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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深-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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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是天子接见使臣、册封皇后,并各类重要活动的地方。外国使团入长安,在东朝堂拜听敕旨。然后,才能约定朝拜天子的时间。
接待回纥汗王薛育义使团的临时议事处,此刻就在东朝堂。
刚刚由小皇帝亲自加封太尉的尹继业坐镇中堂,冷眼看着季明德布置六卿官员的差事。太常寺卿,他的老亲家阮昆竟然全权负责此事,把本该负责此事的鸿胪寺卿吴积给挤了下来。
尹继业当然很不高兴。
众人围着一张大案,正在争论汗王来了之后的礼节。按礼,若是使臣,入长安之后,就该先入东朝堂,听皇帝的敕旨,然后再回舍馆休息,等待皇帝亲自诏见。
鸿胪寺卿认为汗王算是一国之君,入朝听敕可以免之,待他一入长安,就可以叫他直接至太极宫面见皇帝。阮昆认为于礼不合,毕竟不过一个区区番邦之王,这样做未免助长他的骄纵之气。
俩人官司恰好打到了季明德这儿,太尉尹继业要看他怎么调停。
季明德盯着面前的舆图,颇秀致的手指,自东朝堂而上,越过一重重宫门,双指压在一处轻轻剁了剁:“也不必东朝堂,直接让汗王入宫,至武德殿,皇上在武德殿接见他。”
这基本算是顺着尹继业的心思了。
季明德在朝堂上一次次给李代瑁没脸,跟他唱反调,一回回气到李代瑁吐血,尹继业当然高兴,不知为何,竟渐渐欣赏起季明德来。
长辈对晚辈一般,尹继业拍着季明德的肩膀:“明德大约是整个皇室最识时务的皇子。但不知,为何你要选择武德殿为接见汗王之所?”
老国公两鬓斑白,龙虎之势。季明德瞧着他压在自己肩膀上一只粗手,一只白净修长的纤手回握上去,虽脸上笑的温和,却忽而用力,年青人的手,不过由腕而起的力道,竟扭的老国公一只久经沙场的手一阵剧痛,不由变了脸。
“武德殿是个好地方。那里陈列着高宗皇帝当年用过的一应兵器,本都督斩李代圣的那般龙渊剑,如今就高悬在迎头三尺之处。
季某选武德殿为接见之所,当然是想震摄汗王,以及那些别有用心,想谋权篡国之人,头顶三尺悬剑,谁敢动妄心,季某就敢用那把剑,斩他的脑袋。”一字一句,季明德紧盯着尹继业的双眼。
尹继业欲要使力回握,比他年青三十岁的少年人手中涌来更强劲的回握之力,震的尹继业不由松开了手。
他不禁冷笑:“汗王还想要福安郡主和我家玉婉双姝齐嫁,玉婉是很愿意嫁过去的,郡主那儿,若你们不能将她说服,只怕汗王入长安得不到想要的,可是会大怒的。”
明知道李代瑁不想嫁女,尹继业格外要恶心李代瑁一回。薛育义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当然娶不到郡主,可他娶不到就会生气,生气就会跟皇家决裂。
这恰是尹继业最想看到的。
季明德回之温和一笑:“那季某就祝福国公爷,有了个比自己更老的女婿。”
拼力拼不赢,嘴仗更没打赢,尹继业面色阴沉,率先一步离去。
出了宫,稻生早等在外头,笑的贼眉鼠眼:“尹玉钊那厮又去四夷馆了,咱们是不是此刻就去?”
季明德笑道:“我时间不多,去狠狠抽他一回,咱们再去见你干爷爷。”
秦州八县,并整个永昌道上的土匪悄悄越过关山,如今慢慢往长安周围涌着,那是季明德对付薛育义的杀手锏,干爹方升平自然也来了,久不见故人,俩人一般高兴,说说笑笑策马就到了四夷馆。
尹玉钊的规矩,逢大集,三天才睡一觉,一觉两个时辰。
今天他必须好好睡一觉。薛育义眼看入朝,尹继业蠢蠢欲动,季明德暗动杀机,他蛰伏二十年,必须趁此乱机,一朝拿下尹继业的兵权和国公之位,一场硬仗要打,自然得睡个好觉。
尹玉钊贼阴阴的笑着。所以卓玛必须送给季明德,让季明德后院失火,疲于应付,才不会整日盯着他。
背上的伤如今正在结痂,脱落,正是燥痒难忍的时候。原本,无论受了什么伤,尹玉钊是不在乎身上留疤的,毕竟男子么,身体要那么好看,留给谁看?
