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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深-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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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后面还有三个人在追,一个眼看够到宝如的车驾,她手中还持着尹玉钊送给她防身的长剑,照准那回纥兵的手便砍了过去。
一剑砍出血来,回纥兵尖叫着抓上车框,伸手便要来拽宝如。
凌空又是一支冷箭,将那回纥兵钉穿。
来的是大魏的骑兵,为首的男子银甲红披,扬手自背后抽出枚箭来,上弓拉弦一气呵成,再度发箭,将另一个追赶而来的回纥兵射落马下。
那是离开长安已有半年之久的李少源,红披迎风招展,策马而来,绕马车一圈,见是虫哥,吼问道:“虫哥,车中是谁?”
半年不见,他的嗓音沙哑了不少,曾经清澈悦耳的嗓音,变的低沉哑肃,不过半年而已,听声音,仿佛老了十岁。
宝如不知为何腾的就红了脸,刷的一把扯了帘子,躲进了车里。
虫哥吱吱唔唔道:“回少卿的话,是咱们府的玉婉姑娘。”
李少源仰头,遥望不远处的长安,青砖砌起的高高城楼,在正午的阳光下静阑可爱,近乡情怯,在外时疯狂思念长安,可果真到了城外,想起尹玉卿那不停嘴的絮絮叨叨,和终将要和宝如处于同一屋檐下的尴尬与不安,恨不能此时调转马头,仍回剑南道去。
忽而有回纥绮兵从背后袭来,他拍马抽剑,横剑拼了过去。
虫哥策马跑了起来,宝如撩开帘子,目光追逐着李少源的身影。
他在田野上追逐着回纥骑兵,狞猎一般,一剑劈死一个,随时从箭筒中抽箭,描准便射,出手冷静,果决,身后训练有素的骑兵时聚时拢,将长安城外当成狩猎场。
曾经的大理寺卿成了一员杀伐果断的大将,在长安城最危难的时候,率兵而至,来驰援了。
长安城三处城门全部戒严,严禁一切人等进出,虫哥拿着尹玉钊的令牌都不管用,还是宝如等到李代瑁的僚臣们匆匆而来,才能顺便进城。
长安城中处处坊禁高架,每一处坊禁口上都围着许多旁观的人。大家都知道回纥人是来抢劫的,可恨齐国公引狼入室,他在长安人的口中,立刻成了乱臣贼子。
虽没有一个人真正到灞河岸看过一眼,但听说荣国府世子李少源正在赶来勤王的路上,立刻有好事者形容的有眉有眼,说李氏三兄弟里应外和,拯救长安于危难之中,拯救小皇帝不被回纥人杀死。
李代瑁除了那顶绿头巾永远摘不掉外,毕竟是这大魏王朝的功臣,百姓们人人说起他,都要竖大拇指的。
回到海棠馆,对着杨氏,宝如自然仍是撒谎,称自己早晨本欲出城的,给阻在了半道上,此刻才能回来。
杨氏烧了热腾腾的娘谷糜子汤来,烙了热热的饼子,看宝如狼吞虎嚼着,忍不住要责骂两句,一想她在外也受够了惊吓,目光刀子一样,气的两眼直冒火,也只敢说句:“慢点吃,慢点吃,小心不要噎着啦。”
苦豆儿是替宝如换衣服的人,将她换在风铃院尹玉卿处的血衣皆泡入水中,趁洗澡时检视宝如的身体:“嫂子,你自己可受伤不曾?须知如此寒天,稍微一点伤口,若不注意,是能要人命的。”
宝如伸着双手,只敢对苦豆儿说:“豆儿,我杀人了。”
“谁?”
“尹继业。”宝如道下意识笑了笑,随即又红了眼圈,恨自己没有给尹继业多补两刀。
洗罢澡,宝如疲及,瘫躺到了床上。苦豆儿坐在床边替她擦着头发,手抚上宝如的肚子,指着她的鼻尖道:“你是个有三月身孕的孕妇,怎么也不忌讳,竟然敢去杀人?”
宝如望着床顶,嫣然一笑:“你不懂,那不是造孽,而是造恩。有些人生来就是恶鬼,教化无用,便刀剑,也不能使他悔悟,只有一剑刺穿他的喉咙,送他至地府,十八层地狱,才是他的悔过之处。”
正说着,外面忽而冲进个人来。
水红色的夹棉袄子,乌蛮髻,竟是尹玉卿。她两个眼眶红着,手捂帕子扑到宝如床边,直愣愣问道:“你可还好?”
苦豆儿以为尹玉卿听到宝如方才说的话,纵身就准备去拿宝如放在枕头下的匕首,若尹玉卿敢闹,她是要杀尹玉卿的。


第208章 两面三刀
“如此乱的日子你不在家里好好儿呆着跑哪去啦这不是要吓死人吗?”尹玉卿一把要拍在宝如肚子上手到半空又止:“你要出点什么事不说你家那个土匪要杀人我们怎么办?”
