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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过一个丫环,一个下人而已!便连睿王的面也只见过一回,她凭什么偷偷跑到王府去探望睿王?
更何况,她究竟知不知道,她这样一人跑来睿王府外探头探脑,若被戒备森严的侍卫抓住,或被巡城的禁军逮住,会是如何的下场?
便是侍卫或禁军知晓内情而放了她,她这样一个未婚的平民女子,一个丫环而已,却跑来尚在办理丧事的王府外观望,美其名曰关怀睿王……
这对她的名节会是什么样的损害?
想到这里,商娇真的气不打一处来。看着常喜心虚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忧心女儿早恋的母亲般,为她操碎了心。
遂商娇开口斥道:“睿王好不好,与你何干?常喜,你是什么身份,睿王如何,何时由得你来关心?”
商娇语气颇重,令常喜闻言一愣,继而脸色哗的一下苍白下来,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绞手帕的动作也没有了。
商娇却仍然怒气冲冲,不管不顾地攥紧常喜的手,就想拉她离开:“真是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着在这里添乱!”
她碎碎念着,脚步不停,只想赶紧将常喜带回家去好好关起来。
看来这丫头还真对睿王起了心了,商娇想,看来回家后,她要尽快与黄辛谈上一谈。
她自己现在的情形,已经成了案上的鱼肉,何时胡沁华想起她来,手起刀落,她便连命都没了,如何还能保得了常喜平安?
更何况,睿王是什么身份?他会瞧得上常喜这样一个出身卑贱的丫头吗?
就算睿王真瞧上她了,若睿王日后自身难保,又如何善待得了她?
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痴心错付的戏码而已,最坏的结果,还有可能连命都丢掉!
商娇觉得,若果真如此,常喜跟了黄辛,说不定还幸福一些。
至少,她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不会与皇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任何牵连,她可以有夫有子,可以得享天年,平安终老。
这对常喜来说,才应该是最大的幸福。
若黄辛真对常喜有意,她便可以趁早让他来提了亲,待常喜嫁了出去,她也就没了牵挂。
届时就算她死了,但常喜终归有了归宿,可以一辈子平安富足,她也算功德圆满,对得起当初她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情义了。
可她这边厢死命的拉拽呢,常喜的脚却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她的话伤了常喜的心,还是常喜依然牵挂着睿王,总之她就倔在那里,任凭商娇如何,却铁了心的不走。
商娇拉了几下,见始终拽不动常喜,不免怒火油然,向常喜怒目而视:“常喜!”她大喝一声,“你现在是想怎样?如今连我这小姐也唤不动你了吗?”
“……”常喜闻言纹丝不动,但面上却慢慢浮起一丝愤懑与不满的怒意,就这样瞪着商娇。
商娇见她如此这般,知道她心底必然对自己不满,终于压抑不住胸中怒火,狠狠将她的手一甩。
“好!”她大喝一声,“你不走,我走!”
说罢,她转身便想往回走。
却冷不防地,狠狠撞到身后一个宽阔的胸膛里。
那人一身缟素,里面却是玄铁内甲,商娇不察,正好撞在玄甲之上,只听“哎呦”一声痛呼,商娇捂着鼻子,连连趔趄着后退了几步。
待抬头一看,眼前的人,虎背蜂腰,面若冰山,熬得血红的眼中,隐隐透出疲惫悲伤之色,也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正是那万年冰山牧流光是谁。
饶是商娇先前一直想见睿王,但此时见了一直如同睿王影子般的牧流光的模样,商娇用脚趾想也能知道睿王肯定必不好过,遂心里也打起鼓来,情不自禁地便想后撤,之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来跟王爷商量此事。
但现在的情况,牧流光已经发现了她,她若此时抽身离开,不进府去探望安慰一番睿王,反倒说不过去。
所以四目相觑间,商娇便觉得说不出的尴尬。
正眼不是眼鼻不鼻的傻笑,素日里一向沉静冷然的牧流光反倒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看着商娇,理所当然地问:“商姑娘,你也是听说了太后的事,来探望王爷的吗?”
