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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禅-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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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王府与“大树堂”的政治姻亲关系,随着王子病死而无声无息地夭折了。被视为不祥人的于柔失去了一切价值,两边都好像想尽量忘记她的存在。若是寻常人家的寡妇还有机会重新开始人生,但是亲王家族的寡妇,只能守到老死的那一天。她被赶离了王府,跟两个婢女住进水明坊这座冰冷的宅邸。
  等待在于柔面前的只是漫长的黑暗。从十九岁开始。
  在这种绝望的时刻,除了义母李兰之外,唯一关心她的竟是这个意想不到的人。于承业一年间几乎隔天就带着礼物来探望她。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而是从市集买来的小巧饰物或有趣的玩意儿,但都显出花过心思挑选。在她被世界遗弃了的时候,却有这么一个男人如此重视她,虽然不是一个怎么出众的男人。原本筑在她心灵前的围墙,就像沙堆遇上浪潮般崩决。
  于柔发现于承业睁开了眼睛,伸手摸摸他的脸。
  “有一件事情,我从来没有问过你……”
  他抓住她那细软的手掌。“问吧。”毫不犹疑地答应。于承业在柔儿跟前,总是显得格外自信。他感觉有她在身边,自己更像一个男人。
  “我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为什么你很少跟我说话?甚至很少瞧我……”于柔说时没有一点腼腆。一个从十二岁开始就知道自己很美丽的女孩子,没有需要腼腆的时候。
  于承业呆住了。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从前的于阿狗也不过是另一个少年,怎会对身边一个美得这样出众的女孩视而不见?只是他很早就知道:父亲不会喜欢。那完全是出于直觉。
  后来年纪渐长,他知道的事情更多了,也证明他的直觉完全正确:柔儿这美人胚子注定是属于“大树堂”的资产;而他自己将来也必定是娶某个豪商或高官的女儿作妻子。对柔儿的幻想完全断绝了,也刻意地疏远她,连一点点爱慕的痕迹也不能让父亲看见。他在姬王府的婚礼上,甚至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不做任何可能惹怒父亲的事情,是他的生存之道。他没有忘记:自己不是真的姓于。在真真正正坐上堂主的位置之前,人生的一切都可能在瞬间消失……
  “其实也没什么……”于承业决定说谎。“也许从前我还没有发现,女孩子是这么重要……”他把于柔搂紧一点。“……直至你进了王府之后……”
  于柔笑着把脸埋在他胸口,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
  于承业的胸膛薄薄的,也不大宽阔,但至少很温暖。她的脸紧贴上去。
  这温暖也快要离她而去了。她决心这一夜绝对不要露出伤心的表情,她希望他能没有顾虑地出门。
  然而在贴着于承业的胸膛时,于柔无法控制地想起另一个拥有宽广胸膛的哥哥。
  ——此刻他在哪儿呢?……
  在知道了男人是怎样一回事之后,每次想起那个哥哥的雄伟形貌,她都不禁脸红起来。
  她抚摸着手上那只飞鸟铜手镯。
  ——假如……他还在……假如常常来探望我的人是他……
  在火焰般的情欲与背叛的罪恶感交战下,于柔闭上眼睛,伸手抚弄于承业的身体。
  于承业受到这刺激,不禁满足呻吟起来。她常常取笑他,呻吟的声音有时像小女孩。
  她脱下了那手镯,然后握起他的左手,把手镯戴上去。
  “我送你这护身符。不要脱下来啊。”她把他那只手掌拉到自己形状姣美的乳房上。
  于承业爬起来,猛地拥着她的腰肢。两具火烫的裸体翻转了。
  他再次压在她的身体上。
  微雨中的伊州府石笼城,四周都像蒙上了一层灰色,气氛显得格外森严肃穆。
  石笼城内除了负责后勤工务的平民之外,大半的居民两年前都被强逼迁移到其他镇县,整座城市化为“三界军”的纯军事要塞兼总司令部。
  与当天攻破路昌城后,城外那有如节庆般的营地相比,石笼城外头的情景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围绕城池半里之内,“三界军”加挖了一道壕沟及建设了大量防御工事。全副披挂的五千余名步兵与巡骑组成“屏卫营”,在城外日夜不息地轮班警戒。整个城市像时刻处在备战状态之中,毫无往昔的生活气息。
