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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杏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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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京兆府见。”薛法曹拿起他的横刀。

言下之意,现在不属于公务时辰。

鸿胪寺那档子事,该报告的都报告了,上头爱怎么彻查就怎么彻查,今夜他不参与。薛法曹朝左右同僚拱拱手,起身欲走。

“快拦住他!”京兆尹嘻嘻哈哈笑着说:“有福同享嘛,思春,正经关头上,你倒临阵脱逃了?喝杯小酒又不碍事,留下。你若走,我就不请客了,没劲。”

包括京兆尹在内,六双眼睛齐刷刷冲薛思春猛抛刀子。

京兆尹的眼神在说:“小薛,本官好不容易寻到个办案的借口把这笔花销归入公帐中,借此机会吃喝玩乐一回。你身为法曹,敢偷懒?你要是走了,我让登记户籍的刘笔杆子去查葵屋跟鸿胪寺的干系?”

户曹、功曹、士曹、仓曹、兵曹五位同僚,纷纷甩来冰冷的目光,鄙视这位浮名在外的法曹:“薛法曹,就算你真是个断袖,也别拖累俺们享受福利啊!”

众怒难犯,薛法曹只得重新坐下。

唉,所谓同僚,说白了就是必须得“同流合污的官僚”。

*

银子奉上,花牌摘下。

京兆尹笑眯眯,怀拥美人而去,留下一句:“小薛,多点几位,别心疼银子!不够用就先赊上,月底从府里拨。”

薛法曹僵着个脸,把所剩的花牌全都取了过来。

同僚们享乐,他干活。

负责接待客人的簪花小子一看,哎呦,大主顾!这位恩客连摘五张花牌,明摆着端足了架势要开群芳会。他忙哈腰上前推荐:“葵屋还有几位马上就要挂花牌的娘子,全都比桃花还美丽。她们已经可以为客人表演歌舞了。您再选几个?”

“不必挑选,全点了,一个一个依次送进来。屋子在哪里?”薛法曹将花牌扔给那人,心里默算时辰。这些葵屋姑娘全都盘问一遭,至少得熬到后半夜。

但愿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您请这边走。”一名仆役为他引路,另一名仆役则去通知那些被挑中的女孩子们。莲灯高举,穿花度柳,夜色中的葵屋笙歌阵阵。

薛法曹进屋前照旧扫了两眼四周情景:隔壁纸窗上隐约可见绰绰舞影,小径旁边芳草如茵,阶前植有两株六尺高的海棠,夜里花已睡去。除此之外,这地方再没别的高树。

干法曹这一行,容易落下个通病。比如说,见了树,老爱惦记人家树上头有没有趴着小偷小强盗。见了脚印,老爱琢磨这是男的女的老的幼的。见了财主,老爱琢磨他会被第几房小妾给谋财害命。

别人看山是山,法曹看山是“利于剪径、劫车、绑架之案件频发地”;别人看水是水,法曹看水是“利于凿舟、溺水、跳河之案件频发地”。

总之,在外人眼中,法曹偶尔会显得神经兮兮。

借着灯笼的光亮,神经兮兮的薛法曹还瞧出台阶上有几块白。

咦?一路走来,别处很干净,独独这里惊现白痕与众不同。难道

薛法曹弯腰细瞅,是鸟粪。

他抬头,屋檐上卧了一排白鸽子灰鸽子。

屋廊下面挂着圆脑袋布娃娃,唐人唤它扫晴娘,在麦收季节用它来祈求风和日丽。薛法曹因见葵屋的扫晴娘由白布绕成,跟他常见的红袄绿裤扫晴娘不同,遂伸手摘下布娃娃,笑问:“你们日本人也信扫晴娘?挂错了,该为它裁红衣。”

“或许是扫晴娘扫走雨水,摘下了白云,才做成这件白衣裳。”障门被拉出一条窄缝,杏子低着头做个请的姿势:“吾池杏子恭候多时,请进来吧。”

她特地贿赂了报信的仆役,求得这个头筹机会,想先赚些钱。若排在后面,只怕客人的赏银都被姐姐们榨得一干二净了。

薛法曹认出门后那位姑娘,边上台阶边喊:“杏子?”

“思春君?”杏子闻声抬起头,也认出了这名法曹。

引路的仆役将莲灯高高挂在屋前,行礼退下去了。杏子的好朋友工藤叮当拖着扫把站在不远处,同护院兼花匠瓦当一起默默注视。这毕竟是杏子的首次试接客。

叮当小声嘱咐瓦当:“万一杏子遭非礼,我们就冲进去!扫帚打,花铲砸!”

