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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西藏-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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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寺院建筑纷纷修复,赞玛热的乌康多少倍地扩大了修建得富丽堂皇,但丹巴次仁的丹康据说就没有修复的打算。在他的家乡之外,他显然是入了另册的。
  但是拉萨人现在还常说,曲水人厉害,曲水人惹不起之类,即从曲水丹巴次仁而来。
  既然我们已谈到了藏地特有的赞,也已谈到了众赞之王赞玛热,索性一并把赞玛热的生前身后都作以交代吧。下面这段故事是桑耶寺住持阿旺杰布讲述的。上面有关曲水丹巴次仁的桑耶人说法也大都为他所讲述。
  赞玛热生前曾是里域(今新疆和田一带)的一位王子,但他一心向佛而无意于王位(另一重要说法是出家做了比丘),而广结善缘。一次,一位邻国的公主路过这个国度时被毒蛇咬伤,王子为她吸出了毒汁拯救了公主。下些奸臣得知此事借题发挥,向国王进谗,说王子如何不务正业,迷恋女色等。王子公主再三申辩无效,里域三终于杀死了王子。公主也投河自尽。悲愤难抑的王子发誓死后变成凶神,惩戒进谗者和不明是非的人。
  他的鬼魂如愿以偿地杀死了那些陷害他的人,变成南瞻部洲最为凶残暴烈的厉鬼,即赞神中最有名的“巴瓦本堆”——愤怒七兄弟。这七人是他不同形体和不同功能的化身。没有谁能作为他的对手,他在世界上横行无忌。在印度,他终于见到了密宗大师莲花生即化身为七狼作七声长嗥。莲花生见状知事出有因,便以金刚法使它们变为骑马七贤士。大师问明情由,劝其不要再游荡作恶,遂收伏并加持了他。适逢其时赤松德赞建桑耶寺就带了赞玛热同赴藏地,委任他为藏地十万赞神首领,并安置他掌管桑耶寺乌康(气室),主宰雪域高原黑头百姓的生命之气。
  除此我还考察过各地许多赞神的来历,由此归纳出这类神异生成的普遍规律:其一,由死人灵魂变化而来。藏语称“米西赞恰”——人死成赞。其二,并非一般人,而是具有一定能量的人,如僧(变赞),如王(变杰布)。其三,死因及死前的瞬间意念至为关键。含冤受辱,大仇未报的,死前发恶念;执著于某事,壮志未酬者,死时心存遗憾;怀有各种世俗之念的,例如对于亲情、财产、生命及今生各种未尽事宜的依恋、担忧、思念、向往、歉意诸如此类的情绪,总之凡不能万念俱灭、心平气和地进入死亡之门的人,灵魂就难以进入六道轮回,而变成无家可归的游魂野鬼。在这种情况下,通常的方法是借助法力对之进行超度安置,使亡灵迷途知返,去往该去之处。并非所有这类游魂都可以变成赞,所以最重要的第四点是,要经高僧活佛的加持才最终成其为赞。
  曾有一个时期,我和嘉措都同时热衷于各种神谱的调查,所到之处,问过本村人口数字、牲畜头只的基本情况之后,立即进入神况调查:最大的神是谁,依次排列下来,它们的来历,它们的功用,它们以何种方式显示其存在和影响,谁为之代言,效果如何,你们信不信,各种年龄阶层信的程度差异,凡此等等。就像询问人家家里几口人,老大在做什么,老二去了哪里之类。大多数人极其乐意回答这些问题,漠不关心的也有,个别人怀疑我们的动机何在。愿意说而说不清的占多数。总体感觉是,西藏乡村的神灵世界这枚昨日的太阳在本世纪中期开始走向现代社会之时已开始暗淡,虽然随着近年间的宗教开放而复兴,也不过最后一线光芒而已。
  根据我们对拉萨、山南部分地区采访所形成的印象,把这一带的神灵系统由高及低地整理如下:高层次保护神,也即藏传佛教最大的两位护法神班丹拉姆和贡布。据说由于他们是在释迦牟尼在世时宣誓护法的,所以生有三只眼。他们与马头明王、大威德金刚之类众护法不同的是,后者纯属宗教专有,而他们则更多地带有民间性质;他们与乡间诸神最大区别则是,他们是超世间神,不仅对人今生,对来世都有作用。在一些地区的民间信仰中,他们也作为了乡土神。
