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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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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没什么可抖落的了!但是,公开点了并无多大影响的5?16,要求深挖深批,包藏祸心,值得寻味。
此外,还有什么反击反军乱军的极左思潮,小题大做的“捍三红”、“三反一粉碎”;毛主席警诫,有可能轮到小将犯错误,严厉批评五大学生领袖;工宣队、军宣队进驻大专院校,接力赛似地送芒果,一直送到芒果烂得发臭;军管军训,军队又兴起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让些老太婆扭扭捏捏,做出各种肉麻动作……不一而足,数不胜数。其间,毛泽东每有指示,必满街敲锣打鼓,举旗*。立言很厌倦这种形式主义,却又不得不参加。
上层固然如此,下面群众组织也是斗来斗去,纠缠不休。7?20之后,刚刚取得胜利的造反派分成三钢、三新,毫无道理闹起钢新之争。互相找岔子,互相揪辫子,为芝麻绿豆大事儿,动枪动炮打“派仗”。有天,在巷道里遇见孙三毛,立言见他走路一跛一瘸,问:“怎么搞的?”孙三毛愤愤地:“新派打的呀!6?17百万雄师没杀死我,让他们打残了!”原来,他参加胡秀娟指挥的“血洗新中原”行动,大腿挨了一梭子机枪。后来在中央三令五申下交了枪,倒旗成立工代会、红代会,稍微宁静下来,明争暗斗并没停止。既然武汉有钢新两派,栗阳也分有麻瞎两派内讧。四川、云南、贵州、湖南、江西、山西、河北诸省莫不皆然。
正如毛泽东所说:“群众运动往往带有极大的盲目性。”全社会形成稍不如意,反目为仇,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习惯。形同十八世纪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各派别,又如历朝历代各路起义队伍,无休止火併。所有人患上偏执狂,不断地苛求,不断地分裂,不断地斗争。常打锣鼓无好戏。立言担心如此无序地折腾内耗,最终断送这场伟大的运动。
立言从来相信直觉。当着“柳河五七干校”、“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一套又一套拿出来,尤其“六厂二校”清理阶级队伍的经验和“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最高指示,全系假大空。又来了!“又来了”的感觉竟同十多年后著名演员赵丹临终忌惮,惊人地不谋而合。今天看来,其间,该有多少令人玩味的东西、值得接受的教训!
立言对所有一切,可以处之“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超然态度,唯独知识青年下乡事关妹妹和恋人,不能不说。他一再写信嘱咐,切切不能随大流,1963年至1965年城市知识青年下放农村边疆的悲惨遭遇,就是前车之鉴。趁着要去县城搞清理阶级队伍,放假三天。立言赶回武汉。三天里,他与司徒谈话内容全是下乡话题。反复说到对农村的观感:环境恶劣,生存艰难,尤其是,后人世世代代都成了农民,简直不可想象!为了说服崇尚革命理论的女共产党员,他甚至不惮犯忌,胆大包天地质疑:“毛主席说过,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怎么现在又需得农民教育你们呢?”最后的结论是,历来的运动都属“热开花,冷结果”,千万别听人哄!司徒听了,笑着问:“要是别人都报名下去呢?”立言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话显出急躁:“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一定听我的,不听不行!”最后一句有点专横,司徒咀嚼到其中意味:不听就分手!她默默地点头同意。立言满意地笑了。
然而,刘立言万没料到厄运即将降临自已头上!
回白水中学的第二天,全县中学教师到县城一中搞清队。在腾空的教室里,教师们分成相对两排支上床,既算寝室又是会场。驻校军宣队、贫宣队指示,推举几个出身好、历史清白的教职工组成专案组。大伙叽叽喳喳议论时,田家宝将立言一拉:“得一会的。先去方便了再来。”等他俩从厕所转回,清队班子已然选出:李树清、康汇江、柯红霞、何长生、王重九。全是原保守派“革命教工”里人员。田家宝诧异地自言自语:“怎么这快?真是屙泡尿都变了!”这话让立言直笑,想想,按要求,也只能选上这几位。
傍晚,在校外田野散步,踢着陌上枯草,田家宝颇不服:“老子好孬是革委会常委,出身职员,历史更不用说,比自来水还清白!李树清加入过国民党,档案上一塌糊涂,其余几个是资反路线黑打手,铁杆老保,怎能由他们领导运动?”立言冷笑:“领导又能怎样,还敢报复?”田家宝惴惴不安:“你没瞧,报纸上天天批极左、抢枪乱军……”立言拉腔拉调:“极左要有事实根据——再则,你抢了枪没有,乱了军没有?”
