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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5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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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赵国尽管恨秦入骨,杀掉人质也是易如反掌,却偏偏不杀,所为何来?在秦,便是明丢一个‘国饵’,待你赵国上钩,而后大举伐赵便是正正之旗。在赵,却是心知肚明绝不上当,既不吞饵,也不放饵,偏是看你秦国如何处置?王孙人质果成弃儿,秦国便是无情无义禽兽之道召天下唾骂。秦国若讨人质,赵国便是一宗绝大生意。如此纠结,秦王赵王俱各明白,只纲成君以寻常骨肉之情忖度国事利害,懵懂一时也。”


  “不可思议!”蔡泽倒吸了一口凉气,“好自为之呢?”


  “要你相机行事,酌情处置,莫将事情搞得不可收拾。”


  “哼!”蔡泽冷笑,“八个字容易,你便说,如何个相机行事?”


  吕不韦哈哈大笑,“此等事意会可也,言说却难!不敢班门弄斧。”


  蔡泽揶揄一笑:“说说第二句,是否中你要害了?”


  “如此断语,见仁见智也。”吕不韦淡淡笑道,“以说话者之意,分明是要提醒纲成君对不韦要有所戒备。然细加揣测,此话却非实指不韦,而是实指赵国。也就是说,要纲成君提防吕不韦是赵国斥候,或为赵国所用。”


  “啊!说你有备而来,便是此意么?”蔡泽惊讶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邦交如兵,皆诡道也。纲成君小心便是。”


  “鸟!”蔡泽突然骂得一句又哈哈大笑,“走时知会,老夫送你!”


  三更时分,吕不韦将蔡泽送出栎阳客寓,回到书房便唤来家老吩咐:明日开始善后,三日后离开咸阳。西门老总事大是不解,张张嘴想说什么却终是点了点头。吕不韦皱着眉头道:“没住够预定日期,金钱交足店家便是。”老总事摇头道:“此等小事,无须先生操心。老朽只是疑惑,大事方见端倪,离去岂非可惜?”吕不韦恍然笑道:“谋事须得临机而变,何能守株待兔?我走,西门老爹却要留下。”西门老总事惊讶莫名,只木然愣怔着不说话。吕不韦道:“西门老爹,你留咸阳两件大事:其一,选择咸阳城外隐秘处建一庄园,以为日后在秦根基。其二,照应两只大船,保得其人其物随时可用。若有难处,我请荆云义士过来助你便了。”老总事又点头又摇头:“只要有事,便无难处。老朽不在,荆云义士正好助先生一臂之力,来咸阳便是大材小用了。”


  正在此时,却听庭院一阵轻微急促地脚步声,一身利落的越剑无大步走进书房:“禀报先生:方才有一人影倏忽来去,我没追上,查看庭院,留下此物。”说着便捧过来一支细长的泥封竹管。吕不韦接过便要打开,西门老总事却说声先生且慢,一伸手便拿了过去,反复打量片刻,方用竹刀刮去泥封拧开管盖抽出一卷羊皮纸递过。


  吕不韦展开一看,却是寥寥两行大字:


  敢请足下,明日巳时到沣京谷口一晤,毋带从人。 赴约与否,但凭君断。


  一阵默然,吕不韦笑道:“二位以为如何?”西门老总事锁着一双白眉只是沉吟摇头:“此事大有蹊跷,不妨静观几日。”越剑无慨然拱手道:“信使身手不凡,主使者必有剑道高士,不带从人不行。”吕不韦思忖片刻道:“好,容我想想,天亮再说。”


  次日清晨,吕不韦梳洗完毕便将老总事唤来叮嘱一阵,然后吩咐备车。正在此时,越剑无大步匆匆赶来,坚执要换下驭手自己驾车。西门老总事笑道:“天下成例,驭手不为从人,越执事不为违约也。”吕不韦无奈点头,便登上厢窗密闭的缁车辚辚去了。


  出得咸阳南门,过得横卧渭水的白石大桥直插西南,行得半个时辰便是滔滔沣水。沣水南岸,一片松林茫茫苍苍覆盖了一道山塬。这道山塬便是湮灭了五百余年的西周沣京废墟,老秦人呼为松林塬。沣水流经松林塬,恰恰冲刷得一道深深峡谷,沣水涌进,便积成了碧绿的深潭,两岸山塬松柏森森,废墟城堡倒影水中,虎啸猿啼飞鸟啁啾,幽静得令人心颤。


