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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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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桓不自在地缩了一下手,感觉袖管一下子空荡荡的,风都灌进去了。

他没有多废话,翻身上马,白马好像识途,南山也不用牵着,它就会自动跟着他走。

走着走着,南山就把口琴解了下来,凑在嘴边吹着。

褚桓小时候其实也有一个口琴,是褚爱国给他玩的,可惜那东西在他的抽屉里躺了这么多年,他也没弄清哪个窟窿出来的是什么音,南山却已经能像吹叶笛一样熟练地吹出各种曲子了。

可能音乐这种东西,的确是要看天赋的。

褚桓总是漫不经心,唯独听南山吹曲子的时候,他是全神贯注的。

南山的乐声里自有一番丰沛的喜怒哀乐,从来不屑有一零半星的遮掩,浓烈得好像一口烈酒,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是激荡,让人无比真实地感觉到,无论痛苦还是喜悦,自己都确实是活着的。

不是行尸走肉,也没有浑浑度日。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走过了民居、果树,然后南山牵马,带他穿越了那条与世隔绝般神秘的河。

褚桓不禁顺着来路回望了一眼,触目皆白,茫茫无所见。

记忆里那些小崽子们吵吵闹闹的声音成了一页幻听,从他耳边一闪而过,褚桓低下头,看见了南山深色的目光。

他那么俊秀,是褚桓生平仅见的、再漫不经心的人扫上一眼,也会印在心里的俊秀。

褚桓的目光从他的嘴唇上掠过,不由自主地逗留了一下,片刻后被自己发觉,褚桓就有点不大自在地转开了视线,觉得自己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好像容易犯错误。

他只好生硬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死乞白赖地把眷恋幻化成一句没什么意义的感慨:一转眼,自己在这里居然已经待了三四个月了,真是时光如水。

“哎,”褚桓伸手敲敲南山的肩膀,“马脖子上挂着的那个,是酒吗?”

南山把其中一个竹筒摘了下来,拧开盖子,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回身递给了褚桓。

两个人站在河边,你一口我一口地把一个竹筒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褚桓就摸了摸白马柔软的鬓毛,笑起来:“你说我这是不是也算酒驾?酒驾在我们那被逮着一次,可得塞进小黑屋关半年。”

南山听着他顺口开的玩笑,一点面子也不给,他既不笑,也不接话,而是直言说:“你一走,我很难过。”

褚桓:“”

他笑容渐淡,最后叹了口气,伸出一条胳膊,搂住南山的脖子,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

桂花味从他鼻尖错觉似的一晃而过,褚桓忽然暗搓搓地君子起来——他觉得自己既然心有杂念,就不该无所禁忌,于是克制地在南山肩上拍了拍,随即放开了他,翻身上马。

“回头我把它撒在上次那个车站附近,它会自己认路回来是吧?”白马碎碎地踱着步,褚桓随意地拨动着马头,让它围着南山转了几圈,然后取下了它脖子上挂着的另一桶酒,“这个就送我了,再见。”

说完,他轻轻一夹马腹,驱马直行。

他走得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却始终没有回一次头。

南山忍不住叫了一声:“褚桓”

褚桓背对着他,远远地挥了挥手。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南山始终立在原地,目送着白马终于绝尘而去,看着褚桓像来的时候一样,干干净净、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

“先人的话,不一定就是真的。”

南山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他没有回头,只是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长者。”

长者从浓雾里走出来,瘦骨嶙峋的脸上面无表情,就像个粉墨登场的老妖怪。

“圣书上说,‘河那边有一个人能沟通过去与未来,连接现世和末世’,也许真的有,但是你找的那个老师不是说过吗?他们那边有六十万万个人啊。”

离衣族中,“亿”这个计数单位已经超过了他们的认知水平,长老说起来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味着难以想象的数字带给他的震撼:“他们男女老少,长成什么模样的都有,你走到‘边界’,才那么一点距离,刚好遇上一个人,刚好带回来,怎么会就是他呢?”

