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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深-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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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德从秋瞳那儿,对自己离开后宝如在荣亲王府的生活就曾了解了个大概,苦豆儿的嘴巴撬不开,他当机立断,叫野狐和稻生两个抓了灵郎来,只须拿土旦那风干后挂在地室的身子一吓,灵郎便招了个落花流水。
口供一致,可见宝如果真是叫灵郎抱回海棠馆的。
三颗夜明珠,是李代瑁给的。宝如初时镶在妆台上,后来将那珠子还了回去,证明李代瑁或有或无,至少心里有那么一点隐秘的心思。
恶心人的爹,有季白一个就够了。李代瑁这个,为着大局,还想多容他活两天的。季明德心说,李代瑁,你可千万别自己找死才好。
至于顾氏,便她满府做妖的时候,季明德并没有特别在意过那个妇人。
回纥汗王薛育义眼看入长安,尹继业蠢蠢欲动,肯定要借汗王入长安而闹事,这是他重生以来,最难解的局,也是最好的机会,可以手刃尹继业和雄踞于背的薛育义,可以让他离帝王的宝座更进一步。
便为此,荣亲王府一父三兄弟必须同仇敌忾,才能攻破这个难局。
所以在宝如一再言明自己能行的时候,季明德便没有插手过府中的事情。
但他渐渐觉得,自己不出手怕是不行了。李代瑁赡前顾后,迟迟不肯行动,看来仍得他动手除掉顾氏。
早晨宝如起床时,季明德已经去上朝了。
后天就是中秋了,秋高气爽,丹桂飘香,满院金菊怒绽。杨氏非要替宝如簪两朵菊花,宝如却是急急匆匆,忙忙扒了两口饭,打扮的清清减减,借着去曲池坊照料生意的借口出了府。
只要应节气,菜市上总是挤的人山人海。
挤出菜市,进了一条宅宅的小巷,一处灰砖青瓦的小院,双扇朱色如意门。宝如闪身在后,苦豆儿上前敲门,过了大约三息,才有人问道:“谁在外头?”
苦豆儿也不答话,只轻轻嗯了一声,静等着,只待院门开条缝子,一脚踩开院门,一瞧之下,果然是顾实。
黛眉一夜未归,顾实是在等黛眉,才会开门的。眼瞧着进来的是苦豆儿,忽而回头大喊:“娘,娘,咱叫人发现了,快放火烧院子。”
苦豆儿一肘击上他的后颈,伸腿将他套平在地,咔嚓嚓骨殖作响,竟是卸了他的胳膊,将他踏平在地。
宝如正在关门,见徐妈妈从门房跑出来,还端着个炭盆子,显然是要纵火的样子,这是要毁灭证据了。她顺手就给了她一门闩,将这老妈妈敲了个头晕眼花。
将顾氏这两个忠仆治服贴之后,宝如和苦豆儿才进了屋子。
屋中一应陈设,才真叫宝如叹为观止。
正房迎门一幅大屏风上,绘着一对男女,男的舒袍广袖,是李代圣,女的一袭湖蓝色的衫子,容貌端婉,正在相携赏花。
绕过前厅,正厅中一幅十二开的屏风,画的皆是顾氏,或逗永世子玩耍,或独自绣花,或者与李代圣对坐。
宝如瞧着这张床与自己那张有点像,伸手在床头摁了一下,拉出张床屏来。
这才真真叫她大开眼界。床屏绘的居然是明春宫,比李代瑁那几幅可妖艳多了。非但人物形肖,跃然于鲛纱之上,便那姿势动作,只看一眼便叫人眼红耳热。
更叫人眼热的是,不比寻常的春宫画儿人物画的简单,这几幅春宫画上的男女,眉眼形肖,竟是照着李代圣和顾氏两个的相貌来画的。
苦豆儿啧啧叹道:“咱们王妃向来谨慎,怎么会将自己和小叔子绘在床屏上,这不是给人留把柄么?”
宝如笑道:“不过是缺什么便显摆什么。推算起来,她和李代圣至少也有十年了,十年不能相携出门,不能见人,心中有憾,才会画许多心中相往的生活在屏风里头,瞧着聊以自慰罢了。”
苦豆儿道:“他们也是张扬,那绘屏风的画匠,怎么也没将他们的丑事流传出去?”
宝如指着屏风的最后一扇道:“瞧见否,桌下那只狸猫是在作甚?”
苦豆儿看的不仔细,道:“是在舔猫崽,这也没什么呀。”
宝如道:“你细看,那猫崽两条腿都没了,狸猫唇角沾血,显然,狸猫正在吃自己的孩子呢。”
苦豆儿吓了一跳,仔细去看,狸猫两眼狰狞,唇角沾血,小猫却是个垂死之相,果真,屏风上那桌子下面,是个狸猫食子,如此血腥的东西,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宝如道:“画师敢在画上画这东西,证明他早就知道自己绘完屏风就会被灭口,屏风有了年成,显然画师也早已经死了。他是想以画,留此下东西来。”
虎毒不食子,狸猫吃子,是个什么意思呢?