瓦当点点头,顺手摘下片柳叶放在唇间。若不是腰里缠了条月白色的带子,他这个昆仑黑奴隐在夜色中根本辨不出身形。

不知哪只鸟咕咕叫了两声,惊起鸽子们的甜梦。

屋檐上扑棱棱一阵喧腾,十几只鸽子绕圈盘旋在海棠树上方。

“咕——咕——”

细小的白色绒毛翩然飘落。

杏子眼中神色一变。

她双手推开障子门,顾不得穿木屐,赤脚匆匆奔出屋子。杏子远远的就伸出胳膊,想把薛法曹拉进屋里:“思春君,快进来。”

这动作在薛法曹眼中,跟寻常楼馆的小娘子拉客没甚两样。

“停在那里,别碰我。”薛法曹倒退两步。

下一刻,鸽子们全都停在了那里,薛法曹的脑袋顶。

再下一刻,鸟粪从天而降。

一只飞走又一只飞过,鸽子们跟吃了巴豆似的,噼里啪啦泻个痛快。稀的、稠的、坨状的鸽子排泄物接二连三坠落在薛法曹襆头和肩膀上,腥臭难闻。

“思春君”杏子沮丧不已。腌趱成这样,思春君肯定觉得晦气,哪儿来的兴趣继续逛花楼啊。更何况城中已经宵禁,如果他回家沐浴更衣,今夜再也不会到葵屋点花牌送银子了。唉,原本想小小敲诈思春君一笔赏钱攒起来的。

她朝丈余外的那个黑影的方向嗔责几眼,怨他坏了自己的好事。可恶,可恨,可气,怎么能擅自作出这样的事情呢?!思春君可是她今夜的财神。

“您还好么?”杏子立在台阶上,咬着下唇,下定决心宁可做些牺牲也要试试能不能挽留住这位客人:“我这就唤人烧水抬澡盆,伺候您洗去秽物。”

薛法曹镇定自若,淡然挥挥衣袖,甩下三五根鸽毛。

“童子尿,长寿药。鸽子屎,百病治。”薛法曹扔了襆巾,头也没抬,直接忽视了这群害他再次倒霉的鸽子。

唉,人要是倒了霉啊,连寻花问柳都落鸟屎。

薛法曹很看得开,横竖不是头一遭倒霉。他抬腿往杏子那边走,边走边解衣带:“进去吧,我没事,咱们继续。”

“您真的不要紧吗?”杏子跑到他身边,递上手帕。

薛法曹想说不要紧,但他的肚子却“咕噜噜”叫起来。

那点儿小饭团子着实太小,而他的霉运又着实正旺,逛个花楼不但被蜂蜇、被鸽子欺、还在小娘子面前腹饥出糗。薛法曹不好意思地按住胃部,讪笑道:“我们赶紧进屋做正经事,时辰耽误不得。”

赶紧问完话,他赶紧回家去吃一顿饱饭。

“噗,饿着肚子怎好欣赏歌舞。”杏子掩口笑了,冲不远处挥挥帕子:“叮当,别躲了,上点心,取些串丸子。”

叮当怏怏的,把扫帚扔给昆仑奴,抄近道去厨房。

薛法曹往叮当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昆仑奴忙低头。看样子那昆仑奴是葵屋为了提防逃婢和滋事客人,养下的打手。人长得挺结实,挺黑。薛法曹解尽衣带,将脏了的绸衫脱下来,揉作一团扔在走廊。

自己倒霉,怎好意思拿脏衣污了别人的坐席。薛法曹一向很讲公德心。

杏子脸上浮出两朵红云,含羞把这位身着白中衣、青裈裤的客人领进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扫晴娘=晴天娃娃,唐朝还叫五穷娘

      第四章

茉莉花供在矮腿案上,室内幽香萦绕。

叮当拎来食盒,她想留在屋门口保驾护航。薛法曹是个断袖,却来逛花楼,没准儿此君为人比外面传言的还不堪。

叮当很担心杏子,探头探脑往里窥,却被杏子拼命使眼色撵了出去。

早晚都得接客,拿一位断袖法曹来练练手不算什么坏事。

杏子欣欣然掀开漆盖,奉上整盘竹签串起来的糯米粉团子,笑道:“这些串团子很简陋,是我们作下人的夜宵。杏子本该为您准备更精美的和果子才对。但”

她指指薛思春“咕噜咕噜”不停叫唤的肚子,饿成这样,那种华而不实的和果子恐怕根本不能满足思春君可怜的胃。

杏子斟满一盅梅酒,递给思春君,满口夸赞她的串团子:“我们日本奈良有句俗话,说的正是串团子和赏樱花。”

“比起花,团子更好。”