南山低头不语。

“我知道你的意思。”长者说,“你想给孩子们寻觅个出路,所以我不拦你,可是靠一个外人,就可以把大家领过去吗?这个出路是多么的小啊,就像黑夜里着了火地一根头发,你抓不住的。”

南山没吭声,也没解释,他的眼神并没有多少年轻人的锋利,那里有大山一样的坚不可摧与无从撼动。

他只是转身迈回河里,蹚水走了回去。

褚桓离开南山的视线后,其实并没有急着赶路。

越过一座山岭后,他就感觉到那半桶酒让他有一点上头,褚桓勒住马,找了一棵大树,坐下休息了。

后来他干脆决定靠在树底下睡一觉。

这一觉没睡踏实,褚桓是被爬行动物爬过的“沙沙声”弄醒的,这边冬天不像北方那么冷,有时候甚至能达到二十多度,荒郊野外免不了有爬虫,褚桓随身没有什么驱虫驱蛇的东西,只好自己警醒点。

结果他一睁眼,就看见了一只眼熟的小毒蛇,正左摇右晃地在他面前吐信子。

褚桓:“”

认识人,听得懂人话,还会千里迢迢地穿过满是迷雾的河追踪到这

褚桓迟疑地抓起小毒蛇,把它举到自己面前晃了晃:“我说,你其实真是条蛇精吧?”

紧接着,褚桓就听见了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诧异地转头一看,只见一头大猪向他奔跑了过来。

那个猪?

猪跑到他近前,猛地一刹车,以一种千里送火腿的大无畏精神挺胸抬头地站定。

然后一颗光溜溜的小脑袋从猪背后抬起来,呲着一排小乳牙,冲褚桓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褚桓:“”

现世

拐走一条蛇,这没什么,即便这条蛇看起来像南山的宠物,想必那个给腊肉定价两块钱一斤的穷大方也不怎么会介意

可这不代表他能安安心心地拐走一只娃。

褚桓看着面前和猪一起撒欢玩耍的小秃头,愁得快要七窍生烟了。

“过来。”褚桓板起脸,用半生不熟的离衣族语说,同时,他用力地憋出一脸威严,“你怎么追来的?找打是不是?”

小秃头听了,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害怕,还欢脱地抱着猪脖子笑开了。

褚桓:“”

这就是哑巴式语言学习的弊端,会听不会说,别人笑得肠子都断了,自己还不知道说错了什么。

褚桓艰难地纠正了一下自己的发音,类似于:“找招、赵打。”

小秃头乐得满地打滚。

“算了。”褚桓泄气,他发现自己硬不起来,只好好言相劝,先是无可奈何地摸了摸兜,发现糖都留在他住的小屋里了,一块也没带出来。

“我真没糖了,”褚桓尽可能地把字吐得清楚了些,把外衣口袋翻出来给小秃头看,“真的,不骗你,回家吧,乖,我送你。”

小秃头根本不吃他那套,纵身一跃,准确地抱住了褚桓的腿。

他俨然已经成了个专业抱腿的熟练工。

大猪见状,好像也企图效仿,被褚桓一个充满了杀气的眼神定在了原地,只好去一边气哼哼地拱地了。小毒蛇却以一种有功之臣的架势,趾高气扬地爬上了褚桓的肩膀,一览众山小地俯视着其他物种——当然,他很快被褚桓捏着七寸拽下来扔在了一边。

褚桓:“都是你招来的,裹什么乱?”

一条蛇该如何去伸冤呢?这个残忍的问题注定是无解的,所以它受气兮兮地爬到了小秃头的胳膊上,盘起来的样子有点窝囊。

褚桓跟小秃头沟通了一溜够,感觉自己已经快把口语都练出来了,那位神猪骑士依然油盐不进,他的耐心终于告罄了。

于是褚桓二话不说,直接拎书包一样把小秃头拎了起来,往马背上一扔,火速原路返了回去。

大猪哼哼两声,连忙撒丫子跟上。

小秃头先开始还很高兴,走着走着,他发现路径好像不太对,咬着手指有些疑惑地四下打量。

等回到了充满雾气的河边,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竟然被遣送了——小秃头自觉抛家舍业,牺牲良多,付出了无数的聪明才智,一路追寻着蛇的踪迹,才总算摸到褚桓的影子。

可他这么满心欢喜地跑来私奔,居然毫无来由的就被遣送了,世界上还有比这再冷酷无情没道理的事吗?

小秃头心里悲恨相续,于是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可惜他的挣扎在褚桓看来,和一只小猫乱抓挠也没什么区别,轻易就给镇压了,他只好使出杀手锏,亮出嗓门放声大哭了起来。

褚桓粗声粗气地说:“哭什么哭,是不是男人了?闭嘴!”

