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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练-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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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你,要抄近路走。”杨小平把责任推到何建国头上说。其实他也是主张走近路中的一个。“现在又得走一截冤枉路。”
  何建国瞧他一眼,在太阳下一笑:“那有什么办法。站在这里跟宝样,热死人。走。”
  田野上可没有什么东西遮荫,他们硬着头皮,顶着可以把人的脑壳晒晕的太阳,急步向那处石桥走去。“好热啊,”何建国禁不住说,“热得要命。”
  他们步入山坳里那几间农舍时,农舍里只有几个点点大的小孩和几个做不得事的老农民。他们坐在门坎上,手上拿着水烟袋,瞪着茫然的眼睛看看他们走来,他们身上的军装和他们脸上的汗水以及那一口标准的长沙话,让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
  “老伯伯您好,”孙小燕开口了,一边理了下垂到眼角的头发,“我们是学生,是来访贫问苦的。我们要对您进行采访。”她用了“采访”两个字。
  那个被她问话的老农民盯着她,不说话。
  “他是个聋子。”里面走出来一个老农妇说。这个老农妇一脸槐树皮样深刻的皱纹,皮肤跟泥巴的颜色一般,正是他们所看的电影里那种苦大仇深的农民形象。
  “老奶奶,”孙小燕觉得她就是电影《苦菜花》里那个一生凄苦的大妈的翻版,忙脸上不乏高兴地说,一边拿着她的笔记本当扇子扇着脸,“我们是来访贫问苦的,您一定在旧社会受过地主的很多压迫吧?”
  老农妇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立即就有些阴沉,“你们问这些做什么?”
  “我们老师要我们搞社会调查。”孙小燕很诚恳的样子说,“要我们了解贫下中农在旧社会受的压迫……您是贫下中农吗?”
  “我在大队上的成份是地主。”老农妇说,转身步入了房间。
  何建国梦见自己要屙尿了,梦见自己对着墙壁撒尿时被孙小燕走过来看见了。何建国赶忙把尿缩了进去。他觉得很不舒服,因为他的尿没屙完,他只想孙小燕离开他,他好继续把缩进膀胱的尿撒干净。孙小燕却站在他后面望着他,对他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这里想问题。”他回答说。他想的问题就是希望她别打搅他撒尿。
  “你站在这里想问题干什么?”她不肯走开地问他。
  “因为这里没人。”他回答说。他觉得他的尿就要屙在裤子上了,因为膀胱已经载不下他那一大泡尿了,“你莫打搅我想事情好不?”他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尿噤。
  这个时候,他被站岗的同学叫醒了。“你要站岗了,”叫他的同学喊醒他说。
  他醒了,觉得自己的小鸡鸡很胀,那是夹着一泡尿的前兆。他迅速爬起来,走出门,只见月亮很大,地上呈一片银灰色,世界朦朦胧胧的。他往墙角走去,那里有一个别排的同学守在门口站岗,他没同他说话,走到墙角,对着墙撒了一泡好大的尿,这才感到舒畅起来。他走回来时,这才有心思辨认那个同学是不是他认识的,结果发现那是个剪着运动头的女同学。他刚才不过是绕到他们的教室后面撒尿,他觉得很惭愧,瞌睡顿时就醒了。他点上支烟,想更进一步醒磕睡,但查岗的老师走过来时看见了。查岗的老师是89排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老师。“你抽烟?”女老师说,用批评的目光瞪着他。
  何建国赶忙把烟在墙上按灭,然后把烟蒂往黑夜中一弹。
  “你现在还没有自食其力,还是吃父母的饭,你怎么就抽起烟了?”女老师小声说。
  “捡的一根烟呢,”何建国撒谎说。
  “何建国,你们现在还年轻,抽烟对身体有害你懂不懂?”女老师说。
  何建国看了一眼月亮,月亮金黄一个,椭圆椭圆的,似乎就悬在对面山头的树枝上。
  “我晓得了,杨老师。”何建国说,瞌睡完全醒了。他听见几个同学说梦话,其中一个说“菜里没一点油水”,还听见一个同学非常有力地磨牙齿的声音。