宝如才杀了她父亲齐国公死,那一府归尹玉钊,尹玉卿在这府中越发没有靠山了。
她才刚躺下又挣扎着爬了起来,亲自挑了件自己豆青色的袄儿给尹玉卿,又命苦豆儿替她梳了个佻皮可爱的回纥髻红绸绾发垂在耳前,乌发红绸白面如玉。
俩人把尹玉卿打扮一番此时天已将黄昏夕霞晚照尹玉卿明眸玉色下巴尖尖,两捋柔发遮耳又羞又美。
宝如揽她转身,让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柔声道:“镜中这妇人生的国色天香再好不过,你知道还有那一处不美吗?”
尹玉卿也觉得自己很美,一听宝如说还有不美之处,生气了,声音立刻变硬:“哪一处?”
宝如噗嗤一笑,点着她红红的唇道:“就是嘴巴太坏,若这张嘴只会笑,不说话,就更美了。”
尹玉卿不知李少源已归来,宝如如此打扮她,恰是等着给李少源看的,拍了宝如一把,笑嬉嬉扭头走了。
回纥五千铁绮,带汗王薛育义,被生生绞杀于灞河岸京营校场。
李代瑁派人将小皇帝护送回长安后,除公服,换了件竹青色圆领纻丝夹袍,本黑鹤氅,四十岁的摄政王如今两鬓微有斑白,微须遮面,眉眼却仍少年般的英挺帅气,目光坚毅,策马带着护卫返回了战场。
这一战直从头一日的三更打到次日日落都还未歇。听来人报说咸阳驻兵未乱,李代瑁自来刻板的脸上终于露了丝笑出来:“玉钊是个好孩子,本王没有看错他。”
提鞭指着不远处长发飞扬,一袭红披的少年将军,他道:“本王莫不是恍神了,那瞧起来怎么像是……”
一个僚臣纵马上前,道:“不错,正是世子爷。季都督早料到会有此一战,不曾知会过任何人,自剑南把世子爷调回来了。”
李代瑁纵马在旷野中找着位置,眼中唯有儿子随时长剑与弓箭变幻的身影。
他瘫痪在床的那一年多练就一手的弓箭飞镖,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又稳又准,在焰火燃燃的校场上穿梭,红披扯成了絮,发冠叫人砍落,长髯遮面,野人一般,出手狠利果决,与少廷二人随时变幻阵形,护着彼此,与回纥人厮杀。
尹继业死,算是除了朝廷一大患。
四十年为国鞠躬尽悴,按理来说,李代瑁此时该感觉到欣慰,并喘口气了。但其实不然,他内心依旧忧心忡忡。
就在今日一清早,小皇帝李少陵在群臣的簇拥下,要出城巡阅回纥骑兵。出城不过一里地,李少陵冕旒衮服,骑着青璁驹,在马上好不威风,却在听说回纥骑兵叛乱,眼看杀至长安的那一刻,竟被吓的直哆嗦,连冕旒都掉了。
群臣看在眼中,李代瑁亦看在眼中。
危难之中,连镇定都达不到,冕旒是何等重要的东西,戴不稳就罢了,竟然任其落到马下,叫马踩踏。
精心栽培近十年的皇帝,拉着宝如挡刀已是一根刺,在李代瑁心头除之不去,再兼今日出了一回丑,李代瑁长吁一口气,十年之后,头一回竟有了取而代之的野心。
但他自己并没有那种野心,他心中属意的皇帝,是儿子李少源。
在外历练过半年的儿子,年青,文武兼备,又尽职守则,实在是做帝王不二的人选。
远远望着儿子,李代瑁下颌细髯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眼角尾纹淡淡,笑出两颊深深的酒窝来。
等到大战场的战火平息时,已到了次日子时。
恶战一宿,李少廷自愿留下来督兵扫尾,李少源从岭南才回来,叫李代瑁勒令回王府,给老太妃和尹玉卿报平安。
季明德也在同一时间入了长安城。他白天就曾回过一趟城,在城门口听李代瑁的僚臣说宝如已经入城之后,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重又杀回了灞河校场。
手中一柄长命锁,肩头的血已经将衣服整个浆透,粘在身上,季明德快马加鞭到义德堂门前,遥遥夜色,灯火之中,便见门口搭起长长的粥棚,义德堂的小厮们,熬粥的熬粥,搭棚的搭棚,诊脉的诊脉,正在帮从城外涌进来的难民们治病疗伤。
等粥的难民皆是昨日从城外涌进来的,在十月寒天里冻了一夜,个个儿伸长脖子,在等那一碗滚烫的热粥。
暮色中看不清楚,隐约只见盛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笑容甜美,听笑声颇有几分像宝如。
季明德以为是宝如在此施粥,暗暗有些生气,她怀着胎身,不该出来施粥的。
见季明德走过来,盛粥的小姑娘眸光柔柔,柔声对个孩子说道:“乖,吃完了再问姐姐要,姐姐的粥,一定管够的。”
是卓玛而非宝如,三四天了,嘴巴似乎还有点儿肿,脸格外的圆,一眼望过去与宝如容样几乎一模一样。季明德略皱了皱眉,转身进了义德堂。
只等他一进门,瞧不见了,卓玛那一脸甜甜的笑随即隐去:“把你那脏手伸远点,小心沾到我的手,脏不脏啊你,瞧瞧,这烂疮,恶心不恶心。”
二楼临窗,霍广义匆匆而来,揭开季明德叫血浸染透的中衣,咂咂乍舌:“东家怎会伤成这样?”
