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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知录-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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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归也。归其真宅。”《汉书?杨王孙传》曰:“死者,终生之化,而物之归者也。归者得至,化者得变,是物各反其真也。”《说文》曰:“真,仙人变形登天也。”徐氏系传曰:“真者,仙也,化也。从匕,匕即化也。反人为亡,从目从匕,入其所乘也。”以生为寄,以死为归,于是有真人、真君、真宰之名。秦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魏太武改元太平真君,而唐玄宗诏以四子之书谓之“真经”,皆本乎此也。後世相传,乃遂与假为对。李斯《上秦王书》:“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者,真秦之声也。”韩信请为假王,高帝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又更东垣曰“真定”。窦融《上光武书》曰:“岂可背真旧之主,事奸伪之人。”而与老、庄之言真亦微异其指矣。宋讳“玄”,以“真”代之,故庙号曰真宗。玄武七宿改为“真武”,玄冥改为“真冥”,玄挎改为“真枵”。《崇文总目》谓《太玄经》为“太真”,则犹未离其本也。隆庆二年会试,为主考者厌《五经》而喜老庄,黜旧闻而崇新学,首题《论语》“子曰由海汝知之乎”一节,其程文破云:“圣人教贤者以真知,在不昧其心而已。”《庄子?大宗师篇》:“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列子?仲尼篇》:“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始明以《庄子》之言人之文字。自此五十年间,举业所用,无非释、老之书,彗星扫北斗、文昌,而御河之水变为赤血矣,崇侦时,始申旧日之禁,而士大夫皆幼读时文,习染已久,不经之字,摇笔辄来,正如康昆仑所受邻舍女巫之邪声,非十年不近乐器,未可得而绝也。虽然,以周元公道学之宗,而其为书,犹有所谓“无极之真”者,吾又何责乎今之人哉。
  《孟子》言:“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下文明指是爱亲敬长。若夫因严以教敬,因亲以教爱,则必待学而知之者矣。今之学者明用《孟子》之良知,暗用《庄子》之真知。
  ○科场禁约万历三十年三月,礼部尚书冯琦上言:“顷者皇上纳都给事中张问达之言,正李贽惑世诬民之罪,尽焚其所著书,其崇正辟邪,甚盛举也。臣窃惟国家以经术取士,自《五经》、《四书》、《二十一史》、《通鉴》、性理诸书而外,不列于学官,而经书传注又以宋儒所订者为准。此即古人罢黜百家,独尊孔氏之旨。自人文向盛,士习浸淳,始而厌薄平常,稍趋纤靡;纤靡不已,渐骛新奇;新奇不已,渐趋诡僻。始犹附诸子以立帜,今且尊二氏以操戈。背弃孔、孟,非毁程、朱,惟《南华》、西竺之语是宗是竞。以实为空,以空为实。以名教为桎梏以纪纲为赘疣。以放言高论为神奇,以荡轶规矩、扫是非廉耻为广大。取佛书言心言性略相近者窜入圣言,取圣经有空字无字者强同于禅教。语道既为舂驳,论文又不成章。世道溃于狂澜,经学几为榛莽。臣请坊间一切新说曲议,令地方官杂烧之。生员有引用佛书一句者,廪生停廪一月,增附不许帮补,三句以上降黜。中式墨卷引用佛书一句者,勒停一科,不许会试,多者黜革。伏乞天语申饬,断在必行。自古有仙佛之世,对学必不明,世运必不劢。即能实诣其极,亦与国家无益,何况袭咳唾之余,以自盖其名利之迹者乎?夫道术之分久矣。自西晋以来,于吾道之外别为二氏;自南宋以来,于吾道之中自分两岐;又其後则取释氏之精蕴,而阴附于吾道之内;又其後则释氏之名法,而显出于吾道之外。非圣主执中建极,群工一德同风,世运之流未知所届。”上曰:“祖宗维世立教,尊尚孔子。明经是非,荡弃行检,复安得节义忠孝之士为朝廷用?览卿等奏,深于世教有裨,可开列条款奏来。仙佛原是异术,宜在山林独修,有好尚者任其解官自便。”此稍为厘正,然而旧染既深,不能尽涤;又在位之人多以护借士子科名为阴德,亦不甚摘发也。至于未年,诡僻弥甚。
