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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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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叫“蜜儿”,泵上来的水,是“微甜”的

    

    

    十九号院儿与主体建筑相对的,是门洞两侧并排的几间南屋。东西两侧的围墙外面,可以看见围墙外的屋檐。西厢房早在紫姨从外地回来入住之前,就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卖给了人家,成为门牌号“二十”的小院子;东厢房则是租给了孙隆龙母子的小偏院儿十八号

    十九号院与大门洞并排的那几间平房里,两位老家人各占着与门洞并排靠西的两间。养女儿小町占着靠东的两间,充做她的闺房和书房。

    小町也请紫姨进去,参观了一番她的独占天地。里面的家具摆设,一色的西洋新款式,床腿低矮的单人席梦思床,一张写字台、一只大衣柜配套的张小化妆台,乍看倒也有个闺房的样子。可就是不能打开柜门儿和抽屉——太乱。

    小町跟费阳坦白说,平时乱到一定程度时,何四妈就跑来进行一番“扫荡”性的大扫除。

    一排朝着院子而开的传统木格子窗户,镶着明亮的玻璃,挂着彩色格子的土织布窗帘儿。另一间被扇小门打通的房子,里面被一分为二。大些的那一半做了小书房,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书籍报刊、从民间收集来的布老虎、泥娃娃、竹编小篓、草编篮儿

    隔出一个三分之一的小间,做了这个小记者冲洗照片的暗房。

    费阳说:“小町子,你的房间让我想起了自己在法国的求学时代。一个攻读西洋美术的中国女留学生那是最令我留恋的好年华。那天,你们在我的小院儿里,我没有请你们参观一下我的卧室和书房。其实和你一样,我也收藏了不少类似的民间玩具。以后,我会送给你一些广东民间女子们,为‘七七乞巧’制做的手工艺品。也是别有特色的呦”

    

    

    等到宾主都来到紫姨的小餐厅,只见橡木长餐桌上,早早摆齐了紫姨最珍爱的英国瓷器、全套银质刀叉和雪白的亚麻绣花餐巾。两个大白铜烛台,同时点燃了十只粗大的白蜡,把小餐厅照耀得一片明亮、一团柔和。

    宾主之间说上几句关于养花育草的闲话,讨论了一番房间的建筑设计和室内装潢。何四妈用托盘端来了正好七只水晶玻璃高脚杯。然后,当众把一瓶红葡萄酒的木塞子拔出,依次倒进了酒杯。

    烛光下,那杯中深红色的液体,泛出了红宝石的色泽。

    桌上的每一双眼睛,都盯着费阳从举起酒杯开始的一举一动——只见她高举酒杯,仔细地欣赏了一会儿酒的成色;然后,把酒杯的边缘凑近鼻子,闻一下酒的香味;之后用手掌温热酒杯,震荡旋转一会儿后,再闻一次;最后才将酒含入口中

    她含着那口酒,却不立刻吞咽下去,吸一口气,好像在用酒“漱口”,却又并不吐掉,而是慢慢地把那第一口酒,咽了下去。

    尊贵的女客人对美酒纯正的品质,表示的称赞:“有酒香从口腔溢出,直到喉咙里也是很柔顺的,感觉非常好。真是很地道很上品的法兰西餐前开胃酒。”

    然后,费阳在人们的瞩目之下,要来了酒瓶和刚才被拔出的木塞,核对着瓶上的标签与瓶塞上的数字,然后微笑着对紫姨说:

    “谢谢您,女主人。我真没有想到,能够在北平这样一条古老的胡同里,品尝到如此正宗的波尔多陈年葡萄酒。”

    严大浦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些装模作样的古怪仪式,到底是谁、为了什么发明创造的?!吃肉就大块吃肉,喝酒就大碗喝酒。不过,这些留过洋的中国人,喝杯苦兮兮的咖啡,那些个“臭讲究”,居然还在去年那桩皇粮胡同的连续纵火案里,成为曾佐识破了真犯人的线索之一

    如今,这位留学法兰西的大画家,又来煞有介事地表演“品酒”——瞧那小町子和小浑球孙隆龙两个傻瓜,还跟着人家穷学呢!

