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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禅-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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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起来,他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下厨——自从去年冬季那个要命的日子之后……有空的时候——特别是难得和结义的兄弟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总喜欢弄菜。这令他回想起从前住在破石里的日子……他们六个大男人挤在那狭小的破房子里,虽然穷困,但能够每天都见面、谈天;他在屋外的灶上,尽力把那些仅有的菜肴煮得好吃一点,炊烟才刚冒起,龙爷就开始催促着喊饿……
  ——那种日子大概以后也不会有了……
  有人站在他身后。不是感觉到,而是嗅到那阵香气。他的脸紧张起来。
  “六哥……”宁小语的声音显得战战兢兢的。“……这么晚了,你还做饭?”
  他咬着牙,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他想起齐老四来。这个女人令他们兄弟间出现了一道难以修补的裂痕。他不能原谅她……
  ——可是他心底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恨她,而是妒忌……
  他回转头来,眼睛盯着宁小语的脸。她急得把脸垂下来。过去她从没有一次不敢直视一个男人。自从十二岁那年她已经知道自己美丽到什么程度——那足以保护她免受任何男性的伤害。她从来没有恐惧。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发现当自己只爱一个男人的时候,一切都改变了。她害怕失去他——而当你开始害怕一件事时,其他的恐惧也就接着出现……
  看见宁小语的脸容再没有往昔的媚态,而变得像一头可怜的小动物时,狄斌有点儿心软。可是他当然记得,她是个婊子——什么都有可能假装。他再次想起在“万年春”的大厅里,她与镰首在血泊中交欢的景象……
  狄斌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话:“刚才那宴会里,老大跟五哥都没有吃多少东西。我准备弄一点给五哥。如果老大睡不着,也可以吃一点。”他说时尽量控制着语气平缓些,然后回头继续切菜。
  “我可以帮忙吗?”宁小语像个不得宠的孩子般,轻声地询问。
  “随便你。”狄斌过了好一会儿,才头也不回地答。
  于是宁小语就把衣袖折起,站在狄斌身旁洗菜、淘米。狄斌斜眼偷瞄了她几眼,发觉她也很熟练。
  “我小时候也是农家人。”宁小语说。她毕竟是个有阅历的女人,对于别人投来的目光十分敏锐。
  他们就这样无声地合作煮饭,没有再交谈一句。
  当镰首发觉这情景时,他双手交叠着倚在厨房门旁,露出温暖的笑容。
  狄斌发现五哥看见他们时,感觉有些尴尬。“快弄好了。你饿了吧?”
  “饿得可以把你们俩都吃进肚子里。”镰首笑着走进去,一手搭着一人的肩膊。
  “都是青菜,没什么肉。”宁小语有点腼腆地说。
  “临睡前少吃点肉比较好。”狄斌探头看看白粥沸了没有。
  “我好高兴。”镰首说:“白豆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问你:我们干的一切事情是为了什么?你记得你怎么答我吗?”
  “是为了吃饭。”
  “我现在开始明白了。”镰首露出狄斌没有见过的眼神,那双眼睛里再没有疑惑和孤寂,而像仿佛瞥见了某种真理。“我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好喜欢这个屋子。好喜欢看见你们在厨房煮饭的样子。”镰首转头瞧瞧厨房四周的杯盆和灶床。“我要拥有一间这样的屋子。像这屋子一样。”
  他把搭着宁小语肩膊的手滑下去,变成搂着她的腰。“我要跟我喜欢的人共同拥有它。”然后他吻了她的脸一下。
  狄斌侧头瞧着跃动的灶火,没有让镰首看见他的脸。他感觉自己胸口像被一只隐形的手掌抓紧了。
  “白豆,我知道过去我曾经让你很失望。可是以后再不会了。”镰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血色。他正沉醉在未来的想象里,没有察觉狄斌的身姿变得僵硬。“我再没有疑惑。为了老大,为了‘大树堂’,我会杀掉任何阻碍我们达成梦想的人。直到最后……”
  狄斌干咳了几声,然后用衣袖拭脸。“这柴有点湿,烧出来的烟呛得很。”
  抹过他双眼的衣袖湿了一片。
  ——狄斌已经听出镰首的意思:五哥已经决定,把自己往后的人生寄托在他所爱的这个女人身上。
  ——而有一天“大树堂”再没有敌人;当老大登上了权力的高峰,也许就是他带着她离去的时候……
  宁小语也是第一次听见镰首表白。顾及狄斌就在旁边,她压抑着心头的喜悦。
  “对……这烟很呛眼。”她抹着泪说。
  只是她心头还是蒙着一层阴影: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带我走?黑道上风高浪急,将来的事情谁也没法保证……可是她知道他的想法:要他在此时背离兄弟的情义——特别是现在于润生最需要他的时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曾经发誓要把性命交给老大。”她记得他这样说过……
  ——她却有一股无法言说的不祥预感……
  “那很好。”狄斌回过身来,用力地与镰首拥抱了一下。“直到最后,我都跟你在一起。”他拿起搁在砧板上的菜刀,盯视那晃动的刀锋。“一起去杀人。”
  “叫于润生那混蛋滚出来!”