  新学之兴,人皆土苴《六经》,因而不读传注,崇帧三年,浙江乡试题“义用明俊民用章”。上文“岁月日时无易”,传曰:“不失其时也。”第三名龚广生文,误以为历家“一日十二时”之时,而取冠本经,刻为程文。九年,应天乡试题“‘王请大之’至‘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内有“以遏祖莒”,注曰:“‘莒’,《诗》作‘旅’,众也。”谓密人侵阮、徂、共之众也。第二十三名周天一文,误以为《春秋》莒人”之莒,亦得中式,部科不闻磨勘。诏令之不行至此。
  ○朱子晚年定论《宋史?陆九渊传》:“初,九渊尝与朱熹会鹅湖,论辩所学,多不合。及熹守南康,九渊访之。熹与至白鹿洞,九渊为讲‘君子小人喻义利’一章,听者至有泣下,熹以为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至于无极而大极之辩,则贻书往来,论难不置焉。”
  王文成所辑《朱子晚年定论》,今之学者多信之,不知当时罗文庄已尝与之书而辩之矣。其书曰:“详《朱子定论》之编,盖以其中岁以前所见未真,及晚年始克有悟。乃于其论学书牍三数十卷之内,摘此三十余条,其意皆主于向里者,以为得于既悟之余,而断其为定论。斯其所择宜亦精矣,第不知所谓晚年者,断以何年为定?偶考得何叔京氏卒于淳熙乙未,时朱子年方四十有六。慢二年丁酉,而《论孟集注或问》始成。今有取于答何书者四通,以为晚年定论;至于《集注或问八则以为中年未定之说。窃恐考之欠详,而立论之太果也。又所取《答黄直卿》一书,监本止云此是向来差误,别无‘定本’二字,今所编增此二字,而序中又变‘定’字为‘旧’字,却未详‘本’字所指。朱子有《答吕东莱》一书,尝及定本之说,然非指《集注或问》也。凡此,愚皆不能无疑,顾犹未足深论。窃以执事天资绝世,而日新不已。向来恍若有悟之後,自以为证诸《五经》、《四子》,沛然若决江河而放诸海;又以为精明的确,洞然无复可疑。某固信其非虚语也。然又以为独于朱子之说有相抵悟,揆之于理,容有是邪?他说固未敢请,尝读《朱子文集》,其第三十二卷皆与张南轩答问书。内第四书亦自以为:‘其于实体似益精明,因复取凡圣贤之书,以及近世诸老先生之遗语,读而验之,则又无一不合。’盖平日所疑而未白者,今皆不待安排,往往自见洒落处,与执事之所自序者无一语不相似也,书中发其所见,不为不明;而卷未一书,提纲振领,尤为详尽。窃以为千圣相传之心学,殆无以出此矣。不知何故,独不为执事所取?无亦偶然也邪?若以此二书为然,则《论孟集注》、《学庸章句或问》不容别有一般道理;如其以为未合,则是执事精明之见,决与朱子异矣!凡此三十余条者,不过姑取之以证成高论,而所谓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安知不有豪厘之不同者为祟于其间,以成抵牾之大隙哉!又执事于朱子之後,特推草庐吴氏,以为见之尤真,而取其一说,以附三十余条之後。窃以草庐晚年所见端的与否,以未易知。盖吾儒昭昭之云,释氏亦每言之,豪厘之差正在于此。即草庐所见果有合于吾之所谓昭昭者,安知非其四十年间钻研文义之效,殆所谓真积力久而豁然贯通者也。盖虽以明道先生之高明纯粹,又蚤获亲炙于濂溪,以发其吟风弄月之趣,亦必反求诸《六经》而後得之。但其所禀邻于生知,闻一以知十,与他人极力于钻研者不同耳,又安得以前日之钻研文义为非,而以堕此科臼为悔?夫得鱼忘筌,得兔忘蹄可也。矜鱼兔之获,而反追咎筌蹄,以为多事,其可乎哉?东陈建作《学通辩》,取朱子年谱、行状、文集、语类及与陆氏兄弟往来书札,逐年编辑而为之,辩曰:‘朱、陆早同晚异之实,二家谱集具载甚明。近世东山赵氵方《对江右六君子策》乃云‘朱子《答项平父书》有去短集长之言’,岂鹅湖之论至是而有合邪?使其合并于晚岁,则其微言精义必有契焉,而子静则既往矣,此朱、陆早异晚同之说所萌芽也。程篁墩因之,乃著《道一编》,分朱,陆异同为三节,始焉如冰炭之相反,中焉则疑信之相半,终焉若辅车之相依。朱、陆早异晚同之说,于是乎成矣。王阳明因之,遂有《朱子晚年定论》之录,专取朱于议论与象山合者,与《道一编》辅车之说正相唱和矣。凡此皆颠倒早晚,以弥缝陆学,而不顾矫诬朱子,诳误後学之深。故今编年以辩,而二家早晚之实,近儒颠倒之弊,举昭然矣。”又曰:“朱子有朱子之定论,象山有象山之定论,不可强同。专务虚静,完养精神,此象山之定论也。主敬涵养,以立其本;读书穷理,以致其知;身体力行,以践其实,三者交修并尽,此朱子之定论也。乃或专言涵养,或专言穷理,或止言力行,则朱子因人之教、因病之药也。今乃指专言涵养者为定论,以附合于象山,其诬朱子甚矣!”又曰“赵东山所云,盖求朱、陆生前无可同之实,而没後乃臆料其後会之必同,本欲安排早异晚同,乃至说成生异死同,可笑可笑!
