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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哪儿都敏感-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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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画得很累,晚上腰酸背痛,胳膊也沉得抬不起来,好在何铭有一位关系特别不错的同学,每隔一天就来为他按摩,我也顺便沾点光。
  那位同学耐心地教了我几手按摩腿部的办法,还替我做过几次针灸。可我的腿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反应。
  我开始对以前的自信产生怀疑。夜里,我趁何铭睡熟了,悄悄用银针一次次按着原来刺出的痕迹,把它深扎在肉里,甚至恶狠狠地往两个大脚趾缝里扎,我希望能找到一点疼痛的感觉。我让银针长久地留在肉里。然后,闭上眼睛等待。
  我想,突然来临的痛感肯定是细微的。
  既便是细若游丝的痛感,我也会幸福死。
  可惜没有。
  一点也没有。
  我开始失眠。
  我的心象飘在云层里,惶惶不可终日。
  画完第三幅《龙湫听泉》的上午,我的情绪糟糕到极点。
  我尽量不让何铭看出来,脸上装作很疲惫的样子,对他说想歇一天缓缓劲儿。
  何铭关切地对我说,这些天你一直画,身体肯定吃不消,到外面转转吧,散散心。
  我想到工厂外面的小公路上看看来往的人和车辆,哪知道何苗闷声不吭地过来,推着轮椅就往外走。
  我心里一惊。
  她肯定听懂了我们刚才的谈话,所以才把我推到外面。
  来到那条窄而蜿蜒的小公路上,我恶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觉郁闷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我惦记着刚才何苗的举动,示意她停下来,看着她说:“苗苗,你刚才听懂了我和你哥哥的谈话,是吗?”
  何苗没有反应。
  我的语调轻柔下来:“苗苗,其实我特别想知道你现在心里想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何苗仍然没有反应。
  “我从见到你开始,你就没有和我说过话,我都生你气了,因为你对我不礼貌,你懂我的意思吗?”
  何苗的眼睛盯着我,没有一丝表情。
  “我知道你很想和我说话,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对吗?如果我猜对了,你就拍拍我的头。”
  说完,我微笑着看着她。
  半晌,何苗迟钝地伸过手来,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把手滑到我的耳朵上。
  她的手很小、很柔软。
  我高兴地说:“我知道你懂我的话,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
  何苗听到这句夸奖,脸上居然有了笑意。
  我简直欣喜若狂。
  我说:“苗苗,你知道吗?我、你还有你的哥哥,我们三个都是病人,不过我们的病不同,你的脑袋有病,我们的腿有病,但是,病总有好的时候,不管这段时间多长,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希望。”
  我曾对何铭说过,何苗比我们还不幸。而此刻,我突然觉得她没有启开的双唇和死水一样的眼眸中隐藏着无尽的玄机,她就是一位隐于山林的大哲。我忐忑不安地说:“苗苗,你觉得我的腿能好起来吗?”何苗没有反应。“如果能好,你就再拍拍我的头。”
  我闭上眼,等着她的手抚摸我的头发。
  好长时间,何苗一动不动。
  我心里滚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那种突如其来的沮丧和绝望,把刚刚燃起来的希望之火迎头扑灭。
  我的心凉了。我疲惫地闭上眼睛。
  128
  好长时间了,我和何苗好象形成一种默契。
  因为我画累了一闭上眼睛,她就会蹲下身轻轻地为我捶腿。
  我以为何苗的神智清醒些了,后来才知道,她总是这样对待何铭。
  何苗,一个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她的嘴从不说话,她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她的心呢?
  她的世界呢?
  她的心和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有时候,我真恨那个敲我闷棍的人没有把我彻底打成傻蛋,哪怕打成失忆也好,这样半死不活的算什么?
  没有了思想,自己不知道痛苦,也不知道别人的痛苦,多好!
