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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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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情形好的时候,他们也陆续接受过杜家不少好处,这也是湘怡敢于来向哥哥求援的原因。谁知,她才跨进哥哥的房门,嫂嫂李氏已尖着喉咙喊:“湘平,妹妹来啦!”一面望着湘怡说:“妹夫好吗?听说他又找着好差事了,让他也提拔提拔你哥哥,你看,我们一家人都快饿死了!”
  湘怡一肚子的话,只好硬咽了回去。她知道李氏并非不明白她的来意,而是故意用话来堵她的口,坐在那儿,她如坐针毡。李氏还口若悬河的、明枪暗箭的讽刺她:“湘怡,你还记得以前那个张科长吗?他最近又升了职,发财了,造了一幢好漂亮的房子,又结了婚。新娘呀,还没你一半漂亮呢!当然,你以前嫌人家年纪大,没想到人家也会发财呀!把福气留给别人去享,你要嫁年轻有钱的,结果……哎哎,别谈了!只是你没缘份罢哩!当初呀,你总认为自己选的人强,不把哥哥嫂嫂的意见放在眼睛里,现在又怎样了呢?哎,妹夫还赌不赌呀?你也该管紧一点儿才是……”
  湘怡坐不下去了,两个孩子又哭个不停,一个劲的喊饿。
  站起身来,湘怡匆匆的告了辞。湘平把妹妹送出门来,趁李氏看不见,悄悄的塞了五张十元的钞票给她,低声的说:“你知道钱都在她手里,我也没办法多给你,先给孩子买点东西吃,别饿坏了。只是,这可不是一个长久之计呀,你做什么打算呢?”
  眼泪往湘怡的眼眶里冲,握着钱,她逃难似的带着孩子跑开。过了桥,在一家烧饼油条店里,买了两碗豆浆,和几个烧饼给孩子吃,自己虽然饿得发昏,却一口也吃不下去。望着两个孩子饥饿的样子,和那两张瘦削的小脸,她心脏都扭绞了起来。
  “不能这样过下去了,”她心里喃喃的自语着。“决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我要找嘉文彻底谈谈,如果他不戒赌,我只有带着孩子离开他!”
  这天夜里,嘉文终于回来了,那副潦倒的样子,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连赌了好几天,他早已头昏脑胀,再加上又是惨败,心里烦躁得想杀人。看到湘怡,他愤愤不平的说:“你猜怎么,我起先大赢,最多的时候赢了两万多,后来一副牌又全输回去了!他妈的老赵,一定在牌里弄了鬼,那一天给我发现,不宰了他才怪!”
  湘怡瞪视着他,呼吸剧烈的在胸腔里起伏,她有满怀的怒气要发作,又不知从何说起。嘉文看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你瞪着我干嘛?连你都是一副讨债面孔,难怪我要触霉头了。”
  湘怡转开了头,用背对着嘉文,牙齿咬住嘴唇,呼吸得更加沉重了。好半天,她才把那股要从体内爆裂出来的悲愤压抑了下去,用勉强维持冷静的声调说:“嘉文,我能和你谈谈吗?”
  “我知道,你那一套又要来了!”嘉文烦躁的往床上一躺:“我累了,你最好把话留到明天再说!现在给我弄点吃的来!”
  “吃的?”湘怡冷冷的注视着他:“你知道家里这几天怎么过的吗?你知道孩子饿了多少顿吗?你──”“算了,算了,别向我诉苦!”嘉文打断了她。“在外面受了气,回来还要听你唠叨!难道我希望孩子饿肚子?谁叫我运气不好,总是输!明天只要大赢一副,来个同花大顺,你就一年用不完了!”
  “嘉文,你还是执迷不悟,”湘怡悲痛的说:“你等同花顺已经把我们等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等同花顺!你在爸爸坟前发的誓呢?你答应李处长的诺言呢?你──”“好了,你别再把爸爸抬出来!”嘉文喊:“你要噜苏到什么时候为止?我累了,要睡觉了,你知不知道?”
  “要睡觉了,我知道。”湘怡绝望的说:“家是什么?你回来吃饭睡觉的地方,孩子已经快不认识你了,事实上──”她声调凄楚。“我也不认识你了,你照照镜子,你还是当年的嘉文吗?”
  “你不是不认识我了,”嘉文冒火的说,故意歪曲事实。
  “你是只认得钱,现在我穷了,你就做出这种怪相来,等我有钱了,你就又认得我了!”