樱花虽浪漫,糯米团却能让人吃饱。很俗的一句俗话。

葵屋是个既有樱花又有糯米团子的地方。

待客人要风花雪月、要如樱花般浪漫。待自己,则需要像团子一样实际,各自做最实在的打算。

例如吾池杏子,她现在要想尽一切办法赚银子,无关乎眼前这人是俊是丑,是宦官还是断袖。

“比起花,团子更好?”薛法曹坐定,念了两遍。

他驳道:“杏子,我们大唐长安也有句俗语,花开堪折直须折。因为花开有时,花谢有期,若不趁春光去赏花,就要等到来年了。团子常在,而花不会久开。比起团子,花更需要珍惜。”

他将那个白色的扫晴娘布娃娃放在杏子面前:“我掩在臂下,没弄脏。”

“思春君竟还有力气说上这么长的一段话么?”杏子接过晴天娃娃,乖巧笑道:“比起照看晴天娃娃,您的肚子更需要填饱。”

薛法曹从盘中拿起一串团子,咬在嘴里。糯米粉磨得粗糙,寡然无味。

杏子适时递上酸酸的青梅子浸的梅酒。薛思春也不客气,一口团子就上一口梅酒,大嚼起来。食不言,寝不语,他当下无话,把食盒内的糯米团子吃了个精光。

思春君还没饱吗?杏子陪坐一旁,悄悄咽了咽口水。

这可是她和叮当两个人的宵夜。

不过,杏子一点儿都不心疼。她眼中神采奕奕,默默记着数。吃吧,全都是银子啊!待会儿只说思春君点了这么多的和果子,叫叮当去厨房要。

然后端来的点心就归她们所有了。杏子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榨些钱财,能榨多少算多少。

比起团子,银子更好。

杏子边看着薛思春吃东西,边在心里拨拉自己的小算盘。借待客之名讨要来的精致点心,今晚先藏起来,明天和叮当、瓦当一人吃一枚和果子,剩下的偷偷托人拿到西市卖掉。

哦不,三个人分享一块点心就好了。和果子应当少吃几块,那样还能多卖几百钱攒起来。葵屋的花魁有时也会偷卖点心,杏子也想学她们那样赚些零花。积少成多嘛,总有一天能还清葵屋的债。

她正想得出神,冷不防一串团子伸到了自己面前。【变态电子书 TXT99。CC 免费小说TXT电子书下载】

“你说这是你们作下人的夜霄,我怎好独享。应当留一串给你。”看到她直咽口水的模样,薛法曹难免心生怜惜。他举着最后一支竹签,签上三颗糯团子。

这样粗糙淡寡的食物,若没有梅酒佐餐,嚼在嘴里跟白蜡一个味道。可是,对于这些葵屋为奴为婢的女子而言,串团子大概称得上美味了吧?或许她们平日所吃的饭菜更难下咽。

薛法曹不觉动了恻隐之心。他从裤带上解开荷包,摸出一把散钱放在桌旁。

“思春君,您真是一位好客人。”杏子顿时笑得比星光还璀璨,散钱也是钱!照这样陪他再坐一会儿,很有希望赚干净那个荷包里的银子。她取出腰间所佩折扇,笑问:“杏子无功不受禄,为您跳支舞助兴?”

薛法曹摆手道:“不必跳舞。我从没逛过葵屋,想听听你们这里的事情。你随便讲几件吧,什么都行。”他想探问清楚葵屋的根底。

薛法曹打算先聊些无关紧要的事,过一会儿再不动声色地提起鸿胪寺,慢慢打听。他今夜点了许多人,哪怕每人嘴里只说出一件有用的信息,也足够他推算清楚来龙去脉了。

杏子丝毫不觉意外。说白了,她们这些东瀛女子,跟酒肆卖酒的胡姬没什么区别。许多第一次逛葵屋的客人都爱问东问西。毕竟来日本花楼的男人们,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猎奇的心理。

“思春君,您有没有兴趣听杏子讲串团子的故事?”吾池杏子眨眨眼。

他点头应允,自斟一杯梅酒。方才就着糯团子初饮此酒时,只觉青梅浸太多,有些酸牙。现在喝过几杯,倒习惯了,舌上也品出滋味来,一时有些喜欢。葵屋的名声果然不是虚传的。

杏子把竹签摆在白瓷碟子中央,一支竹签,串三枚糯米团,不多不少。

“喏,它们叫团子三兄弟。”折扇轻展,杏子为薛法曹扇去一阵香风。

那些糯米粉团子分别代表长男、次男、三男。

用长安话说,他们俗称大郎、二郎、三郎。据葵屋口口相传的习俗旧闻所言,曾经有这么三位兄弟,原本在临近大阪的小渔村里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有一天,他们家不幸遇难了。

风浪卷走茅屋,海盗抢掠船只。他们三位兄弟被绑在了桅杆上,那情形就跟串团子一样。

海盗自然很坏,但是三兄弟没有向厄运低头。他们不畏艰辛,相互扶持,巧妙地利用陶罐碎片割断麻绳,历尽惊险,终于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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