季明德自己接过蘸着酒的帕子,一下下在肉茬齐齐裂开的肩膀上一点一点擦拭,肩胛处鼓胀的肌肉急剧跳跃,两道眸子中火光燃燃,冷冷盯着下面施粥的卓玛,她的一举一动,全映在他眼中。
银针穿肉,他眉锋急剧抖动,瞧着下面的卓玛佯疯卖傻,忽而道:“广义,卓玛在你家时,是个什么样子?”
霍广义仔细替季明德缝着伤,摇头笑着:“不过孩子而已,略任性些,总体还好。”
季明德懒得再看卓玛,闭上了眼睛:“广义,虽说世间无绝对的黑与白,但比黑白更叫我厌憎的,便是将黑和白搅成一团,和稀泥。”
他语气越来越重:“卓玛如此两面三刀,见风使舵,你分明看在眼中,可你从来不曾跟我说过,还放任尹玉钊找到她,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霍广义一根银针在手中稳着,看东家眉头紧皱,也吓了满头大汗:“东家,确实是小的不对。可卓玛也不过个小丫头,况且她也嘴甜,哄着我自己跑出去的,等我回过味儿来,她已经到王府了。小的确实该死,您饶了小的这一回,也不过个小姑娘而已,在您跟前耍耍闹闹,您是大人,不必当真的。
若果真闹的大嫂心里不舒服,小的凭着这张老脸,亲自替大哥给嫂夫人赔罪,好不好?”
霍广义都快五十的人了,论辈份,当然比季明德高。
但土匪可不拿辈份排位。秦州土匪,认方升平是大爷,季明德就是大哥,便你道上混到八十未死,见了季明德也得叫大哥。
霍广义以为自己赔个笑脸,说两句软话也就完了,仍旧仔细的缝着,笑的十分欢实。
季明德轻嘘了口气,待霍广义缝完,拿布压上伤口,忽而回身便是一脚,将霍广义踹远,吼道:“你他妈迄今还在和稀泥……”
“你是不是卖党参卖傻了?”季明德上前,再补一脚,直接将霍广义踹到了楼梯口:“你可知道我们面对的敌人是谁?尹玉钊拿到尹继业的兵权,临时反水杀尹继业,位封国公,连李代瑁都赞赏他。
而老子们随时有可能叫他反杀,一个不留,你居然还在此和稀泥,你居然认为只是一个卓玛的事儿。”
他这通脾气发的太突然,霍广义不敢争辩,只能等他的怒气过去。
“那,卓玛怎么办?”霍广义悄声问道。
季明德一声冷笑,走至窗边,仍在看下面的小卓玛:“掰,能掰正过来就掰正过来,若掰不过来,她始终还是这么个……浅薄无知还自作聪明的样子,势必会堕入恶道。我想琳夫人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变成那样。”
一个小丫头而已,真给她娘烧过去也不可能,但卓玛这样的性子,叫季明德厌恶又头疼。
但他生气的其实不仅仅是卓玛,而是义德堂这些乌合之众,游兵散勇,在尹玉钊那种心思稳沉,手段狠辣的人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尹玉钊利用宝如反杀尹继业,又毒又狠,还能获得宝如的信任。
渐渐成长起来的敌人,季明德很后悔当初在四夷馆没有下狠手杀了他,如今他背靠二十万雄兵,又是禁军侍卫长,想杀,就更难了。
霍广义不知季明德心中所想,听他的口气是对卓玛动了杀机,一手捂着胸膛忍着血,横心开解道:“不过一个小丫头,不过偶尔嘴巴欠点儿,也是自幼的大家小姐,她再怎么着,也没像胡兰茵那般……害过大嫂不是,小孩子不懂事,总是可教化的,咱们便是土匪,也不能杀恩人的女儿不是。”
胡兰茵但凡出手,都是杀招。
卓玛不同,她眼里除了季明德,就没有任何人,也不在意宝如或者她的正妻之位。她就是个闹糖的孩子,耍着小性子,闹着小脾气,就只想要季明德多看自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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