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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杏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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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半刻,思春君重新出现在她的视线内。夜子花魁跟在后面,盛装高屐。

“夜子?你的手臂怎么了”屋主面露诧色,鲜血染红了夜子的半幅樱花袖。

“法曹已应允给我一个痛快的了断,请替夜子照顾孤苦伶仃的小茂,妈妈桑。”夜子递上怀中金匣,将弟弟托付给屋主。她仰起头,回望半空中飘扬的鲤鱼旗,轻声道:“鲤鱼祭之时,替夜子烧一份纸钱吧。家仇已报,夜子再无遗憾。”

夜子缓缓屈膝探足,纤瘦的足弓露出裙外,白璧无暇。漆黑高屐随之划出小半个弧线,落在左足正前方,恰成一条线。这种特殊的步子被称为高屐缓步,令人行走时格外婀娜多姿。

高屐,花魁才有资格去穿它。夜子摇曳行至屋主面前,弯腰褪下木屐,赤脚站着说:“还给您夜子终于不再是花魁,永别了。”

“你是武士的女儿,怎能?!”屋主默默拎起高屐交给身边的侍女,叹道:“枉我栽培你成为花魁,原以为武士家的孩子更懂得隐忍,更有韧性。”

夜子笑了:“真正的武士必定以仇敌之血来饲养嗜战的刀刃呀。”

薛法曹抱臂立在一旁,耐心等夜子向屋主交待后事。仵作跑进来对他耳语几句,把那空碗呈给薛法曹看。银针已经发黑,酸梅子汤验出含毒。

“所幸胡商饮用较少,中毒不深。”仵作揩净银针,指着杏子说:“她端来的酸梅子汤。”

薛法曹愣了一下,转向杏子。杏子脸色煞白,那汤竟然有毒!如果真被她奉给了思春君止渴杏子不敢再想,结巴着说:“芽美花魁让我在这里等候您,我没、没投毒。”

他看看昆仑奴怀中的吾池杏子,沉下脸挥手道:“把她带走。”

*

大牢绝不是个好地方,连空气都透着一股子阴寒。薛法曹倚在铁栏上,背对牢中人。

“饿吗?”他问。

“不饿。”杏子蜷在草席一角,盯着稻草发呆。险些亲手毒死了思春君,这是梦吧?早晨就会消失吧?芽美姐姐没有投毒吧?这个复杂又险恶的世界是梦全都是梦

“冷吗?”他继续问。

“不冷。”她抱紧膝盖,忍住哆嗦。

“渴吗?”他重重叹气。

“不渴。”她瞧见草席旁边摆着半碗水,碗沿满是泥垢。

“怕吗?”牢门钥匙就捏在他手里。

“不怕。”墙角有只老鼠嚣张窜过。

“骗我很好玩吗?”薛思春问。

作者有话要说:…

胡商:#¥·%%#¥%·*—嗷嗷嗷!

亲妈:中一下毒又不会死,嗷啥嗷

胡商代表:毒可以中,药必须换!耗子药嗷嗷嗷!麻烦下次换成春药行不,从波斯来一趟长安容易嘛!

      第十六章

“嗯”杏子小声回答:“您那么有钱,不介意这一小笔吧?杏子明年加倍奉还。”

“想回故乡?”他踢了踢铁栏,脚后跟磕得微微发痛。

“对不起,思春君,我想回去。”杏子从破草席中抽出一根草秆,在潮湿的墙壁上画出几朵樱花形状。等回到奈良,她身为贵族之女,全部的生活将重新来过。没人知道葵屋这段往事,就像来年春天樱花会重新绽开,一切都是崭新的。

杏子拈着草秆,对墙感慨道:“在长安,我如秕草。在奈良,我如春日之樱。”

“樱花么?”薛思春转过身,胳膊肘撑在横栏上。眼前人缩肩蜷腿,可怜兮兮。牢中为防止女犯们寻短见,簪钗等物都已除去。杏子满头青丝披到了腰间,几乎裹住身形。看着不像是春日里的樱花,更像冷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花枝。

薛思春望着杏子的背影,带笑问她:“你们奈良有句话——比起樱花,团子更好。吾池杏子,你扭头看看我,思春君难道还不如一串团子吗?”

她回头,看见思春君指上铜圈飞旋,他在绕钥匙玩。

“比起团子,大牢钥匙更好。喏,想要吗?”薛思春伸平胳膊,把钥匙递进牢内。

杏子小心翼翼打量着这位薛法曹,他面色的确友好和善。杏子站起来,犹犹豫豫走上前,不敢去抓铜钥匙。薛思春只管把钥匙晃得丁当作响,勾起手指戏道:“日本商船五六月间便起锚乘风回东瀛了,而审一件案子快则三五日、多则一两年,清白人也得等着。我看葵屋这桩事多半会拖到秋后你不担心错过那趟海船?”

