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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街往事-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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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街上全是穿着新衣服的走亲戚的人,一个个喜气洋洋,就差画上脸子扭秧歌了。
  站在村口,望着漫无边际的大海,我想,如果我是一只海鸟就好了,我可以随便飞去哪里。
  我应该去哪里呢?脑子一懔,忽然想起一个家在附近村子的同学,尽管上学的时候我俩关系一般,可是到了这种时候,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去碰碰运气再说,没准儿他能收留我住下呢。我摸一把胸口,迎着风踏上了去那个村子的大路。现在应该是阳历三月初了,我爷爷的祭日快要到了,我想,我爷爷发丧的时候我不在场,祭日的时候我无论如何得去他的坟头看看。我哥哥现在到底在哪里呢?他的心情是否跟我一样,也在想那些远去的往事?我决定安顿下来之后再给小卖部大姨打个电话,让她去找兰斜眼,也许这么长时间了,兰斜眼应该知道了我哥哥藏身的地方,我应该去找他,一起去看爷爷。
  第三十八章 我哥哥被警察抓了
  春天就这么到来了。这个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早一些,我还没来得及回味冬日那些寒冷的日子和那些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它就来了,来得悄无声息。在这个不算熟悉的同学家已经住了两个多月了,我的心情与春天格格不入,就像是在盐水里浸泡着,又苦又涩。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和过去的那些故事已经离得很远很远了,下街这个地方和这个地方的人和事似乎模糊着,虽然偶尔想起杨波的音容笑貌和她身上的茉莉花味道,依旧会让我的心抽上那么几秒钟,然而我总觉得她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我,她自己一个人走了,走得连个影子都看不到,现在连个寄托念性的东西都没了,心总要惆怅好一阵子。
  白天不敢随便出门,晚上我就帮同学家收拾鱼,然后用绳子穿起来挂在院子里,等待明天的太阳出来晒它们。常常干到半夜。有时候感觉自己的体力就像被戳漏的气球里的空气一样,毫无留恋地离我而去,身体虚弱得直想往地上躺,然后昏睡过去,永远也不要起来了。同学一家对我很好,尽管我经常趁天黑的时候出去买回来许多东西,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对不住这家人,感觉我是在连累这家人……他们似乎也知道我是在他们家“躲事儿”,尽量不跟我多说话,只是在吃饭和干活儿的时候喊我一声。我决定换一个地方了,我不想将来自己被抓,让他们背上一个窝藏罪。下个月初就是爷爷的祭日了,我想去看看爷爷,然后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去哪里?自己的心里也没谱,反正我不想呆在这里了,在这里我看不清楚自己的方向。
  我哥哥被抓了,他是在大年三十哪天夜里被警察抓走的……在同学家安顿下来的第三天早晨,我给小卖部的大姨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去找兰斜眼。我没跟他罗嗦,告诉他去留村火车站等我,我中午就到。我提前到了,躲在火车站对面的一个羊肉馆里看对面的动静,一切正常。等了一会儿,我看见兰斜眼从火车上下来了,提溜着一个大箱子在候车室溜达。我支起大衣领子蹭过他的身边,说声“跟我来”,直接进了候车室旁边的一个厕所。在厕所里,兰斜眼提着嗓子告诉我,我哥哥被警察抓了←说,我哥哥先是去了一趟我家,然后回林宝宝那里,警察正在那里埋伏着……“一哥真猛啊,”兰斜眼的眼睛往两边斜着,跟死鱼一样,“一哥进门,刚抱起来顺亲了一口,警察就出现了,直接把他扑在了地上。一哥力气大,挣扎起来,掏出枪打倒了一个警察,跳出窗就跑,被等在外面的警察一枪打在腿上,一哥的枪跌出去了,七八个警察把他摁住了……”
  “你亲眼看见的?”我的胸口憋得几乎喘不动气了。
  “不是,”兰斜眼喘一口气,把两只眼睛正了正,“外面传的,这种事情传得很快的。”
  “我哥到底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儿?”