  如此岂不适所以彰朱,陆平生之未尝同,适自彰其牵合欺人之弊?奈何近世咸信之,而莫能察也。
  昔裴延龄掩有为无,指无为有,以欺人主。陆亘公谓其愚弄朝廷,甚于赵高指鹿为马。今篁墩辈分明掩有为无,指无为有,以欺弄後学,岂非吾道中之延龄哉!”又曰:“昔韩绛、吕惠卿代王安石执政,时号绛为传法沙门,惠卿为护法善神。愚谓近日继陆学而兴者,王阳明是传法沙门,程篁墩则护法善神也。宛平孙承泽谓阳明所编,其意欲借朱子以攻朱子。且吾夫子以天纵之圣,不以生知自居,而曰好古敏求,曰多闻多见,曰博文约礼,至老删述不休,犹欲假年学《易》。朱子一生效法孔子,进学必在致知,涵养必在主敬,德性在是,问学在是。如谬以朱子为支离,为晚悔,则是吾夫子所谓好古敏求,多闻多见,博文约礼皆早年之支离,必如无言、无知、无能为晚年自悔之定论也。以此观之,则‘晚年定论’之刻,真为阳明舞文之书矣。盖自弘治、正德之际,天下之士厌常喜新,风气之变已有所自来,而文成以绝世之资,倡其新说,鼓动海内。嘉靖以後,从王氏而诋朱子者,始接踵于人间,而王尚书发策谓:‘今之学者偶有所窥,则欲尽发先儒之说而出其上;不学则借一贯之言以文其陋;无行则逃之性命之乡,以便人不可诘。’此三言者,尽当日之情事矣。故王门高弟为泰州、龙溪二人。泰州之学一传而为颜山农,再传而为罗近溪、赵大洲。龙溪之学一传而为何心隐,再传而为李卓吾、陶石篑。昔范武子论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以为一世之患轻,历代之害重;自丧之恶小,迷众之罪大。而苏子瞻谓李斯乱天下,至于焚书坑儒,皆出于其师荀卿高谈异论而不顾者也。《困知之记》、《学之编》,固今日中流之砥柱矣。”
  《姑苏志》言姚荣国著书一卷,名曰《道馀录》专诋程、朱。少师亡後,其友张洪谓人曰:“少师于我厚,今死矣,无以报之,但每见《道馀录》,辄为焚弃。”少师之才不下于文成,而不能行其说者,少师当道德一、风俗同之日,而文成在世衰道微、邪说又作之时也。
  嘉靖二年,会试发策,谓朱、陆之论终以不合,而今之学者顾欲强而同之,岂乐彼之径便,而欲阴诋吾朱子之学与?究其用心,其与何澹、陈贾辈亦岂大相远与?至笔之简册,公肆诋訾,以求售其私见,礼官举祖宗朝故事,燔其书而禁斥之,得无不可乎!当日在朝之臣有能持此论者,涓涓不塞,终为江河,有世道之责者,可无履霜坚冰之虑。
  以一人而易天下,其流风至于百有馀年之久者,古有之矣。王夷甫之清谈,王介甫之新说,其在于今,则王伯安之良知是也。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拨乱世反之正,岂不在于後贤乎!
  ○李贽《神宗实录》:“万历三十年闰二月乙卯,礼科给事中张问达疏劾李贽:‘壮岁为官,晚年削发,近又刻《藏书》、《焚书》、《卓吾大德》等书,流行海内,惑乱人心。以吕不韦、李园为智谋,以李斯为才力,以冯道为吏隐,以卓文君为善择佳耦,以秦始皇为千古一帝,以孔子之是非为不足据,狂诞悖戾,不可不毁。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不简,与无良辈游庵院,挟妓女,白昼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讲法,至有携衾枕而宿者,一境如狂。又作《观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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