“您特意来放我出狱?”杏子低着头,小手去碰黄铜钥匙。

“且慢。”钥匙哗啦啦一阵响,薛思春反手将它们攥入掌心,压下声音说:“小杏子,想出狱很简单,过来贿赂本官本官即刻判你无罪释放,一天也不耽误。至于如何贿赂你懂的,嗯?”

杏子讪讪收回右手。还能怎样贿赂,以色侍人呗。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十指绞着裙带,开口轻声道:“我已经离开葵屋,一无钱财,二不卖笑,无物贿赂您。如果错过今年的海船,杏子安心等明年。如果不幸错过明年,那后年再回故乡吧。”

“如此甚好。后年腊月开审,可等得?”薛思春收起钥匙。

后年腊月开审,须得大后年夏天才能乘风出海。只见杏子紧咬嘴唇,小拳头都攥起来了。他心里窝着的那点儿脾气总算平了下去。

薛思春隔铁栏杆伸手揉揉杏子的头发,温存笑道:“吾池杏子,逗你玩的,莫委屈。”

杏子扬脸,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明天过堂,对么?杏子知道思春君是好人。”

薛思春摆摆手指,摇头道:“我不过问此案,避嫌。明日帮你敦促他们尽快处理。杏子,你放心,买卖不成交情在,你我好歹认识一场,大家依旧是朋友。”一句朋友,他淡然撇过旧事。

“朋友?”

“对,朋友。”薛思春站在牢门外,坦言:“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也曾想过将你养在家中陪我消遣寻乐子解闷。实不相瞒,今晚在葵屋见到你时,我一直在琢磨如何胁你就范,如何让你乖乖去当厨娘本法曹除了偶尔倒霉,没吃过亏!焉能轻易放过你这谋财小杏子?”

他抿嘴笑道:“杏子若落在我手里,不管它是四月青杏、六月黄杏,不管是酸、甜、苦、涩,不管杏仁有毒、无毒,本官绝对要将它剥皮吃净,以解此恨。”

杏子不由打了个寒噤,信誓旦旦保证说:“多谢思春君饶过杏子,银钱一定加倍奉还。”

“不必,一分二钱的薄利即可。”他讲明利钱,自叹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长安的沃土只适合牡丹,樱花本该扎根东瀛。回去找你的亲人吧!祝一路顺风。”

薛思春拱拱手告辞。他才迈步走到女监大门台阶,又折了回来,扣着牢门对杏子说:“别吃牢里的霉米饭。我会派人给你送一日三餐。”

他从腰里解下个小锦袋,稳稳抛到杏子手中。白天哄波斯小王子玩耍时,曾在西市买下各式饴糖装进袋子里,这会儿正好留给杏子。叮嘱完牢中饮食,薛思春转身走了。头也没回。

杏子打开糖袋,往嘴里塞了一颗。思春君说“大家还是朋友”,值得庆贺之事啊。

不知怎的,她心里隐隐觉得苦,连舌上也苦起来。分明是糖,却尝不出甜味。

杏子又塞一颗,仍然不甜。一时任性,她从锦袋内抓出大把五颜六色的糖块,一股脑全都含进嘴里去,倔强地大嚼两下:“我不信这么多糖还不甜!”

“咯嘣”,杏子咬到了硌牙硬物。

又凉又硬,不像是块糖。她忙搅舌将那东西吐在手心,原来是枚金指环。思春君落下东西了杏子拿手帕将指环擦净,举在眼前细看。它没镶宝石,也无纹饰,黄澄澄一只素戒指,只在里头刻了几道花纹。

杏子眯起眼,诧异这枚戒指圈儿怎么如此小巧。她试着将小指伸进去,略显松。换到无名指上再试了试,不松不紧刚刚好。

太小了,思春君肯定没法戴。杏子端详片刻,把它褪下来系在裙带上,牢牢打了个死结。既然是思春君不慎遗失的东西,应当好好保管。

低头看到手上浅浅的一圈戒指痕,恰好是她的尺寸呢!莫非思春君故意留在锦袋中送给她,好在大海彼岸留作想念?

杏子胡乱想着,又开心起来。抱都抱过了,好歹也应该算个情郎嘛。匆匆嚼碎糖块,她坐在破草席上,轻声哼起前朝丁七娘唱过的民间小调子:“二八好容颜,非意得相关逢桑欲采折,夺枝倒懒攀”

“欲呈纤纤手,从郎索指环”杏子唱罢,歪头伸出纤纤手,笑念道:“郎,赠奴指环。”

*

“法曹,我不想回鸿胪寺!”波斯小王子赖在薛家宽敞的梨花榻上,死活不挪地方。

薛法曹正半躺着看书,听见这孩子又聒噪,随手扔过去一串铁连环,边翻页边说:“解吧,解开了你就能留下。否则必须回驿馆。那边已无刺客隐患,殿下没理由不回去。再者,我在京兆府公务繁忙,万一照料不周,把你给照顾丢了,这责任卑职担当不起。”

波斯小王子抬手把铁连环扔到地毯上,气鼓鼓捶他道:“你狡猾!你坏!你找铁匠把四付九连环铸成一付了!根本解不开,叫我怎么解!这不算数,我不回去!不回去!”