他无视常喜,却直视着商娇,眼底有一丝希望的亮光在闪耀。
商娇脸皮抖了抖,莫名其妙地心虚了一下,“是……是啊!”边说,边如同作贼被人抓包一般,咧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牧流光听她没有否认,心下立时欣慰。他点了点头,有些干裂的唇扯出一丝笑痕,哑声道:“果然如此!也算王爷素日里没有白疼姑娘一场。”
说罢,牧流光左臂一伸,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既如此,姑娘便随我走吧。”
“……”商娇万没料到牧流光竟会相请于她,不免怔了一怔,看了看牧流光伸出的左臂,又扭头看了看巷子对面,那些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的,前来探视的马车,有些不自在地指了指,问道:“……现在?”
牧流光不会想带她从这些停满的马车,满满一街的朝中重臣与家奴的众目睽睽下,从王府正门而入吧?
这样会不会太惹眼了一点?
牧流光显然也知道商娇在担忧什么,不慌不忙道:“姑娘放心随我来便是。”
说罢,他转身当前引路,便想将商娇往小巷另一端的岔路上引。
商娇自然只能闷不作声地跟上牧流光。
常喜见状,也一声不吭,紧随在商娇身后,疾步跟上。
只走了几步,牧流光听脚步声不对,转头一看,遂才似刚发现常喜一般地道:“常喜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常喜正闷头跟在商娇后头呢,此时被牧流光如此一问,一时怔然,“啊?我,我……”她边说,边扭头看看商娇,又看看牧流光,一脸不知所措的茫然。
商娇自然知道常喜是想借机入王府探视睿王的,但她一来并不喜常喜与睿王这样身份的人有所交往,怕她被人嘲笑,也怕她误了自己一生;二来她也从牧流光的话中听出睿王除她之外,不欲见客的意思来,遂向牧流光笑道,“牧大哥莫怪,常喜只是陪我一同前来探望王爷而已。王爷既有吩咐,我这便唤她回去。”
说罢,商娇转过身去,向常喜狠狠瞪了一眼,轻斥道:“还不快回去!”说着,她朝常喜重重摇了摇头,示意她赶紧离开。
常喜听商娇如此斥她,又见牧流光如此做派,立刻明白过来,面上便浮出无限委屈与屈辱的模样,眼圈一红,一泡眼泪便在眼中盈盈打转。
“是,奴婢这便回去了。”她哑着声音小声答,向着牧流光与商娇一福,脚下便一步一步的往后退,一直退……
退出一两米开外,她猛然转身,掩着脸飞快地跑走了。
直到再见不到常喜身影,商娇这才摇摇头,半是无奈半是不解地叹息了一声。
转头,她勉强向牧流光笑道:“牧大哥,我们走吧。”
卷五 君恩情,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 237、相陪
第237章 、相陪
商娇随着牧流光七转八拐,几番转折下来,终于从另一处小巷中拐出,来到王府一处僻静处,但见此处府墙高砌,却有一扇小门嵌在那里,犹不起眼,想来应是王府下人们出入的侧门。
牧流光也不多言,上前在那扇小门上敲了几敲,便有家奴前来开了门。牧流光走进门内,又恭身向商娇一礼,道:“商姑娘,请。”
商娇便随着牧流光走入门去,却见此处正是王府内苑花园,此时夏阳正盛,群花开得正好,王府内高山流水,曲径通幽,正是避夏消暑之处。若往时,只怕王府内一群如花美眷早已在此处休憩纳凉,罗扇扑蝶,笑语妍妍……
可现在,太后新逝,睿王正是伤心伤怀之时,府里只闻隐隐哭声一片,哪里还闻半声欢笑?