  “嘉文!”湘怡气得脸色发白。“你说这些话真没良心!我──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嫁给你的!你气死了爸爸,气走了妹妹,现在就剩我跟着你,你还要──”“爸爸不是我气死的!”嘉文吼着,他最怕别人说他气死了父亲。“他是死于心脏病!你最好闭起嘴来!别再噜苏个不停!我是男人,我做我愿意做的事情,你管不着!把你那些废话收起来!”
  “我是废话,”湘怡含着眼泪说:“总有一天,你会听不到我的废话了。现在,已经是家破人亡了,你继续赌下去,谁知道后果会怎样?你输掉了财产,输掉父亲的生命,也输掉了你自己的人格、良心、和慈善!……”
  “闭嘴,”嘉文大叫:“我不要你来教训我!”
  “我不是教训你,我是求你,求你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戒赌!看看她们,那么小,那么天真,你需要养活她们,需要给她们做榜样!不要让她们长大了,别人指着她们的背说:‘她的爸爸是个赌徒!’你懂吗?嘉文?你骂我也好,恨我也好,孩子是你的,为了她们,救救你自己,救救这个家吧!”
  “你别说了,我会戒赌的,等我翻回一部份的钱来,现在我输得干干净净,除了赌,什么工作可以让我把输掉的再赚回来?我不会永远输,你看着吧!”
  “嘉文,嘉文,我要说多少话,你才能想明白?”
  “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嘉文懊恼的嚷:“你快变成个叽咕不停的老太婆了!假如你再噜苏下去,这个家叫我怎么待得住?”
  湘怡闭了嘴,坐在床沿上,她呆呆的瞪视着窗子。好半天,才凄苦的说:“你何曾在家里待住过?这个家什么时候吸引过你?自从嫁给你,我就天天在等待,我不想再等了,我等够了,再等下去,也不会等出什么好结果来……”
  “闭嘴!”嘉文喊:“你能不能不开口?”
  “你很快就不会听到我噜苏了,”湘怡仍然凝视着窗子,自言自语的说着,仿佛不是说给嘉文听,只是说给自己听。“我对你浪费了太多的感情,妄想你会改好,相信你本性善良,一次又一次的说服我自己,要鼓励你,帮助你,因为你需要鼓励和帮助。现在,我知道自己全错了,你是冷酷无情的,像个冷血动物!我真不懂,当初你为什么要娶我?如果你对我这样冷落,你就不该娶我!”
  “你要知道吗?”嘉文被她继续不断的指责激怒到要爆炸的地步,尤其她每一句话里都有“道理”,而他现在最怕面对的就是“道理”,仓卒中,他只想找一句话来封住湘怡的口,他从床上跳起来,恶狠狠的盯着她嚷:“我根本就不应该娶你,我从没有爱过你,我爱的是唐可欣!就是因为你对我没有吸引力,我才会去赌钱!如果你能把我留在身边,我怎会逃出去呢?我赌钱就为了逃避你,躲开你!一切责任全在你身上!现在你可不可以不再说话了!”
  湘怡被击昏了!她真的不再说话了,只像个石像般坐在那儿,直直的望着窗子。窗外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他们的大门对着前面人家的后院,杂乱的堆着鸡篷和鸭笼。她的牙齿咬着下嘴唇,双手无力的交握着。她手指上已没有结婚戒指了,在一次挨饿中,她把戒指换了钱买吃的给孩子们,嘉文手上同样没有结婚戒指,他把它掷在赌桌上做“孤注一掷”,早就输掉了。她昏昏沉沉的坐着,有一段很长久的时间,她心内是空空茫茫的一片,没有意识和思想。然后,逐渐的,意识回来了,思想也回来了,她才感到可怕的绝望和悲愤。这绝望和悲愤的感觉压榨着她每一根神经,每一根血管,她扭着自己的手,把脸埋在掌心中,徒劳的和自己的哀苦无望挣扎呻吟,她没有流泪,她的泪早就流干了。
  夜,那么漫长,那么寂静。嘉文已在过度疲倦后睡熟了,沉重的呼吸鼓励着夜雾。湘怡慢慢的把脸从掌心中抬起来,迷惘的望着嘉文沉睡的那张脸,他睡得并不平静,嘴巴扭动着,胸腔不平稳的起伏,或者,他梦到正围着桌子,握着牌紧张的等着下注。她叹息了一声,一时间,许多久远以前的往事,都依稀的回到眼前,和可欣在一起的时光,嘉文家里常开的舞会,狩猎的那一夜,嘉文受枪伤之后,可欣的毁婚,她的下嫁……一幕一幕的,全在她眼前流动。而现在,面对嘉文这张冷漠无情的脸,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她不计一切,愿意下嫁的嘉文!嘉文那几句残酷的话仍然不断的在她耳边回响:“我从没有爱过你!我爱的是唐可欣!”