对于这次运动,立言思忖,至多打打死老虎,走走过场。他有点厌烦。六厂二校的所谓经验,他看过。里面说,有个反革命分子在杯底写上“傻马忍耐”,于是被发现,轻轻点他一下,吓得当场向革命群众下跪,竹筒子倒豆子坦白罪恶……几如儿戏般可笑!另一份材料讲到运动对象跳楼身亡:“反革命自杀是难免的,但是少了一个反面教员”,简直毫无人性。推敲样板经验报告,一看就知是“丘八”文风,半通不通,强辞夺理,逻辑混乱。只有在窒息人性的军队中才可能写出这种“奇文”。因而,开会时,他根据调调,拣些不痛不痒的事儿发言。由于时见即兴幽默,妙语联珠,很让军宣队、贫宣队欣赏。军宣队领队的苟班长是四川小伙子,甚至在烤火时,与立言互留通讯地址,交上朋友。
然而,第二天下午,全体教师坐在床铺上开会,李树清端坐山墙边长凳上,小结前段斗争,说:“老虎有卧在火盆上不动的老虎,有一摸就跳的老虎。今天,先打只一摸就跳的猛虎……”立言听他拉过门,知道又要揪谁了,万没料到李树清站起身,话锋陡转:“把现行反革命分子刘立言揪出来示众!”最初一刻,他以为听错了,甚至怀疑李胖子说错了,眯缝眼打量他。但,李树清振振有词宣布罪状:“刘立言读大学时思想反动,组织反革命组织‘读书会’,企图叛国投敌;四清中,*共产党员贫下中农;*训练武斗队,毒打革命干部!”李树清宣布完,所有骨干步调一致地喊着口号:“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刘立言!”还有人兴奋地叫着:“站起来!”“跪下!”他这才知道,是有预谋的,并且,想以突然袭击方式产生“傻马”效应!他内心愤怒几乎要爆炸开来,一个箭步跳到会场中间,指着李树清大骂:“你他妈的放什么屁?莫跟老子摸错胯子!”后一句是纯粹的汉口俚语,意即搞错了,太放肆了,小心点。李树清拿着材料纸趔到墙角边,他料定刘立言会拼命。避其锋芒,稳操胜算地阴笑。田家宝瞠目结舌;倪小凤自7?20后早已解脱,这次清队没找她的事。但,看见昔日同情自已的人遭难,眼里闪露同情;王重九皱眉望着立言;何长生嘿嘿直笑。有人乱喊乱叫:“莫要假装镇静,坦白从宽!”“站好!”立言轻蔑地扫一眼喊话方向,偏要坐在李树清刚才坐的长板凳上,跷起二郎腿,理直气壮地:“跟老子拿证据出来!”没听见李胖子回答,却有人在后面推搡。他坐不住了,转身看谁推他。后面的人见他转身,吓得连退几步。立言看清是昔日造反战友赵松樵。尖嘴佝偻的赵松樵是上海人,戴付深度眼镜,中专毕业分来白水中学教物理,运动初期因偷听敌台、与学生恋爱受批判而造反。在一次同保守派学生辩论中受围攻,挨了不知多少拳头;后又为麻派学生关押,是立言奋力救出。看清是战友,立言更加怒不可遏:“你也落井下石?”赵松樵张皇四顾无言以对之际,立言身后又高喊起:“打倒反革命分子刘立言!”,并且有人义愤填膺地叫着:“太嚣张了!”继而,纷纷起身,仿佛要冲上来。立言侧着身子瞟瞟,像踢足球般用脚把长板凳挑飞半空,板凳凌空划条弧线,教那些乡村塾师般书呆子双手抱头,弯着腰躲闪不迭!