  缁车沿着沣水南岸到得沣京谷口,吕不韦下车打量,却见空山幽幽人迹全无。正在疑惑,便听一声悠长的呼哨,一只小舟便从碧绿的水面如飞掠来,便闻隐隐喊声随着山鸣谷应飘荡过来:“岸边可是修庄先生?”吕不韦遥遥回得一声:“正是。”


  应答落点,小舟已经飞到,恰到好处地停泊在一方巨石之前。舟头一黑衣壮汉打量着两三丈外的缁车与虎视眈眈的越剑无,皱着眉头一拱手:“先生带从人赴约,请回程便了。”吕不韦一拱手笑道:“驭手不做从人,天下通例也。东道主焉得不明此理?”黑衣壮汉略一思忖笑道:“也是。请先生登舟。”越剑无猛然咳嗽一声,吕不韦转身严厉地盯了一眼,传出的声音却是淡淡柔和:“执事回去便是,我自拜客。”回身便上了巨石,稳稳地跃上了小舟。


  又是一声呼哨,小舟轻盈转身,便悠悠然漂进了潭水深处。行得片刻,峡谷渐窄潭水渐浅,松柏虬枝与嵯峨古墙已经伸手可及。黑衣壮汉一扬手,一支响箭便带着尖锐的呼啸飞上了东岸山头,小舟也应声停泊在了一段黑黝黝的古墙下。黑衣壮汉拱手说声请,便跨上了古墙下淹在水中的一道石条。吕不韦随上,见这石条竟是拾级而上的一道山梯,上得二十余级便是一片平台,松林掩映,一座古老的城门竟赫然横在眼前!


  吕不韦正在饶有兴致地打量古门,却见城门洞大步出来一位吏员模样地黑衣中年人,与黑衣壮汉低声说得两句,便对吕不韦深深一躬:“先生请随我来。”便领着吕不韦进了城门。一路上坡,脚下古砖小径,两边松柏参天,时有爬满山藤的断垣残壁突兀而起,旁边大石上便有斗大的红字——易台、文王殿、兵室、虎苑、寝宫等等不一而足。一路看来,吕不韦满腹沧桑,全然沉浸到亘古煌煌的废墟古堡里去了。


  “先生稍候。”黑衣中年人一个躬身,便匆匆进了又一座古老的城门。


  吕不韦恍然醒转,方见已经到了山顶,松柏林中几排茅屋隐隐可见,面前城门正中竟是两个火痕斑驳的殷商古金文大字——王道,不禁又是一阵感慨中来。早周沣京废墟尚是如此气象,那隔水相望的大镐京废墟却是何等令人神往!


  “多劳先生,本夫人在此赔礼了。”


  吕不韦蓦然醒悟,却见眼前一个白皙丰满的绿裙女子,分明便是那日在太子府突兀拦路者,便拱手一礼道:“在下吕不韦,敢请夫人名号。”


  “华月夫人,可晓得了?”女子笑得清亮可人。


  “夫人见谅,不韦未尝闻也。”


  “你去过太子府,可晓得太子夫人名号?”


  吕不韦微笑着摇摇头:“夫人见谅,未尝闻也。”


  “哟!就会一句未尝闻也?”华月夫人笑得泼辣又亲切,“便说了无妨,太子妻华阳夫人,是我小妹,晓得了?”


  吕不韦便是一躬:“夫人居于王道之地,在下景仰不及也。”


  “王道之地?”华月夫人咯咯一笑,“一片废墟,建几座茅屋清净罢了,先生如何做得王道乐土看了?”


  “非是在下私度。”吕不韦一指断垣残壁的古城门,“夫人请看,这‘王道’二字虽经烈火风雨,却依然凿凿在目。在下不敢唐突,此地便是天下向往的王道古圣境。”


  “哟!”华月夫人长长地惊叹了一声,一双大眼顿时便是热辣辣的光彩,“先生好学问,竟识得如此老古字!你不说只怕我老死也毋晓得头顶‘王道’两字呢,当真惭愧!”


  吕不韦一拱手道:“夫人率直古风,在下服膺。此乃殷商老金文也。文王之前,镐京未建,周都沣京,其时文字便是这般殷商金文。周得天下,方有了周金文,却是好认多了。”


  “哟!你便说,此等地风水 如何?我却住得么?”


  “风水之说,原在心证。但能敬天尊古,不损先人踪迹,自得上天庇护也。”


  “好!”华月夫人开心地笑了,“此地一草一木我都未敢动,几座茅屋还建在没有废墟的空地上。我只觉看着这些烧焦的城门宫殿又酸楚又舒坦,便请了秦王一千金,修葺了两三年呢。原本这里狼虫虎豹满山林,谁个敢来?”