但上一回宝如抚着他胳膊上的伤痕掉了几滴泪,尹玉钊便在乎起此事来了。他倒无所谓身上留不留疤,可不想宝如望见伤口便心酸难过,掉眼泪。
于是召了几个御医来,替他认真配了去疤之药。
今天该是换药的时候了。
尹玉钊也是累极,解掉身上那牡丹封的白袍扔在衣架上,只着中单,两条长腿踢了靴子,直接伏在厨娘的身上,闭着眼睛,等御医来为自己上药。
外面喧闹无比,他的心亦是无比烦躁。尹继业长剑挑穿孩子的一幕,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那孩子的哭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做了二十年的狗,他原本一直在等尹继业篡位,待尹继业谋篡到李氏江山之后,再觑机杀他,尹玉良那样的蠢货,仅凭武力摄人的夯货,一杀一个准。
到最后,他一个西海湖畔来的野孩子,将会登顶皇权。那将是多么辉煌的传奇,他二十年苦忍,为的就是那么一天。
可如今他快忍不下去了,便嘈杂的音乐不停灌耳涌入,他脑海中孩子的哭泣依旧挥之不去。
哪怕那孩子是尹玉良的种,他厌尹玉良到死,但正如同罗绮所说,无论他的父亲是谁,孩子生来是无罪的。
他想起老外公回回吃醉了酒发疯,吵着要将他丢给狼,同罗绮将他搂在怀里,一遍遍的哭与辩解:孩子是无罪的呀,他所有的罪过,便是托生在我肚子里。
那时候,他才不过三岁多,若没有个娘护着,他也早死了,臭了,混身长满蛆,像那些被随意丢弃的死孩子一样。
想起同罗绮,他的心便是一阵阵的刺痛。总有一天,他和宝如,要亲手杀掉尹继业和季明德,带到她的墓前,以慰她在天亡灵。


第197章 喧嚣
御医进来了净手上药。
药才抹上去便是透骨的痒痒的尹玉钊猛然睁开眼抓起手边剑鞘便砸了过去:“这他妈什么东西为何这般的痒?”
他身下的胖厨娘也睁开了眼睛。
床边没什么御医替他涂药的是季明德的小厮稻生。摇着手里的东西笑嘿嘿道:“生豁麻,洒在伤口上,保证痒死你。”
长剑慢慢顶上鬓角来人宝蓝面的蟒袍,白衽,白肤琥珀玉冠在这肮脏,喧嚣拂尘飞扬的旧屋子里干净爽利的坐着。
光影飞过他悬剑似的鼻锋空气中絮尘漫天飞扬他一双干净利落的锋眉下微深的双眼,随着尹玉钊的目光扫来略狭眸光如电,讥讽一笑。
季明德手持长剑两颊深深的酒窝:“舅子哥总不肯叫我们夫妻有安生日子过,我能怎么办?杀了你?”
尹玉钊不知稻生给自己涂的什么东西,结着痂的细肉丝丝作痒,又火又辣,钻心一般,痒急攻心,恨不能伸手去抓,偏偏鬓角叫季明德的长剑指着,他一动,季明德的剑便进一寸,穿肉而入。
稻生给他涂的东西,是生豁麻。在民间,有种私刑,就叫生豁麻打人。用这东西打人,虽不及藤条会伤人的筋骨,但因其有毒,受刑之后皮肤会立马变的红肿,抽过之处,红疹疱体满布,惨不忍睹。
非但形状丑陋,因其有剧毒,许多人挨打之后,痛痒难当,哀嚎惨叫犹如癞蛤蟆的呱呱叫声,先是嘶心裂肺的叫,遍身不停的抓挠。到最后,声音渐息,呼吸慢慢停止,一个活人,不伤筋不动骨,只凭表皮之伤,就那么死了。
尹玉钊痒痛难当,脑中嗡嗡直叫,闭上眼睛,汗自额间往外不停渗着:“你倒是杀来看看,你大爷我等着。”
季明德贼阴阴的笑,身子略前倾,眸中瞳仁竖成一线,宛如玩弄垂死之鼠的狸猫一般:“若觉得痒,剥了身上那层羊皮,露出你恶狗的本性来,就不痒了,敢不敢?”
在宝如面前假装着伪善,一点点骗取她的信任,骗她的心渐渐倾向他。季明德恨不能一把撕撸下这厮一身的皮,叫宝如看看,他有多么的黑心黑肺。
尹玉钊背上的细肉上,那一层层的结痂被突然横生的肿块顶破,鲜血遍布,痒及骨髓,痛穿五肺,他疯了一般爬起来,两手在背上狂抓,抓出一道道血痕来。
他身下那栗特妇人在他身上摸了一把,随即手指红肿高气,痒痛不止,伸着手便来撕季明德的脸:“那里来的恶人,你这般打我的孩子作甚?”