  这一天,石笼城的警备更加严密了:“三界军”的所有主要将领,包括两年前才加盟的那十几伙伊州流贼的头儿,将齐集城内召开一次重大的军事会议。
  黑子没有穿着他平时出征用的玄黑战甲,只套着一件灰布袍,站在石笼城的正面城楼高处,俯视下方那些陆续进入城内的骑兵。
  他当然早料到,这些马贼出身的将领绝不会单身来赴会。不过,如此的装备也实在太过分了:身穿的全是野战用的重盔甲,明晃晃的刀枪银刃在雨中闪亮,大半都带着弓箭。全然不把石笼城禁带兵刃进入的规矩放在眼内。
  一名卫兵快步奔上城楼。
  “小王爷……”卫兵的脸上满是紧张。“那些将军们带来的兵……不肯在城门前交出兵刃,守门的正在跟他们吵架……”
  黑子回过身来,那姿态带着往昔没有的威严,但脸相仍然带点稚嫩,显得有些不相称。
  “算了……”黑子挥挥手。“传下去,就看这次,破个例。”
  “可是……!”黑子身边的部下发出反对的声音。他们当然都是担心荆王的安全。
  “就这么办。”黑子完全没有理会他们,部下也没再作声。自从铜城大捷,没有人再把这小玄王仅仅视作荆王的儿子。即连高傲的毛将军也率先宣布,该役的首功应记在这位小主公之上。
  黑子拾级步下城楼,正好遇上其中一支入城的骑队。
  为首的将军邵寒有着一张豺狼般的脸。他的右颊上有几道斑斑的疤痕,据他对人说,是年轻时跟差役打杀受的伤;但也有人说是他曾经给官府抓过,脸上被刺了囚徒的“金字”,后来他自己用刀子划了几道来掩盖。
  邵寒看见了地位特殊的小玄王,竟也不下马,就这样骑着马过来向下俯视着黑子(其实,黑子这样站着,也不过比马鞍上的他低矮了一个头而已),手更反握在腰间的刀柄上,姿态十分倨傲无礼。黑子身旁的部下看见也都心中有气,但全不敢先作声。
  “小娃子,许久不见啦!”邵寒半像开玩笑地说。“脸蛋儿还是这么滑!哈哈!”
  黑子这张稚脸,在军中确是给了他不少麻烦。最初领兵时,军士都对他很怀疑。于是,他索性在战盔底下再戴一个木雕的面具上阵,结果顺利地连战连捷。本来已不必再掩盖面目了,但他认为面具是好兆头,上阵时依旧戴着,不过变成了铁片造的黑色面具。果然在进攻铜城东门时,它替他挡了一枚流箭。
  若在平时,黑子已经伸手把邵寒那坐骑给掀翻了。可是今天的他出奇地平静,只是伸手指往路口。“王府在那边。”也就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倒令邵寒有点自讨没趣,只好又干笑几声,就领着部下往荆王府那边进发。
  荆王府前身就是石笼城知事的官衙。当然在占领之后,衙门外围也都加筑了各种护卫设施:粗糙的土墙、竖着削尖木材的栅栏,与竹搭的高塔。
  一轮商议后,各外来将领带同的兵马只能停驻在五条街开外;王府原有的护卫也都撤走了。同时,城外大批“屏卫营”士兵亦调进了城里,与那些骑队隔着街道互相监视。
  这种紧张的气氛已非今天才开始。“三界军”长期无法东进,固然因为官军布下了巩固的防线;但同时也因为“三界军”膨胀过速,许多内部的矛盾仍没有解决。
  最严重的是:伊州马贼出身的部队军纪不明,多次攻城略地后都发生烧杀抢掠事件,大大污损了“三界军”的名声。而原来农民出身的士兵,从前也深受马贼之害,虽然如今同在一面三色旗之下作战,但实在难以由衷合作。有两次与官军作遭遇战,更是因两派互不合作而反胜为败。
  荆王宣布召开这次会议,正是要把这些问题一气解决,重整指挥系统,然后往东向官军再次宣战。
  在王府大厅里,七名将领分左右两排而坐,卫士都站在身后——每人只许带同两名护卫进入王府内。
  他们也不等荆王到来,就开怀大嚼摆在跟前的酒菜。有的狼吞虎咽一轮之后已经吃饱了,捧着肚子在打嗝。一个个不时瞧着空出来的王座,都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他们本来都不大愿意来开这会议。原来是逍遥自在的马贼首领,他们并不喜欢受人约束指挥,只是想借着“三界军”的庞大声势,扩阔劫掠的范围,继续聚积财物而已;暂时奉侍荆王,也因为他们自己之间互相都不服对方。
  其中有几个头脑比较清醒的——包括邵寒——早已经想定了:这次开会不单不要放出丁点儿兵权,更要争取更多自主。以后跟官军作战,硬的就留给那些农夫,自己专捡软的、有钱的地方来打;一旦“三界军”呈现劣势,就随时接受官府的招安,回头再在背后捅荆王一刀子,说不定还捞个一官半职……
  “我那边女人不够……”一名将领跟身旁的同僚说:“听说你在鲁中县捞了一票……卖我些怎么样?”