  外面的厅堂响起了这一句洪亮的喊骂。原本填塞满狄斌胸中的悲伤瞬间转化为暴怒。他提着菜刀冲出厨房——可是他的五哥已比他快了一步。镰首抄起拦在门旁一把劈柴用的斧头,迅速夺门而出。
  从大厅正门涌进来的一下子就有二、三十人,门外还有丛丛人影。这些人都双手空空,可是镰首一眼扫视过去就知道,每个人衣服底下或衣服袖内都藏着短兵。
  刚才喊话的是站在人丛前方最中央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脸上带着黑道老手独有的悍气。他站立得有点不自然,左边腋下支着一根沉棕色的木拐杖。镰首垂头看下去,男人的衣袍之下缺去左腿。
  进入厅里的这群人原本还闹哄哄的,已经一片准备打架的气氛。可是镰首那魁伟的身姿一出现,他们就马上静默下来。有的开始不安地摸摸收藏的兵刃,确定它的存在。
  “我给你一个机会。”镰首空着的左手戟指那名跛子。“收回你刚才的话。”
  跛子发觉自己这一边的气势,竟然给对方孤身一人就压下去,感到又羞又怒。“在这里我要骂谁就骂谁!你,还有姓于的,谁准许你们进来庞祭酒的故宅?”
  拿着菜刀的狄斌此时从后面出来了,他看了几眼,从对方跛了一腿的特征已猜出其身分。他悄声在镰首耳边说:“这家伙就是曹功。”
  镰首略一点头。他之前也听花雀五提起过:曹功是庞文英在京都的最重要部下,职位虽然不算高(大概与文四喜平起平坐),可是论资历和声望,在庞系的势力里只仅次于“四大门生”。他投拜庞祭酒极早,曾参与当年首都的大决战——这条左腿就是当时给砍去的——为“丰义隆”的霸权建过血汗功劳。也由于行动不便,庞文英没有带他远征漂城,而任用他处理旗下势力在首都的日常事务。
  “曹功不是格外干练,但也不是可以小看的无能之辈。”花雀五在于润生面前如此评价。“否则义父不会派他负责与太师府联络。还有,沈师哥跟卓师哥死了后,他们在京都的旧部恐怕全都倒向了他。”
  “怎样了?”曹功焦急起来,不想挫了闯进门时的气势。“你们两个都不姓于吧?他在哪儿?不敢见我吗?心中有鬼吧?”
  “我们于老大是庞祭酒的门生。”狄斌骄傲地回答。“他上京来,住在庞祭酒的家,是理所当然的事。”
  其实他大可亮出容玉山的名字,说“是容祭酒叫我们来住的”。可是狄斌知道,在这种时候倚仗容系的势力只会令场面更糟糕。
  “他什么时候拜入门了?呸!我跟在庞祭酒身旁三十年,可不知道他这号人物!”曹功讪笑一轮后又变成愤怒。“还有,庞祭酒、沈帅哥和卓帅哥在漂城死得不明不白,这笔账还没有跟你们算!这事他以为捱了一箭就脱得了关系么?以为‘丰义隆’的都是三岁孩子吗?”