  “就是因为你对我没有吸引力,我才会去赌钱!”
  “我赌钱就为了逃避你,躲开你!”
  她慌乱的站了起来,仿佛有谁在追赶她,茫然四顾,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什么都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完完全全的错了,到如今,她将怎样安排自己呢?她走到两个女儿的床边,孩子们睡得很甜,真真的小胳膊搂着念念的脖子,无知的面庞上漾着天真的笑意。无辜的小生命!谁该对你们的生命负责呢?她把面颊埋在孩子们的被褥里,到这时才开始沉痛而无声的啜泣起来。
  她哭了很久,然后慢慢的抬起头,轻轻的吻着每个孩子,吻完了,她给她们拉好棉被,盖住那四仰八叉的小胳膊和小腿。再走到嘉文床边,她对他摇摇头,低声说:“你虽不怜惜我,孩子总是你的!老天哪!但愿有人能够助你!”
  坐到书桌前面,她想写点什么,提起笔来,她的手剧烈的颤抖着,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写不出来。窗外的鸡房里,一只大公鸡在扑动着翅膀,远处的天边,透出一线朦胧的白,天快要亮了。湘怡受惊似的望望窗外,那种被追赶的感觉更强烈了,握住笔,她匆忙的在纸上写下了几行歪斜的字:“这一切早已过去,烟消云散般不留痕迹。尽管我曾费心寻觅,流着眼泪如醉如痴!终究这一切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是残酷的真,可怕的实,以及那满天满地满空间时间的无奈的凄迷!”
  写完,她放下了笔,倚着窗子,久久伫立。一阵风卷了过来,把树梢的第一片落叶带到她的窗前,风很凉,她打了个寒噤,嗅到秋的气息了。仰头望天,寒星数点,晓月将沉,黎明快要近了。这新的一天,不知道该属于谁?最起码,不会再属于她了。
  嘉文醒来的时候,已快上午十点钟了,他被孩子们的哭叫声所吵醒,坐起身子,他用手抹抹脸,还有些儿迷蒙不清。
  小真真在尖着喉咙哭叫:“妈妈!妈妈!妈妈!”
  湘怡到那儿去了?他有些不耐烦的喊:“湘怡!”
  没有答应,真真仍然在哭叫,念念也跟着加入,他跳下床,昨晚的争执早已不存在他脑海里,他扬着声音喊:“湘怡!你在那儿?湘──”他猛然住了口,因为他看到湘怡了。她就倒在书桌前面,身子平躺在地下,似乎在沉睡。真真拉着她的衣服哀唤不停。
  她的手无力的伸展着,顺着她的手向地下看,他看到两滩殷红的血,新的血还在不断的流出来。他浑身震动,禁不住狂叫了一声:“湘怡!”
  冲到她的身边,他扶起她的头来,她双目阖拢,眉尖轻蹙,仿佛有无尽的委屈和痛楚。她面颊上的泪痕犹新,但是,呼吸却早已停止了。嘉文大叫了一声,拿起她的手来,刀片深深的划过她的手腕,创口那样深,可见她下手时决心之大,另一只手的创口比较浅,血也流了很多。嘉文的心脏几乎停止了,他狂乱的望着她,摇着她,呼唤她:“湘怡!湘怡!湘怡!”
  湘怡的眼睛不再睁开,所有的呼唤和哭泣都与她无关了。
  嘉文神志昏乱的抱起她来,把她抱到床上,他解开她的衣领,徒劳的想弄热她的身子。在巨大的昏乱中,他甚至忘记去请医生。不过,邻居们已经围着窗子看热闹了,医生和警员都在邻居的报告下来到,医生用不着太多的时间来诊断,湘怡死亡的时间大约在凌晨五时。
  “她死去好几小时了!”医生简单的说,离开了床边。
  “不!”嘉文狂叫,扑倒在床前面:“她还没有死,她不会死,她是骗着我玩的,”他搓着她,揉着她,哀恳的望着她。
  “湘怡,湘怡,”他凄楚的唤着。“你跟我说话呀,湘怡,我什么都听你的,真的,湘怡,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再也不赌了,绝对不赌了,湘怡,湘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湘怡,湘怡,湘怡,”他把头埋在她胸前,失声的痛哭起来。
  警员无法向他问话,也没有人能劝他离开床边,他也不许别人搬动湘怡的尸体,只紧紧的攥住她的衣服,费心的和她说着话,劝她睁开眼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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