  “好,反正都玩厌了……七十两银子一个!”
  “太贵了吧……先看看货色再算……”
  “嫌贵吗?上次你跟我借那批箭,还没有跟你算账!”
  两人越吵越大声,几乎就要马上开打了。
  荆王却在这时进入大厅。
  镰首依旧赤着双足,走过中央冰冷的石板地。天气早回暖了,他身上却裹着一条织花的大毛毡子,头上也用布巾包得紧密。虽然穿得厚重,但他的身子显得比从前还要瘦弱,也好像矮小了一点。脸上泛着一层蜡黄。
  自从黑子之后,这四年间他又经历过五次刺杀。其中两次是下毒,可是吃下那足以毒死马儿的分量,他都活过来了,只是身体间歇就会发寒。铜城之役进行时,他都睡在病榻上。
  陪在他左右的,是只在腰间挂着长剑的“飞将军”毛人杰和两手空空的孙二。众将看见毛人杰,倒是露出比看见荆王更戒畏的眼神。他们都亲眼见过他带兵作战,知道他是个厉害人物。
  看不见小玄王的踪影。
  镰首坐在王座上,伸出枯瘦但仍然稳定有力的手掌。
  “诸位将军,辛苦了。”
  将领们虽然心里并不真的尊敬这个“王”,但都放下了酒杯。
  “我军进入伊州界内,转眼已有……两年。”镰首放下手掌继续说。“这段日子,我们跟朝廷对峙,虽无寸进,但仍然稳守据地,未给官军动摇分毫……回想当初我起事时,曾被围袋门谷,身边只剩下二十七骑……”他左右瞧瞧两名忠心的将领。“今天有这样的光景,就像做梦一样……”
  镰首扫视七名将领。“可是,我们不能就此安于这割据一方的成就。大地上还有许多捱饿的人,正在等待解放……本王已经决定,三个月内,‘三界军’总体向东面进攻。”
  “三个月?”邵寒冷笑。“荆王也坐在这石笼城太久了,不知道外面我们兄弟是怎样打拼吧?三个月是做梦。”
  邵寒说完,顿了一顿。他知道打断荆王说话,旁边那毛人杰必然忍不住斥责他。可是没有。毛人杰没有做一声,只是冷冷地瞧着他。这反倒令邵寒有点心虚。
  他硬着头皮继续说:“依我看,大王应当再多拨些粮饷,充实我们这几支马军,让我们多打一些游击偷袭,逐少削弱那些狗爪子……再过一段日子,时机成熟了,才看看要不要大进攻……”其他将领也起哄赞和。
  镰首瞧着那一张张沾满酒菜油脂的嘴巴不断在动,他一句也没有听进耳朵里。
  他只听见雨声,很大的雨。在袋门谷,孤军被围困的那最后一天。他躲在岩石底下,用颤震的手指握着炭条,在札记里写下自己的决心……
  他高举的手掌止住了所有声音。
  “我明白了,好吧。”
  听见这句“好吧”,邵寒和众将领都有点愕然,但也不无兴奋。
  ——这家伙的意志就是这么薄弱吗?早知道再要求多一点……
  镰首伸手进毛毡底下找,掏出来一个羊皮袋子,抛掷到大厅中央的石地板上。
  袋口打了开来,泻出一堆金币,当中还夹杂着几颗指头大的宝石。
  “就这么一点点?”邵寒失笑。“还不够我打一仗啦!”
  “可是,够买你们后面那十四个人。”镰首说时,脸上的肌肉没有多动一根。
  一个人同时从正门出现,自内把门紧闭上,并把横闩放下来。
  一个穿着灰布衣袍的身影,脸上戴着没有表情的玄黑色铁面具。肩上搁着一柄五尺多长的双手砍刀,刃身泛着寒月般的淡蓝。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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