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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遗梦-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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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见解,是对于客观世界的肯定;第二阶段则是习禅后的见解是对于第一阶段的否定,也就是由此而从自我进入无我,达到物我两忘、浑然一体之境界;而第三阶段则是开悟后的认识,是从瞬时的有限去把握住不可把握的无限。它是否定之否定,实际上也就是一种肯定,而且是一种真正的绝对肯定。只有在这时,才算是寻找到了真正的自我。中国的禅宗哲学与德国黑格尔哲学在发现“否定之否定”这一点上竞如此相似。
  稍加留意便会感觉到,人类社会的发展便是一个肯定一一否定…否定之否定的怪圈。在巴赫举世闻名的主题乐曲《音乐的奉献》中,利用了“无限升高的卡农”一一即重复演奏同一主题,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变调,使得结尾最后能很平滑地过渡到开头。这里充满了音符与文字的游戏。这里有各种形式的卡农,有非常复杂的赋格,有美丽而深沉的情感,也有渗透各个层次的狂喜。它是赋格的赋格是层次的自相缠绕,是充满智慧的隐喻。人类社会正如这样一首赋格曲,它不断地变调却又回复到原点,构成一个个智慧迷人的怪圈。其实,它回复的绝非真正的原点。至于中国的禅宗,以及六祖慧能与那著名的“偈”的故事,已被许多人所知,这里,就不赘言了。
  第六章 我心即佛(02)
  无晔很小的时候就受过关于诚实的教育。姨母要求他对她百分之百的诚实。那老太太是这样的害怕他撒谎,以至把他的真话也当作假话来听,非要经过一番拷问才能鉴别。可有时候,经过拷问的话往往很不可靠。
  或许她这一生受过很多谎言的欺骗吧?他想。
  而现在,他是在真正地撒谎了。自从遇见肖星星之后,他就在信中告诉父母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故事,以延长他的敦煌之旅。现在,当他坐在敦煌市立医院外科病房第三病室9床旁边的时候,当他紧紧拉着心爱女人的手时候,他觉得这世界无与伦比的真实。
  严格地说来,肖星星是被一种呕吐的愿望从昏迷中催醒的。她的昏迷被那种要命的猩红色笼罩,以致变成一个可怕的寓言式的梦魇: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有许多巨大的青铜铸像,面目狰狞地纠缠一处,在过分明亮的太阳光下,呈现出巨大而神秘的阴影。在阴影中间,有一个少年的身影飘浮不定,那少年纯洁又善良,英俊又有力量,像是晓军又像是无晔,像是远古留传至今的一个完美异性的化身。
  后来她看见这少年确实坐在她身旁: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她诧异地看着他的长睫毛,好像头一次注意到他的睫毛是这样长,真的,他为什么有这样长长的睫毛,像欧美人那样呢?多么美的睫毛啊。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就没有把自己塑造得更美丽一点呢?天生丽质是极为重要的,对女人来讲太重要了。
  她的不敢爱其实是来自于她的自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感到大人们并不喜欢她。
  她执拗的小心灵里在很长时间内决不屈服,她在各个领域里显示着自己的聪慧、才华、纯真与可爱。她的努力的确没有白费,她获得成就的同时也获得了许多男子的青睐。但是,在父母和许多亲朋好友的眼里,姐姐仍是童年时的姐姐,妹妹仍是童年时的妹妹。她画的画,得到过那么广泛的赞扬,但在父母眼里,却并不被珍视。
  她爱她的姐姐。姐姐自小便是她崇拜的偶像。她常常不自觉地摹仿姐姐。当然,她永远无法从根本上摹仿姐姐,因为姐姐是一个与她完全不同的人:思想观念十分正统,做大事小事都是一丝不苟,严肃认真。并且非常疾恶如仇,不好玩笑,不尚空谈。为了各种各样的小事,姐姐常常严厉地批评她,尽管她并不服气,可她始终认为这是姐姐的爱心。直到姐姐结婚三年后的一天那时她已有过不少成功的画作,算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了,只是一直还没有如意郎君。有一天,姐夫为她介绍了一位。见了面回来,她发现姐姐神气不对。到了晚上,因为一件极小的事姐姐发作了:“告诉你,别以为你现在算个什么画家了!会画几张破画了不起了!”姐姐哭得昏天黑地,简直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就是拿你现在得到的一切跟我换,我也不换!”