  女老师走开后,何建国觑着她的背影消失于一间房里,就松了口气。他继续望着夜空,他想为什么要有白天黑夜之分呢?要是这个世界天天都是白天那多好?他想起孙小燕昨天背痧时那种要死了的样子,就觉得孙小燕的体质并不好。孙小燕的胸脯上已经有了两个小乳房,六月里的有一天上体育课,孙小燕跑百米赛时,他隐约看见她的两个小乳房在衬衣里一颤一颤的。他当时一颗心几乎要蹿到喉头上了,他当时脸都红了,仿佛他看到了他不该看的东西一样。那天晚上,他满脑壳都是那两个隐藏在白衬衣下的颤动的乳房,以致很久都没睡着觉。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分出男人和女人呢?他不解地想。他觉得他的肚子饿起来了,他觉得他的胃饿得疼,吃进肚子里的饭菜,早就演变成急需的军用物资被几路大军(肠胃)瓜分了。现在肚子里空空如也了,胃与胃磨擦着,产生了疼感。乡下很厉害的蚊子,也不断地侵袭着他的脸和脚,使他时不时一惊,而忙着去对付这些毒蚊子。他点上了一支烟,偷偷地又抽起烟来了。他想让烟里含的尼古丁麻醉饥饿的肠胃。一个小时后,他把换岗的同学叫起来,自己一头栽进蚊帐里,思想就跟滑轮一样滑进了梦乡里。
  他在梦里面看见孙小燕打乒乓球时,连一个对手也没碰到。她成了长沙市中学生乒乓球比赛的冠军。她发的转球没有一个人可以接得起,一接就飙到外婆屋里去了。她用不着跟别人对打,她只要发发球就可以拿冠军,她发的球成了别人解不开的谜。大家都盯着她发球,把每个动作都记下了,但就是不能“破”她发的球。她的球没有人接得起,甚至连世界冠军也只能接下她发的一到两个球,很多优秀的运动员都感到惭愧,因为全部都输在她发的球上。她穿的衣服是奖状做的,很漂亮,背上有一张字体很漂亮的大奖状,写着“发球冠军”。这个梦很美丽,唤醒他这个梦的是嘹亮的军号声,那个吹号的同学就站在他们“营房”门前吹,憋足了力气,一遍又一遍,把他一生中最美丽的梦破坏了。
  “他妈的,我没睡得好。”他非常留恋那个美丽的梦而骂道:“就吹号,会死。”
  杨小平嚷道:“莫站在我们门前吹罗,耳朵都聋了。”
  那个吹号的同学没有听见,仍然吹着嘀哒打哒嘀哒……李林爬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站在门口吹号的同学身旁说:“走开走开罗。”
  那个吹号的同学走开后,他们还躺了几分钟,着一身草绿色旧军装的彭指导员跑过来大声嚷叫“起床,起床起床了”,他们才爬起床,忙着去洗脸漱口。
  迎接他们的是忆苦餐,所谓忆苦餐,就是要让新的一代忆苦思甜,翻身不忘共产党。
  何建国看见有几个贫下中农正在那儿动看脑筋煮忆苦餐,彭指导员和赵营长也在那里盯着。炊事班的同学却在井旁洗苋菜、马齿苋和蕹菜。他们把这些菜放到锅里,把一袋糠倒进锅里,一个农民蹲在灶前烧火。一锅忆苦餐出来了,又一锅忆苦餐热气腾腾的出来了。“今天早上吃忆苦餐,”高老师把87排的同学召集到一起,对同学们绷着脸交代说,“亿苦餐虽然难吃,但吃不吃是态度问题,要想想贫下中农的苦,不能倒掉,都要吃一碗!”
  同学们一齐回答道:“好。”
  “何建国,你个子大,你去提。”高老师吩咐说。
  何建国提了两只已经洗干净的红塑料桶子,走到炊事班前去领忆苦餐。已经开始有人吃起忆苦餐了,“好吃不?”何建国问86排的一个男同学说,见他吃得很香的样子。
  “我觉得蛮好吃,”那个男同学回答。
  何建国在赵营长手上领了忆苦餐,提到87排的同学面前,“吃忆苦餐了吃忆苦餐了。”
  他嚷道,“站好队站好队。”说着,就开始分发热气腾腾的忆苦餐。
  彭指导员和赵营长站在那儿严密地监视着,看谁不肯吃。但用不着他们监视,这些同学都饿坏了,什么忆苦餐对于他们来说都成了美味,他们不但不觉得难吃,反而觉得很香,而且敞开自己的肚子吃着。“还有吗?”李林嚷道,“我还想吃一碗。”
  “我也还要吃一碗。”杨小平说。“还给我一碗,贫下中农煮的忆苦餐就是好吃。”
  “我也还要一点,彭老师。”何建国走过去向彭指导员讨忆苦餐吃。
  站在一旁抽烟的大队干部和精心设计忆苦餐的几个农民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没想到他们用心设计的忆苦餐被这些城里来的学生吃了个精光。他们以为他们吃几口就会呕吐什么的,或者会拧着眉头不肯再吃下去,那他们就会笑,就会说他们在旧社会闹讥荒时就是吃这些东西。此刻他们只有瞪着眼睛的份,因为这些城里的学生把锅子都吃了个底朝天。
  “到底是城里的学生,”大队干部对工宣队的赵营长和彭指导员赞扬说,“比比我我我们乡下学学生有觉觉悟些,这都都都能接接班。”他钦佩得说话都结巴起来了。
  吃忆苦餐时,又来了一些农民,他们是大队干部让支部委员昨天就通知了的,他们来带这些学生分别去他们的生产队参加劳动。带87排去参加“双抢”的是一个剪平头的面孔和善的中年农民,长一张很大的嘴巴,一笑整个牙床都暴露无遗,他是生产队长,姓江。高老师同他握了握手,笑容满面地问他:“贵姓?”