  “我也不是很清楚。有人说他把洪武杀了……反正我再也没看见过洪武。”
  不会吧?钢子绑架来顺的那天晚上,洪武还在工地上出现过,难道我哥哥一直没停止抓洪武,是在我躲避在外面的时候杀的他?我的心跳又急促起来,哥哥,你这都干了些什么呀!有什么大不了的,非要杀人?我摸着兰斜眼的肩膀,直瞪着他的眼睛:“兰哥,你别慌张,把街面上都是怎么传的慢慢告诉我。”兰斜眼倒退着往外走:“咱们还是找个地方好好说吧,这儿人太多。”我跟出来,拉着他的胳膊进了对面的羊肉馆。刚坐下,兰斜眼把手里的箱子往我的怀里一推:“我给你准备了几件换洗衣裳,里面还有几百块钱。咱们说完了事儿你就走,去哪里我也不想问。好好在外面躲着,别学一哥,你们家的老人受不起折腾了……我知道你跟东东他们都做了什么事情,东东在里面都交代了。金龙也跑了……对了,前几天我见过金龙了,我问他你在哪里,他不说,一溜烟地走了。”我皱了一下眉头:“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他的?”兰斜眼说:“正月十五前后。是个晚上,他刚从淑芬的理发店出来,慌里慌张的,大围巾连脑袋都围住了……大宽,他不会是跟你在一起吧?”
  “别打听了,”我的心一堵,感觉金龙在背着我干什么事情,“继续说你的。”
  “小黄楼的那个小妞找不着了,她爹到处贴寻人启示呢。”
  “我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哦,对了,”兰斜眼拧一把嘴唇,嘿嘿笑了,“我以为你最关心的是她呢。是这样,街面上传说,一哥那天带着两个人去找洪武,没找到洪武,找到了钢子。一哥让钢子带他们去找洪武,钢子不知道说了什么,一哥不高兴了,用枪把子砸他的头,再后来钢子的眼珠子就出来了……不是一哥挖的,是魏三,这事儿魏三在派出所交代了,是唐向东出来说的。唐向东去过你家,跟你爸爸说了这事儿,说没有你哥什么事儿,让他回来把事情说清楚就完事儿。你哥一直没回来,过了几天外面就开始传说,说你哥在洪武的饭店里抓到了洪武,把枪递给他,让他开枪,洪武不敢开,你哥就把枪拿回来,对着他的肚子喷了一枪,是霰弹,肠子都打出来了……后来你哥就走了,大家再也没有看见洪武,传说他死了,死在医院里了……”
  我摇摇手不让他说了,脑子乱得像是被人塞了一把茅草。
  兰斜眼摸着我的手背,喃喃地嘟囔:“大宽你也别难过,尽管一哥进去了,事情还没弄明白不是?他不一定死。”
  我瞪了他一眼:“死谁?你以为我哥就那么容易死?”
  兰斜眼呸呸两声,斜着眼睛笑:“你瞧我这张嘴……我是说,洪武不一定是死了,没死你哥就没事儿。”
  我哼了一声:“那是←干了那么多坏事儿,我哥这是除暴安良呢,英雄行为。”
  兰斜眼连连点头:“对,对对,鲁智深打死镇关西都没死呢。”
  我提起兰斜眼给我的箱子,按着他的肩膀说:“谢谢兰哥。你对谁都不要说跟我见过面儿,这样对你没什么好处。再就是,这些日子我不在家,你多去我家看看老人,有什么活儿就帮他们干干。还有,经常去林宝宝那边照看照看,别让人欺负他,如果谁过去找麻烦,你就去找家冠。你对家冠这样说,一哥是因为帮你出气进去的,他后面的事情你应该出力。”兰斜眼的目光一下子暗淡下来:“还是别去找他了,那简直不是个人……”见我瞅着他不说话,兰斜眼舔了一下嘴唇,“前几天宝宝那边还真出了点事儿。洪武的几个兄弟去餐厅砸桌子,我碰上了,可是我不敢过去,就去找了家冠。家冠躺在床上抽烟,爱理不理地说,我没工夫去管这些破事儿。我说,一哥一直对你不错,这次他出事儿了,你应该过去帮他。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你的意思是我当过他的小伙计就应该是他的兄弟了?当初他也这样跟在我爹的后面,可是最后他砍断了我爹的手。”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忽然感觉刚才自己说的话有些没趣,讪笑道:“那就不要去麻烦他了。”
  兰斜眼哧一下鼻子,脸沉得鞋底子一般:“他还说,我不趁这个机会去折腾他家的人就算我对他最大的支持了。”
  我无声地笑了,这个混蛋。一时对我哥的头脑产生了极大的不齿,知道什么叫做养虎为患了吧?