商娇且行且停,终于在跟着牧流光绕了许久之后,终于到得了睿王的书房——静思斋前。
守门的家奴亦是一身缟素,见牧流光引了商娇前来,迅速地将门悄然推出一条缝隙,却目不斜视,只垂首而立,等待商娇入内。
牧流光在门前站定,悄然道:“商姑娘,请吧……”
商娇点点头,正欲跨入门内,牧流光又不着声色地向商娇面前一移,用只商娇与他才能听到的声音,恳切地道:“姑娘,王爷正是伤心难过之时,望姑娘善待之。”
商娇郑重地点点头,步入了房中。
入了静思斋,商娇举目四望,依然几壁书橱,几案上摆满着笔墨纸砚,与商娇曾经的记忆无二,却闭了四周窗户,整个书房中便显得阴暗森冷。
而堂中一尊观音菩萨像前,一人一身洁的缟素麻衣,形单影只地跪在菩萨像前的蒲团之上,手捻佛珠,一遍一遍念着经文,声音喑哑而疲惫,间或竟有一两声哽咽。
商娇悄然上前,看着那人孤独的背影,削瘦而强直地跪在那里,不知不觉间,竟泪湿眼睫。
眼前的那个人,是大魏最尊贵的亲王,手握重权,掌人生死。
商娇记忆中的他,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潇洒风流,不识人间忧愁……
却不知从几何时,那个记忆里,与自己笑笑闹闹,自诩风流、骄傲尊贵的人,竟也变得这般孤独、寂寞,纵然他的背影依然挺拔,却只是不服输的倔强,与天生的尊贵让他不能轻易示人的伤怀。
睿王,他也有他的辛苦。偏偏这种辛苦,还必须掩饰在心里,不能为外人道。
这样的睿王,令商娇心疼。
所以,她走上前去,跪在他旁边的蒲团上,默不作声,静静相陪。
睿王拨弄念珠的手稍稍一顿,继而又念起经来。
仿佛,商娇不曾来;仿佛,他并不知她在。
寂寞如花开,但她一直在。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时间,便在这一遍遍的诵经声中,拨动的念珠里,相陪的寂静中,悄然流逝。
直到商娇跪得两腿发麻,腰板痛麻,几乎就要支撑不住时,睿王手中那捻动的念珠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是无边的静默。
夏日的下午,蝉鸣阵阵,烈日透过窗棂,阴暗的屋子里,终有了一丝光明。
却闷热得令人汗湿透背。
商娇抬起手,正欲擦脸上的汗,忽闻身旁睿王幽然道:“你知道吗,我恨她。”
商娇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欲擦不擦的姿势。
睿王对自己的措辞,用了“我”。
不是“孤”,也不是“本王”。
这一刻,他在她的身边,不是尊贵、冷静、自持的睿王,而是一个简单的,单纯的男子,与芸芸大众没有任何区别。
睿王却看也没看商娇,一双鹰眸直视着面前案上供着的那尊宝相*的观音菩萨上,似说予菩萨听,又似自言自语。
“世人都说虎毒尚不食子……小时候,我曾在心里千万次的问自己,为何我却要投生于皇家,为何要投生于那么一个残忍的女人的肚子里,为何我的母亲……要是她这样一个,比虎还狠毒的女人?”
睿王轻声的问。房间里一片寂静,除了那悲天悯人的观音菩萨一脸慈悲地望着她,没有一丝声响。
睿王轻笑一声,痛苦地闭了闭眼,继而睁开。
“可后来,我渐渐也大了,懂得了她的无奈。若她只生在寻常人家,嫁予寻常人家,她如何会如此心狠手辣,机关算计,步步为营?她又如何会忍痛将我送于他人抚养,数年不管不顾,反而阴谋相害,只为保全自己地位?只因她明白,她已身处险境,如若她尚不能顾全自己,保全身后的外家,自然我也只有被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所噬灭罢了……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而已。
可是我还是生气。气她在年纪尚幼之时便将我弃于不顾,小小年纪,没有生母疼爱怜惜;气她既生了我,为何不仅对我不闻不问,反倒数次派人暗害;气她为保全家族与自己,牺牲了我的养母柳妃娘娘……这些她加诸给我的痛,一直折磨着我,也许到我死的那一日,才会消失了罢?
所以,我总是与她做对。她想我做什么,讨厌我做什么,我便偏偏与她对着干,忽略她对我的示好,经常忤逆她,气得她脸色铁青,频频训斥……我不以为忤,反倒以此为乐。这其间,固然有保全异母兄长之心,却又何尝没有惹怒她的故意……
我总以为,来日方长,我与她,与皇上,便会这般一直过下去,斗下去,互相牵制下去……却不知道,原来她也会老,会病,会死……所以这一次,这一次……”
睿*音突然哽咽起来,手半捂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