  这位农民很懂礼貌地一笑——当然把牙床都露出来了,“免贵,姓江。”
  江队长率领87排的同学,离开开慧中学,穿过面前金灿灿一片等待收割的稻田,向一处山坳里走去。山坳两边的山上栽满了要绿不绿的马尾松,这些马尾松很年轻,都不过是一两人高的树木。农民种这些马尾松,主要是为烧柴考虑,这种树枝只要晒几天,烧起来火力就很旺。他们走过这条弯弯绕绕的山坳,面前却是一片开阔的田野。田野里云集着许多农民,打谷机在农民有力地踩踏下,发出嗡隆嗡隆的声音,这种疯叫的声音持久不散地在田野上空回荡。很多农村妇女把屁股撅得老高,低着头插秧。一些小孩却昂着他们肮脏的小脸蛋,惊奇地瞧着这支陌生的队伍急步踏入他们赖以生存的境地。
  “江叔,”何建国走在江叔一旁说,“到你们生产队没有?”
  “这是返江生产队。”江叔说,“这不是我们生产队。我们生产队要过那个坳。”
  何建国一看,在这片开阔的农田前还有几座山包,这会儿呈紫灰状况展现在他们眼前。“还有这么远哎?”他不觉说了句,感到遥远地吐了下舌子,“还要翻过那个山坳。”
  他对后面的同学说,跟着江叔迈上了一条可以行驶手扶拖拉机的凸凸凹凹泥巴路。
  他们经过烈日炎炎的田野,他们感到太阳晒得他们背发烫。他们走上了那片山坳,这些山上又栽着很多马尾松,但这些马尾松下端的树枝几乎被农民砍光了。走过这片在太阳下没精打采的山坳,前面又是一片嗡隆嗡隆直叫唤的田野,那是打谷机在农民脚下不停地运作。这是一片比他们刚才经过的田野更加开阔的田野,田野左边的稻田尚未收割完毕,打谷机就是在这片正收割着的农田上叫唤。右边的农田基本上收割完了,只有靠着山坡的几块农田尚未收割,那是因为稻子还没有熟。几个农民正在那儿赶着牛忙于犁田,一些农妇却撅着屁股在犁好的田里插秧。他们的走来吸引了她们的视线,她们有的索性直起身来,嘻开嘴巴,瞧着这一群陌生的走路走得汗水涔涔的城里学生。
  “老江,你带他们来做么呢?”一个妇女昂起头问江叔。
  “带他们来劳动咧。”江叔回答。
  “他们晓得么哩劳动哦?”另一个农妇笑着说。
  “你教他们咧,”江叔说,“王支书说了,要让他们知道粮食是怎么来的。”
  87排的同学在田头上站住了。他们都脱了鞋子,低着头,看江叔教他们插秧。“插秧是这样插,”江叔举着手上的一把秧示范给学生看,他分出四五支秧,弯下身插进了田里。“看见吗?就这样插,三个指头抓着秧戳进地里就是了。”
  “看见了,”同学们机械地回答道。
  那个笑他们的妇女这会儿也教他们插秧,怎样分秧怎样插秧,她说得非常认真。高老师捡起一束秧,一步踏进水田,依照农民示范的动作插起秧来。“就这样插。”他对同学们说,“我想你们都应该看懂了。”
  于是大家排成一排,纷纷下到了田里,捡起一把把秧,慢慢插起来。他们插得很慢,也很认真。他们不希望他们插的秧死掉,他们很想他们插的秧长出很多稻谷。太阳在他们头顶上非常热烈地直照下来,不几分钟,他们就感到了背发烫,而且感到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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