    摸不透紫姨这瓶老洋酒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

    

    

    今天,何四妈的这桌菜,主题是“鸡”:前菜是一道鸡肉沙拉和一道乡下蔬菜鸡汤;主菜是法式冷烤鸡,其中加了一道家常菜“多菲内奶油烙土豆”,那放进烤箱前浸拌在土豆片里的,也是经过长时间炖煮的浓鸡汤最后上的两种甜品,是橙子奶油蛋糕和桃子布丁,加上总让大浦认为是“自讨苦吃”的餐后咖啡。

    紫姨事前要求自己身边的年轻人,要认真地观察费阳饮酒用餐的一举一动,说是“天下事事皆文章”。

    果然,费阳使用刀叉餐具,从外到里,次序井然。单是用勺子从盘子里舀汤一项,就讲究轻轻地从里往前舀,从头到尾不能弄出一丁点儿声音。

    果然是居法近十年的人——紫姨心想,这顿饭,就是交学费让孩子们受点儿西方文明和贵族文化的熏陶,也值了。大浦是“不堪救药”了,尤其是自家的小町,看看她平时那不修边幅的傻样儿,将来如何出得大场面、胜任大使命?!便不由脱口而感叹道:

    “町子,如果你是费先生的干女儿,也许会被调教得比现在多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秋姗、小町和隆龙还是听话,始终都在偷偷地用眼角注视着费阳,一招一式地努力模仿着,心里还惦记着,别给老太太丢人现眼偏偏桌上的那头儿,只听几乎是震天动地的一声“哧啦——”

    不用说了,还是从乡巴佬严大浦那儿爆发出来的。

    孙隆龙被逗乐了:“为了吃懂这顿法兰西菜,我在家里也临时抱佛脚,找了一本专门介绍西餐的小册子。看了几页头就昏了——什么‘烧死’、什么‘气死’,光是解释那些个配料、佐料的洋词儿,就能把人——烦死!”

    这一通牢骚话,把奉命为了准备这顿饭,忙了整整几天的何四妈真的要“恨死”了:这小浑球光是看看书,就说要“烦死了”——北平又不是巴黎,不要说到处奔走去备齐这顿法国晚餐需要的材料,光是设法去把这一桌子餐具从库房里取出来,一件件地洗净擦亮,就折腾了整整大半天啊!

    今天晚上,何四妈要收拾用过的杯盘碗碟,是三百件头!世人都说,吃法餐,实际上吃的是“文化”,是“浪漫”,是一种“奢侈”的欧洲贵族“情调”——这话似乎不无道理。

    

    

    饭桌上,谁也没有去触动那个敏感的话题,说得最多的,还是让严大浦觉得味道不是味道,喝法不是喝法的什么法兰西“波波波”红葡萄酒一个典故,居然还扯到了千儿八百年以前。

    只听那位费阳女先生一直在问小町:知道不知道,葡萄酒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什么时代?葡萄酒又是什么人最先引进到中国来的?波尔多的葡萄酒,为什么质量、产量和销量,都堪称天下第一?波尔多葡萄酒有一个美丽的雅号儿,知道是什么吗?

    问得小町干眨巴眼睛。“自梳女”的问题,好歹还算是个“社会现象”。可面对这“葡萄酒”的学问,就有点儿让她抓耳挠腮了。

    只有最后那个问题,突然被秋姗代为回答出来了:“法兰西葡萄酒皇后。”

    费阳微笑了:“终于出现了一个有心来拿一百分的人。可是,为什么呢?”

    秋姗回答:“因为它的口感柔和、温存,酒精浓度也十分适中。被公认为是最受女性欢迎,也最适合女性饮用的果酒。”

    费阳又微笑了:“给你个一百分。”

    紫姨心里痒痒的,也想拿个“一百分”了:

    “我无意中在一本闲书里,读到一段文字。看到了关于另外一种被称之为‘澳大利亚公主’的红葡萄酒。它的葡萄产地好像是澳洲南部的巴罗沙溪谷地区,据说是一七八八年由菲力普爵士从法国移植来的葡萄品种。经过改良栽培的新鲜果实,用当地传统技术酿制出来后,色泽是桃红色的,口感特别清新。而且,含着一种悦人的果香,也是欧罗巴女性们的至爱。”

    曾佐似乎听出了秋姗话里有话:“皇后,公主——就是母亲和女儿的关系了。可惜,我们今天是只觐见到了“皇后”,却还无缘瞻仰到“公主”的芳容啊

    紫姨一声招呼:“四妈,劳您去地窖,把我那瓶扎着一条粉红丝带子的酒,拿来——”

    当费阳从紫姨手里接过那瓶“澳大利亚公主”时,烛光把一道粉红色的光晕,正好反射到她的脸上。使她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莫测了:

    “我并不了解她尽管她的祖籍,应该是在法兰西。毕竟经过漫长的移植、改良和重新酿造,她成长为一个异国种族的公主了。不过我依然对她很有兴趣,很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位‘公主’?除了色泽的娇艳之外,品质、味道,是不是名副其实呢?”