  她呆呆的完全莫名其妙,但姐姐那种仇恨和刻毒的样子却深深地刺痛了她。她明白,她该结婚了。
  “星星……星星……你好点了么?”
  无晔掌心的温暖,流进她冰凉的手里。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望着他。这种温暖究竟能保留多久?牟生的手第一次拉着她的时候,她也感受到一种同样的温暖。那时她觉得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只有这个五短身材、戴着眼镜温和地微笑着的牟生在真诚地爱着自己。她信任地伸出一只手,她愿被这和暖宽厚的手随意拉到任何一个地方。
  她怎么也不能把这个牟生和后来那个穷凶极恶地指着她,破口大骂的牟生连在一起。
  有一天,为了一点点小事,牟生一脚踢倒了茶色玻璃的茶几,那茶色玻璃转眼间化作一堆泡沫聚在她的脚边,就在那时,她的心也碎成了泡沫。
  在不发怒的时候,牟生常常指导她碗和碟子应当怎样才能洗净,怎样拖地板才算合格,晚上如何给孩子烧奶洗脸洗脚刷牙叠被,这一套固定程序干下来总有一差二错被他挑出来加以训斥,那态度总使她想起永远嫌弃她的母亲。她每天总是非常紧张,精神上非常累。因为稍不留神牟生便会板了面孔一言不发。那张阴冷的脸侵蚀着她的神经一直侵蚀到她睡梦深处。
  当然也有开心的时候,每当她做了什么好菜或者发表了什么新作的时候,牟生的脸上便充满阳光,那时她会感到终于透出一口气来。牟生会用月末最后的一点钱突然给她和孩子买些小礼物回来。在她三十周岁生日的时候,他挑了一根意大利金项链送她,事后又无数次地提到这根项链,认为比全世界所有女人的所有首饰都要好。
  当他把项链戴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她笑了一下。她之所以笑是因为这时她应该表现得高兴,起码是不能伤牟生的心。但她心里并不想笑。假如牟生突然把项链收走她也不会哭。而在和牟生结婚前她本是那样一个女人:笑起来笑声灿烂,哭起来哭声辉煌。“‘怨憎会……爱别离’……是不是反过说也能成立呢?”她喃喃地嘟囔着。
  第六章 我心即佛(03)
  “你说什么?”他问,把耳朵贴在她的嘴边。“我……我是说……假……假如……”
  她没有说出来。她怕无晔会难过。她想说的是,“怨憎会,爱别离”反过来也适用:相爱的人聚在一起慢慢便会产生怨憎,而别离又使人们重新相爱。至于“求不得”更是因不得才求,越不得越求一旦得到,便视如粪土了。
  “你在想什么?”无晔轻轻地把飘在她额前的发丝拂去。她的额前,已经有许多细碎的皱纹他怜爱地看着她,他想,假如他和她生活在一起,他一定会使她重新容光焕发。
  “我在想,在想我的儿子。”她勉强笑一笑。但泪水浸泡着她的心。她的小卫卫,有朝一日也要长大成人,长成一个成熟的男人,娶妻生子,那时,他就不再需要她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了。而现在,他需要她的爱,她的呵护、扶持,她也同样需要他。一个孩子的爱是没有危险的,和父母的爱一样安全。但父母并没有把她应得的那份爱给她。这种来自童年的亏欠伴随着她流浪终生,成为永久的弃儿。
  再一个没有危险的爱便是她的画了。她爱她的事业,但也越来越感到这一切的虚假。世上真的有“事业”存在么?当她从那幅大型壁画上慢慢飘落的时候,她忽然渎懂了它,她觉得那金碧辉煌的一切俗不可耐。如果释迦牟尼活着,看到这一切一定会勃然大怒。它让人们抛弃现在的物欲而去追求来世的物欲,却终归摆脱不了标准媚俗的一切。她梦中的极乐世界才是真实的。
  “喝点牛奶吧。星星,你已经有两天多没吃饭了。”无哗用小勺把牛奶送到她唇边,她扭过脸去。
  “那么,吃点西瓜汁?”他又端起一个盛着粉红色西瓜瓤的小碗。
  她摇摇头,“你……在这儿……呆了多久?”他垂下头,不说话。
  “这小伙子一直守着你,没动窝儿。”进来换药的护士搭腔了。“为什么?”