  稍低些层次的,是“丹玛久尼”——十二丹玛女神,也是藏地护法,有人说她们是班丹拉姆的化身。拉萨近郊色新村的守护神,就是十二丹玛之一,她的小小的神殿丹康就坐落在一棵古树的树权间。由于她自己也是一个外来的神,这个村庄的客人们就格外受欢迎,于是全村一半以上的家庭男主人都是招赘进门的。
  真正属于本土的世间神大约要从“域拉”家乡神算起。当然城拉也可以由上述高位神灵来担任,但我以为当他们被认定为城拉时,就乡土化了。除了色朴沟的白人白马作为家乡神有明晰的形象和来龙去脉之外,我所了解的域拉都是面目不清、来历不明的。唯留一空名而已。
  赞,是一种最切近的神。严谨的人们时常纠正说,赞不是神,神叫“拉”,赞不是拉,赞是赞。也许应该把他界定为半人半鬼、半神半鬼、介于人(灵魂)、鬼、神异之间的精灵为宜,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之“乱神”之列。有一位藏族朋友解释赞时说,赞就是不务正业、专事捣乱的游魂野鬼。确实,人们对赞畏过于敬,所谓敬也不过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敬。供奉赞的人,不会奢想祈求福祉,但求不要带来祸端。例如说,不要加害于我呵,不要下冰雹呵。所以我总想人们干吗要自设牢笼,屈从于一个自树的异己力量呢?尤其傻得可爱的是,在墨竹工卡县城附近的一个村庄的赞其禀性是专与本村人作对,而对外来人特别友好。
  杰布应该与赞属于一个层次,但似乎要温和得多。由于温和,也就不被注意,也不具有多大威力。久而久之便被忘怀。扎囊农村有人在房顶上供奉杰布神,问来问去没能得到明确答复:供奉者不知为何要供奉,只说可能有好处吧。
  杰拉即出生神。一座村庄中可以有若干出生神,分片管辖。在某一杰拉管辖范围内出生者,将来无论去往哪里,都应在约定俗成的时日里来此祭杰拉,或有人代祭。但出生神崇拜现象似乎只在山南某些地区存在,拉萨一带则少有发现。但随着社会发展,即使农民也很难固守本土,疏于供奉的情况只能越来越严重。
  家神更小一些,只限于某家族。堆龙德庆县城附近有一个很讲究的丹康,我们向地里做活的打听供奉的是谁,说是谁谁家的家神。因这户人家盖了新房搬走了,就在旧址盖了这座神殿定时供奉,感谢家神往日的护信。看来家神也有故居。
  家神又通常以灶神的形式表现。这大约也反映了传统生活中的民以食为天。灶神同时又属于三界神中的地下神系,所以常以蝎子形象显形。家家户户的锅灶上方都用白粉画蝎子,形象的和抽象的。对于灶神的禁忌较之对上述所有神纸都保存得完整。
  灶神特别喜欢干净,灶火里不得焚烧任何不洁之物,包括头发、骨头之类,并且不得让锅里的汤水溢出,否则家人会长癣,生皮肤病。在堆龙德庆县甲拉乡,每当收割完毕,就把象征着土地妈妈和丰收女神的白石头请回家中,安置在灶台上;每年新打下的粮食,也要先抓上一把供在灶台;来年春再将白石请回田野,把灶台的粮食最先撒在地里。如果烧饭时不小心溢了出来,主妇会连忙说,不是我,是邻居家的茶溢出来啦!如果有新的厨房盖好了,要对灶神说,我们为您盖好了新的宫殿,请您搬去吧!后来我在贡噶县姐德秀镇过藏历年时,初一一大早,就随了主妇穿过街巷去她家老房子里供灶神。她带去了干柴,燃着了火,向火中敬了酒,撒了糌粑,又把各种供品摆放在灶台上。做着这一切时,嘴里不间断地絮叨着感恩戴德的话。
  比灶神更小的,小到属于一己的,是各人生命的主宰,命神。命神所在部位为男右女左地附于肩头,形象为灯。所以西藏人干活从不直接用肩膀,背水背筐的绳索也只从肩斜侧过。忌拍人的肩膀,尤其忌女子拍打男子右肩。在藏东信奉本教的地区,有一位本教著名画师告诉我,人身上的神没有固定住址,像钟表一样走动。也有人认为,命神即灵魂。这些都是一些比较普遍的神,在曲水县江村,还听说一种叫“年果”的神,是黄牛形象,据说它是从大海里出来的。人们没有给它盖丹康,它就住在场院墙角处。它混迹于牛群中,与家牛毛色相同的话,家牛产奶就多,膘情也好。但它有时也伤人,人们就会备好草料把它哄出去。年果可能是一个牲畜神。本村女巫降年果神时,要吃青草。