康汇江摇摇头,捂着鼻子笑了:“我参加大小运动无数,从没见过这种亡命之徒!”眼见会开不下去了,他凑近贫宣队梁有祥队长和军宣队苟班长,耳语一番。于是,两位队长上前和气地同立言打招呼。梁队长说:“小刘,我们先出去谈谈,行吧?”立言考虑斗争双方只有这样下台,便点头同意。
在一间小房里坐下,梁队长和苟班长声明,今天会议内容事前没通知他俩。否则,工作会做细一点。梁队长特别赞赏立言在斗争几个历史反革命分子、特务、国民党残渣余孽时的发言:“咳,我对李树清说你,简直像小老虎!”苟班长是个老实农村小伙子,言语不多。笑着说:“昨天我俩还互留地址交朋友呢!”梁队长四十多,眉宇透着英气,很精明的样子。当着苟班长的面介绍自已情况。他是七方人,生产大队里大队长,家里一个老娘,还有老婆和两个孩子。他相信立言是好人。最后,劝立言:“既是运动,都有接受审查的义务。好的说不坏,坏的说不好。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在会上再不要闹了,行不行?”立言固然意气难平,为着梁有祥的知遇之情,吁口长气,委屈地点点头。
就这样,刘立言打入牛棚,接受斗争。坐在会场前的板凳上,扬着头任凭发言人声色俱厉地指控。他的态度很教李树清光火。实际上,李树清主要矛头是田家宝一伙。他想先将立言拿下,而后,从立言口中得到那些人的定性材料。立言打乱他的部署,便跳过梁有祥、苟班长,向县清队办公室汇报。
作为清队办主要负责人陈志鲲听李树清唠叨半天,最后指示:“也不怪姓刘的那么嚣张,你们材料没搞扎实,对象当然不服!材料我看过一些。譬如,你说刘立言大学时参加反革命组织,所有成员都逮捕了,为什么唯独他没抓?说不过去嘛!你参加过四清运动,‘五要素’、‘三对口’该不陌生吧!要定成铁案,知不知道?”




四、六度桥上演“红灯记”

栗阳毗邻河南南阳,固然穷而小,在“王莽篡汉,光武中兴”之际,起过举足轻重作用;刘秀未成气候常赖栗阳栖身,其二十八宿,不少为栗阳籍将士。民情剽悍,敢于斗争。
栗阳城最热闹是大十字街;另有一条小南街,一条小北街,虽开有铺面,多作住家。烟熏火燎的廊柱门楹,只令人依稀想其已逝的繁荣昌盛。大十街上,除交叉路口隔街相对的邮政局和供销社是三层“洋楼”;其他店铺全为平房,格调古朴,满含苍桑。屋顶复盖排排瓦屋松,雷云形瓦当长满苔藓,绿幽幽,现出丝绒般质感。这些商店无非摆着副食杂货、衣服鞋袜、家用电器——那年头,中国人不知电视冰箱音响洗衣机为何物,所谓家用电器充其量为电风扇、收音机,半导体已算高档商品。与大城市不同的是,农机农药、肥料种子商店比比皆是。农民常把自留地出产的水果菜蔬挑进城叫卖。县委会、县人委、县政协、县武装部依傍北边一段千年古城墙,城墙上树木蓊蓊郁郁,乍看似乎座小山。门前的街道命名北大街。右拐,是挨着栗水的回民居住区,称顺城湾。这里回民,国民党时代支持共产党,*中又支持造反派,似乎永远好与当权者作对。栗水浅阔,两岸长满丈余高芭茅。从春夏之交到深秋,每天黄昏时分,女人成群结队*衣服下水洗澡,一如传说中仙女在天河里沐浴,幻出一道独特风景。沿着顺城湾走到头,就是县一中。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八年底,栗阳县城贴满“彻底清理阶级队伍!”的大标语,气势逼人。全县中学教师集中县一中搞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简称“清队学习班”。这里为全县运动重中之重,之所以如此,皆因造反派主力为中学生,黑高参多为其老师;县一中是造反派头头孙麻子老巢、东方红公社发源地。选在县一中搞中学教师“清队”学习班,大有深意。
“学习班”三字,听来温文尔雅,书卷气浓;实则是集中营,人肉磨房。走进县一中,随处贴有杀气腾腾的大字报、大标语:“把大搞阶级报复的XXX揪出来示众!”“XXX抢枪乱军罪大恶极,必须彻底清算!”“将5?16骨干、现行反革命分子XXX批倒批臭!”……明眼人一看,矛头所指尽为造反派。昔日书声琅琅的教室充溢狂吼乱叫,传道授业的教师一扫儒雅,如斗红眼的恶犬张牙舞爪。全县教师虽然集中,运动仍是各校分头搞。必要时,全体到操场开大会造声势,斗争罪孽深重的阶级敌人。人数多的学校占三间教室,人数少的学校占两间教室。原来的教师课间休息室作为专案组办公室或充“牛棚”关押揪斗对象。在强大政治高压下,学习班开办不久,有个区吊死一个教师,有个区里一位老教师趁人不备,冲进厨房用菜刀抹脖子,送往医院抢救;还有个女教师吓得神经失常……
立言被“端出”的那天,田家宝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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