  而现在,如果不是看到身体的抖动,我不会觉出何苗的双拳轮换着落在我的腿上。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象我的思想和身体本来连在一起又被隔在两个世界,它们耳鬓厮磨又永远不能对话。
  这样的身体也叫身体?这样的人也叫人?我心里不平衡到了极点。我拚命闭着眼睛不让它睁开,我把全人类都想象成没有双腿或是趴在地上,拖着尾巴爬行的怪物。我是它们其中的一个。无所谓美丑。无所谓残疾。无所谓健康。
  想到这里,我鼻子里闷哼一声,发出一阵恶毒的冷笑。
  我被自己的冷笑吓了一跳。
  恍然中睁开了怨毒的眼睛。
  有一个人在远处看到了我表情变化的全过程。
  她看到了我闭目时的颓丧与疲惫,看到了我睁开眼睛时的怨毒和忧伤。
  我也看到了她。
  我在看她时,眼里的诅咒还没有完全消褪。
  那些诅咒象浓痰,不分青红皂白吐到她的脸上。
  她不接受也得接受。
  因为我无论给她怎样的眼神,都无所谓。
  我们是路人。
  我们只熟悉彼此的脸。
  我们的心不在一起。
  我的心在地狱。
  她的心在天堂。
  我搜索了半天才从大脑里找到一个非常滑稽的笑容,我轻飘飘地赠送给她,然后,厌恶地重新闭上眼睛。
  我听到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蹲下身体,没有说话,轻轻地捂住了我的手。
  我不想理她。
  我拚命克制自己不睁开眼睛,我在紧闭着的嘴里咬紧牙关,甚至不让我的呼吸出现一丝急促和狂乱。
  我象等待郐子手把大刀抡下来的那一刻一样,用死亡做了赌注,看我能在自虐中忍耐多久。
  我们都不说话。只有何苗给我捶腿的“踏踏”声响着。那声音象我的心跳,仅仅附带着音响,没有生命。
  我恨不得立刻去死。
  “西门,我们……我们该是这样的吗?”
  “我的腿该是这样的吗?”
  “我们不应该这样结束。”
  “这不是我关心的事。”
  “为什么你的心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你的心会变成这样?”
  “我的心没有变。”
  “那就是我变了,我在腿没变之前心就变了,满意了吗?”
  “你的腿会好起来的。”
  “你说了算吗?”
  “我说了不算,但是一定会治好的。”
  “我不治。”
  “为什么?”
  “因为我没钱,我已经若干天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了。”
  “跟我回去,咱们看病吧!”
  “我不想花别人的钱,小华把钱还你了吗?”
  “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姐姐。”
  “我有姐姐吗,我有过姐姐吗?我记得我妈说,我是独生子。”
  “西门,别在刺激我了好吗?我好难过。”
  “对不起,是我受刺激了,请原谅!”
  “你知道你在折磨我吗?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我的腿没好之前,不会踏进N市半步。”
  “你说不去就不去,咱把”沁园春“卖了到北京、上海到国外去看病,好吗?”
  “你想让我感激你吗?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感激了,我现在心里只有恨。”
  “我知道你恨我。”
  “不,你不值得。”
  “西门,你说什么都可以,可是这样下去会耽误治疗的。”
  “那是我的事。”
  “妈来过几次电话,说你的手机停了,她好担心你,让我无论如何找到你,给她打个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在电视上看的。那天新闻里有一个人物专访,其中一个镜头是你坐在轮椅上画画,我当时看得都傻了,我不知道你的腿为什么会残,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让我保留最后一点尊严,我不想说。”
  “我怕你受委曲。”
  “这算什么,你打我的时候我的心都残了。”
  “我……我是有原因的。”
  “我替你想过,可是这些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结局,我们真不应该这样。”
  “这样不挺好吗,谁也不欠谁的。”
  “西门,你知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你好意思跟我提亲人这两个字吗,你他妈知道我心里跟你怎么亲吗?过去,我不只一次地想,我可以跟任何一个女人结婚生孩子,唯独你,我能做到和你相拥着睡上千年万年而不动邪念,不去碰你一手指头。你知道什么是”知己“吗?就是他妈造这个词的人把我骗了,这个词把我毁了,我被毁得没有人样,一闭上眼就想杀人,一睁开眼就想自杀。”
  “西门,我终于听到这样的话了,我知道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
  “太遗憾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残了我的心脏,打碎了我心里的梦想,原来我活一万次都觉得这种爱不够深,不够真实,而现在我……我自杀一万次都愿意让那记耳光是假的。”
  “西门,你别说了,我也是爱着你的。我一直都爱你,爱你,你知道吗?因为璇璇,因为怕伤害她,我从来就不敢开口。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说给你听了,我以为这辈子眼睁睁地看着把第二次爱情也丢了,我以为我只能做你的姐姐,我以为我会崇高着委曲一辈子……”
  129
  苏楠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我睁开眼睛,看到她泪流满面。
  若在以往,我的心肯定会疼,可是现在,我的心已经麻木了,象我的腿一样。
  苏楠的泪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她抬起手来没有擦自己脸上的泪,而是把它轻轻贴在我的脸上。
  我在她手上看到了一些湿漉漉的东西。
  我流泪了?