  “姓于的敢情就躲在上面!”其中一名最接近阶梯的汉子呼喊。他腾身扳着栏杆,登上通向二楼的阶梯。
  那汉子突然感到有一阵风声从右面袭来,他本能地停步,那阵风掠过他鼻前仅仅一寸,然后他听见左侧的墙壁发出一记“夺”的怪声,他侧头瞧过去。
  一柄劈柴斧头嵌入了墙中。
  他知道要是刚才没有停步,那斧刃现在不是砍进泥砖里,而是他的脑袋。
  木阶梯发出滴答声响——那汉子吓得失禁了。
  镰首没有登上木阶梯,而是站在阶旁,直接伸手越过栏杆,把那汉子像小鸡般单手抓下来,随意一挥掷向那群人。
  曹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力量——那名部下不是“跌”,而是真的“飞”过来。就像腰间绑着隐形的绳索,被人在半空中猛力拉扯。
  试图接下同伴的八人统统倒地。
  “这是我们到京都的第一天。”狄斌负手说,悠闲地把菜刀收到身后。“我们不想今天就杀人。”他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尤其是同门的人。”
  曹功瞧瞧眼前这两个人。那大块头固然可怕——他正后悔没有多带一倍人来——可是这个穿白衣服的矮子竟也有一股莫名的威势。
  ——他们真的只有两个人就如此托大吗?难道还有手下留下来,都躲在二楼?有可能……
  曹功闷声不响就拴着拐杖转身离去——既讨不了便宜,折了的威风也不能靠嘴巴抢回来,不如什么也不说。其余手下也都退了——当然有不少还是留下几句威胁的脏话。
  待脚步声远去,狄斌方才舒了口气。刚才对方要是一涌而上,他倒不知道会变成怎样的局面——虽然他对镰首拥有绝对的信心。另外他刚才也不是说大话——刚到首都来就杀伤“丰义隆”的同门,对于老大的地位和名声都可能有坏影响。
  “这姓曹的背后必定有人撑腰。”狄斌瞧向门口严肃地说。“老大会知道是谁。”
  然后他发现,镰首站在一边,双手交叠胸前,微笑瞧着自己。
  “难得你还有心情在笑。”狄斌没好气地说。
  “我只是察觉了一件事。”
  “什么?”
  镰首眼里闪出洞察的光芒。“当老大不在时,你说话的样子和语气都很像他。”
  两天之后,于润生、镰首、狄斌、叶毅、田阿火与另外二十名“大树堂”部下再次穿起丧麻,在花雀五的带领下出了首都,到城郊三里外的墓场正式拜祭庞文英的坟冢。
  这位于山岗的墓场是“丰义隆”特别雇了四名占算师挑选的福地。历来为了“丰义隆”的霸业而牺牲的英灵都安息在此。
  “义父很早以前就选定这个位置。”花雀五指着刻了龙虎图案的石碑。“就在燕师哥的旁边。”
  于润生好奇地瞧向燕天还的坟墓。碑石的刻痕已因风霜而变得模糊。他从庞文英口中断断续续知道关于这个夭折天才的事迹。
  “不管是谁杀死他,我很感谢那个人。”于润生摸着石碑说,他的坦白令花雀五惊讶。“假如他还活着,恐怕我现在不会在这里。”
  “不。”镰首在后面插口。“我不这样认为。即使是那样,我觉得老大还是会以另一种方法到京都来。”
  于润生微笑没有回答。
  田阿火将一把把纸钱撒向天空。狄斌默默站着瞧向山岗下的官道,任那吹飘的纸钱落在身上。
  于润生无聊地在墓园里走着,扫视每一个坟冢。终于他看见了“三祭酒”蒙俊的坟墓。墓旁的杂草除得很干净,前面插着一束还没完全凋谢的白黄鲜花。显然不久前才有人拜祭过。
  ——看来他也下定决心了……
  “来啦。”狄斌指向山下的道路。于润生眺视过去,看见那几点黑影,眼中露出喜色。
  到来的二十多人里就只有枣七一个徒步——他至今还没有学会骑马。可是从漂城一路到此,他都没有喊过累。
  他们中间押送着两辆载货的马车,车上的“货物”是几口大箱,全都用油布紧裹着,外面贴满已被雨水溶化的封条。
  枣七一看见于润生就跑过去跪在他跟前,双手握着他的手掌贴在自己前额。这举动其他人看见都觉得夸张,可是枣七毫不在乎,而于润生也理所当然地接受。
  “堂主,我把东西送来了。我没有一刻离开过车子。晚上也伏在那些箱子上睡。解手也只是蹲在车旁……”
  “我知道。”于润生抚摸枣七的头发,像在摸一只听话的狗。
  狄斌知道车子载的是什么——整整十二大口箱子载满了黄金、白银跟其他值钱的珍宝。也有比等重黄金还要贵重的罕有药材,和几卷已有三百年以上历史的古画。
  把这些财宝另行押送是狄斌主意——老大若与它们同行,难保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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