第183章 笑话
苦豆儿自妆台前拈起枚铜镜来镜柄上两行小字:真情永驻代圣传情。
她递给宝如道:“瞧瞧咱们王妃和秦王俩人的名字都在里头刻着呢。”
宝如环首四顾心说顾氏与李代圣大约是真心相爱斯人已逝顾氏留着俩人生活过的所有痕迹,可惜了的,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家人的痛苦之上这对鸳鸯,真是叫人胆寒。
忽而,身后一阵脚步声宝如隔窗一望院子里涌进来的,尽数是李代瑁的私卫。显然李代瑁也寻到这儿来了。
还不等她回头李代瑁脚步沉沉已经走了进来。
隔着一重帐子床帐上的明春宫还大剌剌的展着公媳相处,宝如心说这可尴尬了想进去合上已经来不及了,她也不说话叉腰敛了一礼便和苦豆儿两个退到了门外檐廊下,静等着。
李代瑁一个人在里面,也不知赏到弟弟和妻子的活春宫,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宝如在廊下静等,过了约莫半刻钟,李代瑁出来了。
他手中持着那柄刻着真情永驻,代圣传情的铜镜,挥了挥手,私卫们抓着徐妈和顾实两个,俱皆退出了院子。苦豆儿叫灵郎一扯,也给拉出去了。
只剩公媳两个在廊下,李代瑁下了台阶,在院子里缓缓踱着步子,这果真是处好院子,虽清减,可金菊满院,墙上雨花石构勒出一瓣瓣的莲纹,砖脊瓦桅中一丝杂草也无,与王府不过千尺之余,他的妻子,十年中大约一半的时间,就在这所小院子里渡过。
“要杀一个女人,于本王来说并不难。”李代瑁忽而回头,看着宝如:“可顾真真在长安素有贤名,若要杀她,不抖落出她这些事来,长安那些又酸又臭的大儒们不能服气。但若抖落出来,本王倒不怕什么,少源和少廷,悠容三个,从此要受人耻笑了。”
李代瑁拇指摩梭着那柄铜镜,顾氏平日大约没少拿她照自己的容貌。他不觉得脏,也不觉得恶心,便看着妻子和弟弟放浪形骸时所绘的春宫时,心中也无甚波澜。
他只觉得解脱,空前的解脱。此生,他没有对不起妻子,真心付于流水,是妻子对不起他。他做到了仁至义尽,于他来说,这就够了。
宝如也不知该如何劝他。
在她小的时候,嫡母贤良大度,未来的婆婆贤名更是誉满长安,她敬重段氏,因为段氏的品德真正无挑,但从不曾敬重过顾氏,总觉得顾氏的贤惠里,莫名藏着些妖气,也恰是因此,才执意要挖根究底,刨出顾氏的底来。
既看到了,好奇心也就止了。
下了檐廊,经过李代瑁身边,李代瑁本是默着的,忽而出声:“若此事宣扬出去,你会不会也要笑话本王,耻笑本王有眼无珠,头上不知戴着多少顶绿头巾,竟还有脸做辅政大臣。”
宝如断然道:“媳妇决计不会。至于长安城中的百姓,笑话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难道您还在乎这个?”
李代瑁身姿笔挺,忽而一笑,细髯满面,深深的酒窝,略低了低头,飞速扫了宝如一眼,即刻别过眼:“不在乎。只在意你……”停了停,大约觉得不妥,又加了半句:“和悠容,少源几个是否会笑话本王。”
宝如心说顾氏也是造孽,逼着李代瑁这是打算主动公布自己头上那一顶顶的绿头巾了。
她两日未见尹玉钊,出了巷子,还打算再去趟四夷馆,看看尹玉钊背上那骇人的伤可好了否。同母的哥哥,为了她的幸福,算是生生压下了同罗绮的死,她若一味逃避,也怕再激起他的怒气来。
车过晋江茶社的时候,恰遇上嫣染提着食盒,显然是要去荣亲王府的。
苦豆儿将她唤住,笑问道:“提的什么好东西,这是要去送谁?”
嫣染也是笑:“巧了。这是茶社几位厨子做的月饼,是东家打算贡给宫里的,奴婢分了几块,正想给咱们二少奶奶尝尝了。”
宝如笑着接了过来,揭开食盒瞧了瞧,道:“东西很好,我们收下了,你快去茶社忙去,勿要叫东家见你整日乱走,责你。”
嫣染拎着帕子,隔窗施个万福,笑着转了个圈儿,茶博士青面白里的莲裙随风拂开,清清爽爽的二九小佳人,意气风发又自信满满:“二少奶奶这样的主子,真是没话说了。虽说奴婢的卖身契还在王妃那儿,可是您瞧瞧,奴婢如今那还有个奴才样子?”