  告别兰斜眼,我没有直接回我同学那里,漫无目的地溜达到了一个荒凉的山坡。山坡底下漫上来的风是温暖的,吹在身上像是有无数婴儿的小手摸过。天阴了一阵又亮堂起来,那些亮色仿佛是从山坡下面升起来的,天在升,越来越高,把远处的田野也映亮了,远处的麦苗变得罂粟花一样通红一片。横在山坡下的一条小河亮起了鱼鳞色,远处的树木和池塘也红了,那些从山下屋顶歪歪曲曲升上去的炊烟都红了。我抱着箱子看眼前不断变换颜色的光景,看着看着,眼前就虚了。
  第三十九章 报应终于来了
  我爷爷的祭日到了。一大早我就把同学喊到了外面,对他说我要走了,感谢他们一家对我两个多月来的照顾,拿出仅剩的二百块钱递到了他的手里。我同学让我进屋跟老人打声招呼,我说:“不用了。不是我对老人没有礼貌,我是怕连累老人家,以后你会明白的。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一概不知道,你只是收留我在你们家住过一段时间,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五月天的朝阳,灿烂得有些无赖,灿烂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耀着乡村间的沙土路。我弓着身子,孤单地走在阳光里,一抬眼,白亮的阳光就像盐水一样灌进眼里,合上眼睑,眼皮下那些绿色的星星就像蜜蜂一样飞舞,头皮也慢慢变得发烫。
  爷爷,我来了,你孙子看你来了……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委屈,爷爷,不是我不来看你,你孙子没有脸面来看你,你别生我的气,今天我冒着被警察抓住的危险来跟你说话,赎我没有给你送丧的罪来了……我感觉有泪水流出了我的眼眶,一阵风吹过来,把我的眼泪吹落在地上,我伸手去擦眼睛,没有擦到泪水,我怀疑自己的心是不是用铁做成的。
  坐在去万云陵公墓的公交车上,我感觉路边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仿佛有一百年没有出过门了。
  我看见我的灵魂在天上飘,当我在恍惚之中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走上了陵园的石头路。
  没有戴手表,我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有些偏西了,阳光不再毒辣。
  我将身子靠到一棵松树后面,来回地打量这里的情况,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我挺一下胸脯,将插在后腰上的枪摸出来揣到裤兜里,稳稳精神,扒拉着野草寻找我爷爷的坟。
  我爷爷的坟很大,坟头上长满绿油油的草,桌面一般大的墓碑在阳光下闪着青紫色的光。坟头上有一摞新鲜的纸,我估计上午我爸爸来过,也许我妈和林宝宝还有来顺也来过,因为墓碑前面的茅草很凌乱,似乎有不少人在这里站过。墓碑前面有一堆烧过的纸灰静静地躺在那里,几片没有烧完的纸被风吹得一掀一掀地动。我垂着头在碑前站了一会儿,拿出带来的烧纸,用打火机点了,找一截树枝慢慢挑着……这些烧成蓝灰色的纸灰随风飘荡,蝴蝶般起舞。
  我爷爷喜欢喝栈桥牌白酒,有六十多度,我没有给他买到,我给他买了一瓶五粮液。当我跪在碑前打开那瓶酒的时候,我恍惚听见爷爷在说,好孩子,你终于来了,你哥没来,你孝顺,你哥不孝顺。我打个机灵,一屁股坐下了,裤兜里的枪掉了出来,我爷爷的声音没有了,四周全是哇啦哇啦的风声。我拣起枪重新装进裤兜,感觉自己狼狈得有些类似孤魂野鬼。我调整一下姿势,坐在那里长久地看着爷爷坟头上的那些野草,感觉此刻他正坐在我的身旁对我说,孩子,挺起来,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爷爷的墓碑,就像抱着自己的心脏……一些往事蜂拥而来,大雪一般包围了我。
  我害怕自己沉浸在那些往事之中再也站不起来,猛捶一把胸脯撒开了手。跪在地上将那瓶酒洒在烧完了的纸上面,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倒退着走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面。下午的阳光尽管柔和,可是我依然感觉全身燥热,就像喝多了酒一样。我脱掉上衣,躺在树阴下,眯缝着眼睛看湛蓝如洗的天空。树冠遮住了云彩,那些不弯幻着姿态的狮子、牛羊、草原、城堡、山峰一样的云朵,飘来飘去,就像被人不断拽扯着的风筝。我看见我爷爷皮影似的飘在天上,手里提溜着一瓶酒,一边飘一边冲我唱戏,一根涤光溜光哎,听俺锔匠表家乡,大哥在京城做买卖,二哥在山西开染房,剩下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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