  “夫人功德,与天地不朽也。”吕不韦深深一躬。


  “哟哟哟!”华月夫人连忙笑盈盈扶住,“先生原本那般作势,睬都不睬我,不想却在这破烂废墟上夸赞于我,不是天意么?此事一定成!”


  “夫人贵胄,在下商旅,不知何事示下?”


  “不管何事,能在这里说了?先生随我来。”华月夫人说罢便领着吕不韦进了王道古门,穿过一片密匝匝松林,便到了一座四面无遮拦的茅屋庭院。庭院前一座大亭,亭顶茅草虽有风雨痕迹,却也能看出是三两年之物,亭柱亭基与亭底石板及亭中石案石墩,却都是黝黑如漆,伤痕斑驳,分明便是沣京古亭。


  “盖茅屋时,这里一片空地,只有这座孤零零的石亭。”华月夫人一边指点,一边将吕不韦让进了古亭,转身吩咐一声上茶,便坐到了吕不韦对面。


  “庭院无墙,夫人不怕山林猛兽?”吕不韦一番打量颇有疑惑。


  “先生毋晓得,沣京谷的虎豹狼虫只在山外吼啸游荡,从来不进松林废墟了。”


  “天念周德,存恤之心也!”吕不韦不禁感慨一叹。


  “湘楚之地,先生可熟?”华月夫人突兀一问。


  “不韦生于濮阳,却久居陈城经商,于湘楚尚熟。”


  “可知湘楚人秉性?”


  “口不欺心,辣言辣行。”


  华月夫人的笑容倏忽消失:“今日相请,却无难事,只要听先生真话而已。”


  “夫人但问,不韦无虚。”吕不韦也是庄容一答。


  “来,先饮了这盏震泽绿茶。”华月夫人举起精美的白玉碗,“我有小妹生于吴地,酷好绿茶。我也觉香得可人,比秦茶强多了,先生以为如何?”


  “兰陵酒,震泽茶,天下佳物也!”吕不韦品得一口蓦然笑道,“然夫人此茶,却是两年前藏品,清醇香气业已大减。”


  “哟!”华月夫人惊讶笑道,“先生果然知楚呢。然你只想,秦楚千里之遥,又时常交恶,如何能年年有新茶?小妹去年送来一萝,先生包涵了。”


  “物得行家钟爱为贵。”吕不韦慨然拍案,“自后年年三月,不韦奉夫人新茶一萝!”


  “好也好也!”华月夫人大是开心,“我收,只是无以回报了。”


  “好说。夫人得茶,付半两一萝便了 。”


  “哟!好办法,一萝半两一萝茶,两不欠。”


  “人各无愧,事便可为。也是商旅之道,夫人见谅。”


  “先生有见识!”华月夫人赞叹一句,默然片刻又是突兀一问,“先生眼光,那日临考诸王子,有无可造之才?”


  “……”吕不韦默默摇头。


  “先生从赵国来,可曾听说公子异人?”


  吕不韦心下怦然一动,静神思忖一阵道:“曾在两处无意听到公子异人名字。一次,是在平原君府中结交官金,遇到一寒素公子报名请见平原君,始知此人乃秦国质公子异人。另次,与赵国隐士薛公、毛公饮酒,听两人议论,又闻公子之名。此外,似乎邯郸坊间尚有公子传闻,惜乎没有留意。”


  “两公议论之言,还能记得么?”


  “毛公称赞公子异人久困守节,颇具良臣风范。薛公说,公子异人聪慧睿智,腹有经纬……实在记不得许多也。”


  “先生说公子寒素,却是如何境况?”


  “想起来也!”吕不韦拍案一笑,“薛公说得一事:长平大战后公子初见平原君,瘦削苍白,黑衣破旧,短而宽大,着身空空荡荡。厅中吏员哂笑。公子便说,此乃秦制楚服,何笑之有?平原君责难曰:秦便秦,楚便楚,秦制楚服,不合国礼也!公子便答:吾居他邦,思念父母,吾父秦人,吾母楚人,秦色楚服,外不忘父,内不忘母,天地大礼也!一番对答,举座肃然。平原君方以使节礼待公子。”


  华月夫人沉思片刻,离座深深一躬:“谢过先生,两日后我当回拜。”


  吕不韦连忙也是一躬:“不韦三日后离秦,明晚便离开修庄上船处置商事,若蒙夫人不弃草莽,敢请夫人到我商船一晤。”


  “哟!船上好,便是这般。”华月夫人又开心地笑了。 

第四章 咸阳初动 五、霜雾迷离 宫闱权臣竟托一人 
  甘棠苑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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