宝如笑道:“正是了,须知便是咱们女子,骨头够硬,能自立,便比给人做奴做婢好百倍千倍,不过是你们生来就在荣亲王府,跪惯了,才不敢迈出那一步罢了。”
宝如早起吃的有些少,见车再走起,打开食盒便要吃月饼。
苦豆儿却一把接了过来,将自己早备在车上的,谢嫂子蒸的点心捧了过来,低声道:“嫂子怀着身孕,吃食上能谨慎便谨慎些员,就像嫣染方才说的,她的身契还在王妃那儿,若王妃想让她做什么,她岂能不从?”
宝如并不觉得嫣染会再帮顾氏,只她向来顺从,既苦豆儿不肯让她吃,她也就不吃了。
车先到曲池坊。
拐过李纯孝家门口时,宝如眼尖,瞧见张氏抱着媛姐儿出来,笑着叫了声嫂子,指着门上的喜楹联道:“不逢年不过节的,你们家怎么贴着喜对儿,可是远芳要嫁人?”
张氏见是宝如,自然也喜不自禁,不过她如今卖买做的大了,急着要跟人去谈大卖买,顾不上与宝如两个闲话,只匆匆说了一句:“可不是么,远芳和一个扬州的进士,叫谢昌吉的订了亲,昨儿才订的,咱们远芳,嫁了个白相公呢。”
谢昌吉是秦王的门生,确实是个白面书生,今科考中了进士。
照这么说,李纯孝率人声援顾氏,就有理有据了。她帮李远芳拉线做媒,嫁给谢昌吉,黑姑娘终于嫁了个进士,李纯孝可不得死命儿的帮着顾氏。
胡市上四夷馆。
尹玉钊疾步,匆匆上了楼,身后带着郎中,进屋扯去帐幔,便坐在杌子上,紧闭双眼,要御医替自己换伤药。
被剜去腐肉的背上,新皮未生,红肉累累,便替他换药的郎中,看了亦是叹息摇头。
褐色的药浆沾上伤口时,尹玉钊紧绷的肌肉剧颤,额头上斗大的汗珠不停往外冒着。
厨娘揩着双手上的油腻与羊膻上了楼,匆匆用胰子清洗过双手,也不避讳郎中,解开衣衽道:“我的儿,若疼,就唆上两口,或者叨着给你止痛?”
“滚!”尹玉钊咬牙道:“宝如立刻要来,收起你那脏东西。”
厨娘连忙掖上衣衽,深而褐的两只眼里,满满的怜悯,看了半天,掏了帕子想替尹玉钊揩把汗,他又是少有的厉声:“滚!”
痛到每一处汗毛都竖如刺猬,尹玉钊闭上眼睛,回忆当年每一次跌脚,每一次受伤,分明都四五岁了,同罗绮还未给他断奶,无论多大的痛楚,痛苦,身体上的,心灵上的,只要叨上她的乳头,吮着甘甜的乳汁,他什么都能挨得过去。
他想要,她想给。本该那样一直延续下去的。
变故就起在她五岁的那年,本来,她赴长安时,曾答应过,无论如何也会偷偷带着他的。但城主的领地上发生了一件事情,叫同罗绮起了警觉。
一户牧民家里,两夫妻唯有一个儿子,那年才不过十五岁。草原上的女子早孕早生子,女子们十四五岁生孩子,待到儿子成年时,也不过二十七八,还不到三十岁。
那牧主有一天突然不见了,直到化成白骨,才叫人发现。城主派人去查,才知是儿子杀的。弑父占母,到事情大白于天下时,那孩子和他的生母,情同夫妻般已经过了整整一年了。
同罗绮怕自己要把儿子惯坏,才会狠心把他推开。便他追到长安之后,也不肯亲近他。
她将他惯坏了,又把他无情推开,叫他到如今都沉溺在这难以启齿的恶趣里,像阴沟里的蛆虫一般,即便打扮的再光鲜,即便爬上再高的位置,也一样阴暗,猥琐,难以见人。
嘈杂的乐声中,划拳声中,两声银铃般的笑,脚步踏上一层层的楼梯,是宝如来了。
尹玉钊抽搐成两条线的薄唇忽而裂开,道:“慢点儿上药,再慢点儿。”
满室药息和着酒气,熏的宝如几欲作呕。尹玉钊背上的伤痕一览无余,上罢药再拿白布包起,他回握了握宝如的手,柔声道:“怕是吓到你了。”
宝如连忙摇头:“还好,只是苦了你了。”
尹玉钊道:“如今长大了,这都算不得痛。你瞧瞧我左臂上这道,是叫狼啃过的,那年我才四岁,疼到毕生难忘。”
伤疤当然狰狞恐怕,宝如一只细手抚了上去,不由自主掉了两滴泪:“若这疤能平复了,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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