    

    

    离开这“文化的餐桌”以后,大家聚在客厅里。代替茶水,今天,每个人的面前,酒杯里盛着那瓶被打开的“澳大利亚公主”。

    屋外,传来“哗啦啦”的雨声——这雨,下得真是突如其来。

    紫姨挽着费阳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我上次到府上拜访,您说‘贵人出门多风雨’;此刻我不恭维,只说是‘人不留客天留客’了。”

    费阳只有继续安坐,跟众人一起品尝那瓶“澳大利亚公主”。先用鼻子一闻,果然是有一种异样清鲜的果香,沁人心肺

    可不知是在座的哪个家伙,开了一个不无恶意的“玩笑”:偷偷在费阳喝了一半的酒杯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几滴米醋。费阳的味觉,当然不是容易被人捉弄的,她马上就发觉了这种“陷害”行为,豁达地笑着说:

    “是不是有人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往我的酒里放了类似醋一类的东西?这好好的‘公主’,不就变成了个妒妇啦!”

    紫姨的钦佩是由衷的:“天下无双——费先生是也。”

    坐在她身边的小町,做出满脸的无辜状:“怎么可能呢,费先生和妈妈坐在一起,酒杯离您自己那么近。再说,您可曾见到谁,拿了个醋瓶子来往您的酒杯里倒醋啦?要不,大家现在来做一个游戏,就是在场的所有人,把自己口袋里装的东西,都老老实实地掏出来,让费先生看看,有没有一个‘醋瓶子’——找不着,就给我们讲个自己为什么当了大都市‘自梳女’的故事。”

    费阳反问:“那我要是找到了呢?”

    小町回答:“那就由我给您讲一个‘妈妈和女儿’的故事。”

    于是,包括紫姨在内,所有人都当着费阳的面,老老实实地把兜儿里的钥匙、口红、万金油盒子、硬币、钢笔、手绢儿、钱包,小香水瓶儿起码十几样零碎东西,统统都放到了茶几上。

    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费阳的一双手。

    客厅里的气氛,突然有些异样的沉闷。只有那只小狗子点儿,发出了不知所云的紧张的“呜呜”声费阳低着头,随意地拨弄着那些小玩意儿。出乎人们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

    费阳毅然决然地抓住了那支钢笔!

    只见她迅速地拧开笔帽儿和笔管套,把笔身里面的胶囊轻轻一捏——清水一般透明的两滴液体,就落在手心里了她随即送到嘴边,伸出舌尖儿轻轻一舔,莞尔一笑:

    “醋。这就是你们家的醋瓶子!”

    紫姨再次表达出了由衷的钦佩:“光明磊落——费先生是也!”

    曾佐恍然大悟。秋姗恍然大悟。严大浦恍然大悟。孙隆龙恍然大悟。这个小把戏的始作俑者小町,同样也是恍然大悟——

    她当时也仅仅是按照干妈的指派,去引导了刚才的这一幕。可是,却连那支胶囊里吸满醋的钢笔的存在,事前都是一无所知的。

    大浦指着无辜的小町:“逮捕你!”

    紫姨笑着“坦白”道:“可别冤枉我闺女,警官。犯人,是我这个你们认为最本份的人。”

    费阳也笑了:“我猜对了。那么,就请小町给我讲个‘妈妈和女儿’的故事吧。”

    小町知道费阳喜欢自己,居然卖弄起来:“我想,我具备成为大作家的天份。最近,正在构思一部小说。而且,是那类充满着充满着无限忧伤的亲情悲剧题材。”

    孙隆龙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小町子,怎么突然变得跟那支胶囊里吸满了醋的钢笔一样啦?

    

    

    小町开始了她的讲述:“从前啊,也就是从八百年以前开始,广州就是中国南方最重要的开浜商港。那里是个好地方,传说中,五只神羊衔来一束稻穗,从此才有了鱼米之乡的广州城。鸦片战争以后赔款割地,不仅仅是香港、澳门,连同广州白鹅潭的沙面一带,也成为洋人为期九十九年的租借地,因此也发展了民间对外的商贸往来。”

    “二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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