  形状最小的神,或精灵,据廖东几老师讲,有大拇指般大小,名叫才布让。它们身背五色吉祥彩箭,经它的箭射中的男女,就有婚姻缘分。像爱神么比特。壁画上有。但另一种说法,小孩子哭闹,大人就说,才布让来了!吓他。
  这些都是西藏农村的各种神只。至于牧区,是另一类神的系统。例如山神,帐篷神,路神,我在《藏北游历》中已叙述过。
  藏传佛教居高临下地默许了这些民间神的存在,体现出对于本土文化的兼收并蓄,是一种宽容精神。
  宗教史研究者把这种现象作为佛本融合的范例;文化史研究者注意到由此反映出的藏地原始思维在今天的流变;从事文化艺术者如我们,则欣赏编织并延续这群人格化了的精怪灵异时所需要的想象力、创造性、艺术思维和灵感。
  无神论者会不以为然:都是无中生有。
  现代气功理论家接过话来说,确实是无中生有。根据早期人类的精神需要,人类在群体的潜意识里培育了它们,使它们渐渐成熟,自成一体,并显现神迹,作用人间。
  以下对于我所认识的几位男女神巫的描述可以继续为现代气功理论家提供研究材料。但我从未试图进行去伪存真之类的剖析。出自西藏本土的这种文化现象所依稀传达出的童年时代的天真纯朴,人类的游戏心理,仍然是有意味的。
  桑朴的阿旺甘丹是我所认识的第一位神汉,他是我朋友的朋友。他身材瘦小,眼睛也小,而且总是笑得眯起。他的家乡本不在桑朴山谷,是在哲蚌寺附近的一个村庄,从小在哲蚌寺当僧人。他的家族血缘中,就有降神者时常出现。十八岁那年,阿旺甘丹突然异常,斯赤巴附体。于是被请进桑朴寺,做了专职神汉。六十年代前的十一年中,每年在夏季的五月十五日(藏历)、秋季的十月十五日和藏历年的初春时节正式进行三次斯赤巴神灵附体的仪式,回答来自桑朴、查古和德羊等村庄的百姓们的各种提问,预言人事祸福。并时常被邀请到拉萨为大户人家,为藏东察雅来的商人降神做法事。如前所述,斯赤巴同时还是察雅寺和察雅地方的保护神。
  阿旺甘丹对当年的降神感觉记忆犹新,可谓铭心刻骨。谈说间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感情,既有超乎凡人的优越感,又心有余悸。
  降神仪式开始时,先要有八位僧人诵经,吹奏模仿印度大象声音的法号。神灵将附未附时,我浑身疼痛,有时吐血。有两支模仿印度狼狗之声的腿骨号在我耳边吹响时,有人便把这顶三十多斤重的帽子抬来,给我戴上,并使劲系住我的脖颈。我一阵眩晕,眼前请愿之人骤然变得高大,我自己则轻飘飘的仿佛升上天空。随后眼睛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事后听别人说,当时人们询问的话题很广泛。例如,今年有否天灾人祸,种庄稼宜迟宜早,家中病人如何治疗,能否康复,亲人寿命长短之类。斯赤巴就借我之口给予答复,有僧人在旁记录。
  那时我所降的神,不止斯赤巴一位。斯赤巴之后依次要降的,还有土地神刘鲁赞,本地小神藏冬杰布和达热(即那两位藏政府的僧俗官员死后所变)。还有战神之王扎赞。只有战神扎赞降神时与其它神不同,不仅提供咨询,还需给药。如果询问家中病人何时痊愈,我递给他五粒青稞,表示五天可愈;如有外伤,就给些炒焦了的青稞粒和酥油外敷。
  如有提问者需要保密的,就把几种可能写在纸上递过来,我会在可行的、可能的一条上盖个印,不再经过记录者。
  这样,每次降神费时约三小时左右,如果加上摸顶,时间更长。所以当神灵离开时必须立即解下帽子,不然有生命危险。我被抬回房间后仍然长久地昏迷不醒。当知觉开始恢复时,我幻觉到蓝天、白云、高高的山崖和摇曳的绿树了,能感到全身的骨头七零八落都被拆散了。随着神志的逐渐恢复,又感到四散的骨头慢慢合拢起来。
  ……
  阿旺甘丹说他以后不再降神了,首先因为年事已高再也经不起这番折腾;另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神灵恐怕不会附体,或附了体也不灵验了。从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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