如馨调侃道。
“你这个妖婆，竟然有这样的想法，那好吧，如果有下次，我一定照你说的办。”
直到黄昏，直到筋疲力尽，直到一天没进食的两个人都感觉到了肠胃在咕咕地叫，这才勾肩搭背相拥着出了门，出去找餐馆。烛光晚餐，吃饱喝足。从餐馆出来，又到附近海边的广场散步。柳志文这才告诉她，赵挥找过他了，谈了整整六个小时，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我太佩服他了。”柳志文笑着说。
“佩服他什么？”如馨问。
“口才啊，他口才太好了，一番长谈之后，彻底扭转了我对他的看法。”
“我哥怎么说也是屈指可数的人才呢，出类拔萃，顶尖的那类，这个城市没几个。”如馨笑道，“所以说呢，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适合你这样的凡夫俗子。”
“别恶心了，姑奶奶，什么哥呀哥的，别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难怪人家可以做富豪你只能做个小法官，这小心眼儿也算个不利因素吧？”如馨在他身上掐一把。
“别打击我了，伤自尊了！”他笑道。
“心理素质这么差还做什么法官呀！”她笑他。
晴朗的天空，明净的月亮，晚风习习，轻波拍岸，远处点点渔火，广场的路灯映在海上，就像一串串闪光的珍珠撒在海面。海滨的夜景美极了，这美丽的景色，仿佛要把重新相拥相爱的两个人带到另一个世界，一个童话的世界。
谁也不再说什么，拥着对方的身体，用心感受这份久违的美丽和宁静，心底里是那样的踏实，那样温暖。
如馨回到了原来的家。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就像出了一趟远门，旅行归来，疲惫的身体和心灵重新回到可以完全放松休息的地方，一切仍是那样熟悉，那样亲切。惟一不同的是，这个家里多了一个宝贝——养女琦琦，新的生活从这里开始。
如馨从此多了一份牵挂，多了一份责任。每天不管工作有多忙，都要忍不住打回几个电话，询问女儿的情况。琦琦已经开始蹒跚学步，已经可以吐出“爸爸”、“妈妈”的发音，尽管还不够准确清晰，可每每踏进家门看到女儿明亮的眼眸，听到女儿稚气的声音，如馨浑身的血液都会热腾腾的，一颗心暖融融的，真是身心愉快，在女儿面前，所有工作中的烦恼和不快都会一扫而空。她由衷地感激婆婆，是婆婆让她拥有并体验了人生一种崭新的感情。夫妻俩的秘密仍然没有向婆婆捅破，当然，这仍旧是柳志文的主意。不管一切如何，如馨告诉自己，珍惜眼前所拥有的，快乐地过好每一天，让身边的人因你的存在而快乐，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可以忽略。
如今的张金芳，就像换了一个人，她不再觉得生活有什么缺憾，也不再过分地操心儿女的私事，她的精力和生活重心主要转移到小孙女身上。只要如馨不在家，全身心地照顾琦琦，是让她最感幸福的事。虽说柳洪亮的身体已经康复，已经可以脱离拐杖独立出行，老两口完全可以独自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