“停,府内严禁高声喧哗,严禁咆哮再咆哮,就请殿下顿顿吃折翼的老母鸡。”薛法曹顺便捏住他的下颚,凑过去瞧了瞧:“殿下牙口甚好啊,嚼肉肯定利落。”

“法曹甚甚狡猾!甚甚坏!”那孩子偏过头,拳拳捶在他胸前:“明知本王最爱吃鸡翅膀,你竟然拿折翼的老母鸡招待本王,我要上本参奏,我要向天子讨个说法!哼!本王不是小孩子,别想用解不开的铁连环撵我走!我!不!回!去!”

“谁说解不开?”薛法曹放下律书,瞄他一眼,垂胳膊从地上捞起铁连环。四付连环拼为一付之后,大环套小环,小环套曲环,一环乱似一环,比蚂蚁窝还叫人费脑筋,看着就头痛。

他把铁连环往两人中间一放,说声“看好”,埋头专心摆弄起来。小王子趴在旁边仔细盯着看,看到眼酸了,打了个呵欠,手往他腰里伸去。

摸了一把,没摸到。

再摸一把,又没摸到。

小王子推推薛法曹,耷拉着脸问他:“糖呢?被你偷吃光了?”

“对,我吃光了,很甜。”薛思春忙于解连环,随意应他一句。没想到那孩子又咆哮起来:“你骗人!你坏!我是未来的波斯王,你敢欺君罔上,罪当流配千里!从长安直接发配波斯!”

薛法曹抬头,眼中很茫然。不就是半袋糖嘛,这孩子爱上咆哮了?定是白天在京兆府跟哪个不长进的混账衙役混学的

王子薄唇一扁,瘪嘴揭发道:“西市店掌柜专门给本王包了新模子压的糖。那糖由南海所捞麒麟菜熬出的冻胶制成,有嚼劲,却不甜。你根本没吃!”

“殿下,您很有法曹潜质啊。万一波斯跟匈奴开战不幸吃了败仗,殿下可速来投奔京兆府,接任卑职这法曹差事。殿下一定会比我干得更好。”薛法曹拍拍他的肩膀,继续攻克铁连环。

最后一枚铁环咔哒扭开,薛法曹擦擦额上细汗,笑道:“殿下,没有解不了的连环。”

王子目瞪口呆,抓起铁连环看了好一会儿才尖叫起来:“法曹,你真厉害!”薛法曹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告诉这孩子,京兆府六曹均精通此道。

“本王命令你们打擂比试九连环!”那孩子立刻想出了可供玩耍的新去处——京兆府。

*

京兆尹亲审鸿胪寺案,各个要犯流水般押上大堂录口供。

波斯小王子坐在屏风后,对着一大盘九连环百无聊赖。他不停催促:“府尹,审完没有?快点啊!赶紧叫人喊威武——退堂——本王等着府尹和六曹比赛解连环,快审快审!”

“带犯人。”京兆尹惊堂木一拍,底气都不如往日。两边还有吏部和大理寺的人在看呢,比赛九连环波斯小王子这不是存心败坏京兆府勤勉奉公的好名声么!

命案虽重,好在该抓的都抓了,该招供的都招供了。夜子和芽美分别画过押,转押刑部大牢。杏子本清白无事,对过供词,仍旧暂去葵屋安身。因连死五名官吏,这宗案子一审完就誊出奏折递到了龙案上。

“现今只等皇上圣裁定下行刑的日子,咱们就能领赏啦。”京兆尹抿一口新茶,坐看整个京兆府被波斯小王子闹了个天翻地覆。

“头儿,您不管管?”薛法曹偷空在案前扎马步。窗外正热闹,衙役全被那孩子拘起来拔河,输的一队将遭受臭墨涂面之苦。

京兆尹咳嗽两声,刚起身,外面传来一声“报——”

他踱出门去,见是老朋友袁侍郎。袁侍郎面有戚戚,招呼都没打,急急忙忙把京兆尹拉到僻静墙角,咬耳朵告诉他:“我今日在皇上跟前伺候笔墨,瞧见几份奏折。特来给你通个风,赶紧收拾细软安排家眷回娘家!”

“愚兄愚钝,这却是为何?”京兆尹捻须,他为官如此低调也招祸?

“鸿胪寺案,你们审错喽!”侍郎连推带搡,劝京兆尹赶紧叫手下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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