小秃头深吸一口气,为了体现自己的纯爷们儿气质,哭出了一串嘹亮的起床号。

“”褚桓默然许久,终于承认自己被治服了,他拍了拍小秃头的后背,放软了声音说,“好了好了,宝贝,咱不委屈了好吧,好了啊”

其实大人的态度越是这样软软硬硬反复无常,小崽子就越是明白他对自己毫无办法,小秃头有恃无恐,越发来劲,在马背上打着滚地撒泼耍赖。

褚桓心力交瘁地站在满是白雾的河边,一筹莫展。

经此一役,他再也不想当任何人的“舅舅”了——不管青梅竹马生出个什么。

褚桓:“别哭了,带我过河好不好?我带你找你妈去。”

没人理他。

褚桓:“再哭我可就把你扔这了啊。”

仍然没人理他。

褚桓深深地望天叹了口气:“祖宗,我求求你了”

他束手无策了片刻,眼见小秃头这是要没完没了的趋势,只好病急乱投医地转向了小毒蛇:“你认识路吗?”

说完,褚桓自嘲一笑,感觉自己有点不正常。

谁知小毒蛇磨磨蹭蹭地爬到了地上,缓缓地钻进了水里,一串几乎看不出痕迹的水波荡漾开来,它在水面上露出一个碧绿的头,冲褚桓吐着信子。

居然真的认识!

褚桓立刻拍拍马:“跟着它。”

他一个人带着一个动物园,这一天第二次走进浓雾深沉的河水中央。

褚桓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领着一头猪一匹马和一个熊孩子,由一条毒蛇当向导,走那一条连信号都透不出来的迷雾之路。

当然,他也没想到,这条看起来信心十足的蛇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当手表的时针已经歪歪扭扭地走过了两格多的时候,园长意识到了自己的脑残——他竟肯相信一条蛇的智商。

他们就这样陷在了浓雾深处,小毒蛇不安地在水里转了几圈,最后怯怯地顺着马的身体爬上了褚桓的裤腿。

连马也焦躁了起来。

褚桓跟南山确认过,他走的时候只要把马撒开,它自己就能找回族里,那么理论上,白马应该是能过河的,可是这条蠢蛇到底带了条什么路,把识途的老马都转晕了?

小秃头早就哭累了,趴在马背上,双手攥着褚桓的衣襟,哼哼唧唧地打哭嗝,大眼睛乱转,眼神十分茫然。

褚桓:“认识吗?”

小秃头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褚桓叹了口气,此时,他手表上的指南针功能已经完全没了作用,仿佛碰到了紊乱的磁场,转圈都转成了华尔兹,而白雾茫茫中,他完全无法判断太阳光的方向,触目所及只有冰冷的河水和无边无际的雾气。

他甚至无法分辨出雾气中哪里薄一些。

忽然,褚身上一凉,他低头一看,小毒蛇钻进了他的衣服里——这蛇只有在觉得冷,无法抵挡冷血动物的生物本能的时候,才会往人的皮肤上贴。

很快,褚桓也感觉到了气温的降低,他解开风衣外套,把只穿了肚兜屁帘的小秃头裹进怀里,拍了拍马:“走,别停下。”

小动物们仿佛知道自己闯了祸,吵的闹的都闭了嘴,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褚桓虚虚地握着缰绳,一边仔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让马自行寻找出路。

忽然,褚桓听见水流声突兀得变急了。

他后脊一紧,身体先于意识,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褚桓猛地一夹马腹,白马陡然受惊,离弦之箭一般地蹿了出去,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撕心裂肺的挣扎,水花四溅,褚桓一回头,只见河水中一道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方才跟在马身后的猪已经不见了,细细的血迹顺着水流了过来。

小秃头猛地哆嗦了一下,扒着褚桓的肩膀,不安地探头去看,褚桓一只手把他的脑袋按了下去,一只手抽出了自己的军刺。

“嘘——”他说,“没事,不怕。”

四下骤然一片寂静,方才那东西好像在寻觅从何下口,而血腥味却已经飘在了鼻端。

白马可能是离衣族马群中的马王,比褚桓骑过的任何一匹都镇定,但它毕竟是个动物,没有办法像受过特殊训练的人那样掩饰它的“战或逃”反应,褚桓明显地感觉到它的四条腿在微微地哆嗦。

突然,白马猛地后退一大步,巨大的怪兽陡然从水中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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