  我不相信。
  我曾发誓在双腿没有康复以前不掉一滴泪,我曾发誓在双腿没有康复以前不去理发、刮胡子。
  是她让我破了戒。
  我在一个让我憎恨的人面前,连一个最不经意的诺言都守不住。我陡然对自己的脆弱萌生出鄙夷和愤怒。真他妈可恶!苏楠好象还沉浸在刚才那番荡气回肠的诉说里。她爱怜地抚摸着我乱蓬蓬的头发,哽咽着说:“头发太长了,好乱好脏,不方便洗是吗?”
  我没有说话,克制了一下情绪,半晌,冷冷地说:“摸够了吗?”
  苏楠肯定以为听错了,右手僵在空中。
  “给钱!”我恶狠狠地说。
  “你……你什么意思?”
  “给钱,十块!”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本不想跟她说十元钱的用途,我想借一切可能有的机会对她进行报复,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我的心还是软了一下。“你不是见到zhijia了吗,我没有见到她,她肯定给我发了E…mail,我一分钱也没有,怎么去网吧?”我说得很理直气壮。
  苏楠拿出一张百元钞票。
  “我只要十块!”我说。
  “我没有零钱。”
  “那好,你就再摸九次,十块一次,不多不少。”我存心侮辱她。
  “你……”苏楠见我突然变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摸拉倒,算我欠你的。”我故意朝她坏笑,一把将钱抓过来。苏楠无声地哭了。
  我克制着情绪,装作无动于衷。苏楠的脸惨白的吓人,双唇止不住颤抖。过了半晌,她哀声说:“西门,为什么非要对我这样,跟我回去吧,咱买台电脑在家里上网,不是更好吗?”
  “家里?你能容忍我花着你的钱,在你眼皮底下勾引别的女人吗,你成心犯贱是不是?”
  “你骂我什么都行,别把治病的事耽误了。”我故意拿着何苗的手,示意她换个地方捶,然后,冷冷地说:“好了,你今天说得够多了,如果你是来看我的,你也看到我这幸福的晚年生活了,回去吧,别的,免谈。”
  “西门,你的心真狠到这种地步?”
  我淡淡一笑:“苏楠,别费口舌了,我不会跟你走的,这儿的人也不会放我走。”
  说完,我扭头轻声问何苗:“苗苗,这个人让我跟她走,你同意吗?”
  何苗空洞的眼睛看了看我,又看看苏楠,突然站起身来,几乎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从路边捧起一把土,劈头盖脸向苏楠头上扬去。
  何苗如此强烈的反应,我根本没有想到。
  我觉得我的恶作剧有些过份,心里有点不痛快,好象在自责。
  苏楠头上脸上都是土。
  她的泪水把脸上的土冲下几道浅浅的沟。
  她无声地站起来,慢慢向后退着。
  我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我咬了咬牙故意不去看她,扭头看别处。
  我的脑子里象灌了一盆浆糊,懵懵懂懂。
  我不知道苏楠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的脚步一定迈得很慢。
  我没有听到声音。
  130
  我一直渴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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