  护士走后星星忽然问。她这时好像完全清醒了,一双眼睛像浸在水中的黑宝石,闪着冷冷的光。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无晔咬着嘴唇,一根青色的脉管在他的太阳穴上突突地跳。“我爱你。”他低着头,声音发涩,好像所有的水分都被挤干了,“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你……你就一点感觉不到?!”他突然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委屈和怨怼交织一处的目光,就像小孩做了什么好事而没有得到大人理解似的。
  星星心里压抑的狂潮突突地汹涌起来,她咬着牙,害怕自己被那狂潮吞没。但潮水不断上涨,就在要没顶的那一瞬,她猛然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抓住眼前这个男孩。一一没有触电的感觉那男孩的手是冰凉的,手心有汗。
  她张了张嘴,泪水却突然淹没了一切语言,两个人的手在这热气腾腾的泪水中发抖。
  第六章 我心即佛(04)
  阿月西走进来的时候陈清刚刚开始讲这个故事。关于敦煌的故事,张恕已经记了厚厚的一本,而为了这些故事,他至少请老头喝了七八回酒,好在后两回都是阿月西带来的酒,并没有让他花钱。
  古时候有个于阗国,那儿的人们特别喜欢丝绸,可那会儿咱中原的丝绸运到西域,价钱比金子还贵。有个叫尉迟木的大臣就向于阗王进言说:“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天朝的桑种、蚕种弄到手,再招几位种桑、养蚕、织锦的工匠,我们也可以自己生产丝绸了。”于阗王听罢大喜,两人商量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话说那时中原正想与西域联姻,于是于阗王派使者去中原求亲,使者便是那位尉迟木。
  皇上很痛快地允了亲。于是尉迟木私下里拜访了那位准备远嫁的公主,提出让她带上桑蚕种子到西域,公主一口应承下来。
  过了些时候,公主启程了,驼铃叮咚,西去的道路上行进着一支浩荡的皇家送亲队伍,他们来到敦煌住了些日子,然后向玉门关走去。
  玉门关那儿的守关将士对出关的人盘查很严,对皇帝送亲的卫队、侍女,所有行装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连公主殿下本人的东西也查过了。
  出关之后,尉迟木问:“尊敬的公主殿下,桑蚕种子带出来了吗?”
  公主取下头上的金冠,从发髻里拿出了蚕种;又打开一个中草药的盒子——桑种本是草药的一种,混在里面,当然查不出来。
  尉迟木大喜,又问:“那么工匠呢?谁来采桑养蚕呢?”公主微笑着指指跟来的一群侍女:“中原女子哪个不会种桑麻?她们也都是采桑养蚕的好手呢!”
  尉迟木哈哈大笑,速报于阗王准备盛大礼仪迎接公主。从此,蚕种、桑苗、织锦的技术才传到了于阗,后来又传到印度,传到了欧洲。
  第六章 我心即佛(05)
  “多有意思,于阗公主嫁给了镇守河西的大将军,于阗王又娶了中原的公主。”
  夜深,张恕从小桌子上抬起头,目光温柔地望着阿月西。
  “阿月西,听说你妈妈年轻时和于阗公主一样美?可她现在……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能给我讲讲她的故事么?”
  “有啥好讲的?她变成这副样子,是报应。”“怎么叫‘报应’?”
  “她和那混蛋一起,害死了我爸。”
  “阿月西j不许乱说!说这种话要有根据!”“不是乱说!有人知道,告诉了我。”
  “谁?!”
  阿月西睁大那一双冷冷的凤眼,扫荡了他好一会儿,“潘菩萨。”她犹疑地说。
  “又是她!潘——素——敏——”他狠狠皱一下眉头。不知为什么,他现在越来越感到那张观音菩萨的脸不过是一张面具,橡皮面具。
  “我十岁那年通了天眼,就在寺里修瑜珈功,爷爷为我请了拉萨最好的金刚上师,他亲自为我灌顶,我跟着他,学了金刚数息法、宝瓶气法、金刚诵法……上师说我是极有前途的修瑜珈女。可是……四年之后爷爷死了,家产也被没收了,上师已经把全部功法传授给我,那时,妈托人去拉萨接我,我没有办法,又想妈,就回了敦煌。回到家,我看妈老了很多,可那个大叶吉斯还那么年轻。我劝她离开他,可她说妹妹还小,没爹可怜。我就跟她吵。看得出她特怕那个大叶吉斯。后来有一天我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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