季明德使个眼色,稻生一把扯起胖厨娘就走。
恰就在这时候,楼梯上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这是宝如,她分明说过今天不来胡市,明天在家里接待尹玉钊的,可她竟来了。
要叫她看见自己这般欺负尹玉钊,可就完蛋了。
季明德踢开椅子,转身想跑,便见身后的尹玉钊狞笑着跳下床。他越过季明德,手中那把长剑出鞘,飞出。
厨娘嘴里还在吼骂:“杀千刀的,我的孩子有什么错,有什么错你们要这般待他?你这黑心的小子,快替他解了痒,否则我今日打烂你的脑袋。”
她脱了硬底木屐,照着稻生的脑袋便砸:“没娘教的小子,黑心肝的小子,还有你,穿蟒袍的,你给我过来,有种你就杀了老娘,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
年近二十七的尹玉钊,在她眼中也不过个孩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胖厨娘非但不肯出门,还挠花了稻生的脸,一只木屐砸了他满头的包,骂个喋喋不休。
宝如和苦豆儿两个连说带笑,已经到门上了。
季明德以为他是要杀稻生,伸手要去抓那柄长剑,但长剑飞过稻生,从厨娘的脖子上扎入,将正在破口大骂的厨娘剁在门板上。
血随即便涌,厨娘口舌大张,哽咽了几下,嗫嚅着:“我的儿,快跑……”
尹玉钊不疼了,也不痒了,多少年来,他替自己找到的,气味,乳味,都像同罗绮的那个女人,他的恶趣,也是他的解药,就那么叫他亲手杀死了。
可孩子总要断奶,他总要脱离那种低级恶趣。
眼睁睁看着宝如推门而入。
尹玉钊缓缓转身,将自己血淋淋的,新伤累着旧疮的背展给季明德,两条筋蟒缠结,疤痕满布的胳膊大肆张开,肌腱鼓挺,颤跃着。
稻生还想掩门,已经来不及了。
宝如推门而入,血肉模糊的尹玉钊,被钉在门上的厨娘,那把长剑还在嗡嗡作响。
而季明德和稻生,这两个惯常欺负人的土匪,就杵在屋子里,茫然的看着那被钉死在墙上的老厨娘。
宝如将苦豆和推了出去,自己也退了出来。
不过一眼,尹玉钊血肉模糊的背,宝如整个人都在发抖,下意识呕了两呕。若她来的再晚一点,她一母的哥哥,会不会变成胡安那样,叫季明德剥光皮肉,倒吊在这屋子里,等着人补他一刀,让他快点断气?
季明德是为了尹玉钊捅出卓玛来,才来欺负他的吧。
明明他都杀了同罗绮了,还不肯放过尹玉钊,他黑心黑肺,不知反省,大约连恶鬼轮回报应都不怕,才会这般肆无忌惮的,想要蹂躏谁就蹂躏谁,想要践踏谁就践踏谁吧。
季明德出来了,手中提着把剑,在她身边略停了停。
那股子挥散不去的血腥气,涌到两鬓,突突作响,宝如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扶上苦豆儿的肩,颤手指着楼梯道:“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宝如……”
楼道里三三两两的人,或驻步,或悄觑,皆在偷看宝如。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很难看,只怕就像个疯婆子一样,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宝如指着门道:“谁没点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季明德敢说自己一生之中累落光明,一丁点的苟且之私都没有?拿别人的弱点取乐,践踏他,凌辱他,尹玉钊便惹了你,那厨娘有什么错,你要杀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季明德踌躇片刻,上前来扯宝如的手腕:“回家再说。”
“别碰我!”宝如尖声道:“滚!”
她转身推开房门,已经穿好衣服的尹玉钊,血迹透出牙白色的袍面,残不忍睹。怀里抱着那肥肥胖胖的老厨娘,手捂在她咽喉上的疮口上,还妄图能把血止住,面如灰土,两腿长蹬,就那么凄然的坐着。
四夷馆这种地方,平日里吃醉了酒打打杀杀的事情太多,死个人跟割了朵白菜没什么两样,死了也就死了。
胖厨娘死后尸体太沉,足足三个人,才将她的尸体挪出去。
鼓声最多停了一刻钟,坐在高处的乐手只待老厨娘的尸体抬出去,便摇头晃脑又唱了起来。整个四夷馆,又恢复了平日的喧嚣之中。
尹玉钊背上痛痒难解,宝如当机立断,命苦豆儿到胡市后的荒野上摘了许多野苦蕖来,她两只白嫩嫩的细手,也不怕苦蕖刺多,亲手团着,将野苦蕖揉成团子,再挤出汁来,涂在尹玉钊背上。
苦蕖可消炎利肿,恰能解这豁麻的毒。痒变成了痛,但总算不那么痛苦了。
尹玉钊趴在床上,斗大的汗珠不停往外冒着,看宝如在榻侧忙碌,虽痛痒难当,内心无比得意。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依,他费尽心机,用心良苦,连卓玛都未能离间,今天季明德那只老狐狸竟自己撞进了陷阱中。
苦渠汁子擦过了背,宝如便替尹玉钊盖上一方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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