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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乱-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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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姐啊,前几天玩得太疯,被娘关在后院里做女红。估计没个三、五不会释放。一会儿我把仲坚兄的礼物送过去,省得她憋出犄角来!”李世民信口作答,随手打开其他两盒陶人,在阳光下比较着欣赏。
  “婉儿如果知道你这位胞兄千里之外还想着她,不知道多欢喜呢!”李建成上前拍了拍旭子的肩膀,“不管他们小孩子的玩意,咱们且去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李旭的目光从陶俑上收回,眼里刹那间涌满了笑意。
  饶是李旭酒量好,三天之内也醉了三次。一次跟李建成、刘弘基和李世民,一次跟武士彟等自己营中弟兄,第三次跟刘弘基、薛世雄老将军和薛家哥俩儿。对于这位年龄不大,但勇悍异常,行事又大方得体的少年,大伙看重之余,在酒桌上难免抬爱了些,总是把他当作敬酒的主要目标。李旭则有酒必饮,饮则必尽,几轮酒宴下来,倒也落了个爽直的名声。
  没有人看见旭子低头向酒杯时眼中露出来的忧伤,人们热衷于谈论他马踏连营时的勇敢,乐于谈论他一箭射杀高句丽将军的机智,却都忽略了这些根本并不是少年人最在乎的东西。只有老于世故的刘弘基,偶然注意到李旭的酒量大不如以前,在结伴从薛世雄将军营垒归来的路上,带着几分醉意打趣道:“你好像比原来容易醉,难道受了几次伤,把酒量也打小了么?”
  “没办法,有时我一端起杯子,就想起老齐他们几个!”李旭叹了口气,低声回答。在刘弘基面前,他隐瞒不住,也不想隐瞒太多的心事。当日一同喝酒胡闹的弟兄们只剩下了刘弘基、武士彟他们三个,旭子不想再失去更多友谊。
  刘弘基哑然。他知道李旭重情义,这也是他非要把李旭带到唐公麾下共谋富贵的原因之一。但是他却没想到,事情过去近半年了,小兄弟依然对同伴的阵亡耿耿于怀。
  这不是一件好事情,人有时候不能活得太明白。想到这,刘弘基低声劝解道:“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即使你再伤心,他们也不可能活转过来。人活着总得向前看,况且唐公已经……“
  “如果只是为了救薛将军一人,我们何苦赔上三百多弟兄?”李旭轻轻摇头,打断了刘宏基的话。唐公李渊不负仁义之名,所有埋骨辽东的护粮军弟兄,他都尽所能及地为他们争来了身后荣耀。在去年死于辽东之难的三十余万人中,三百多护粮军弟兄的留下名字的比例最高,家人得到朝廷抚恤和表彰的比例也最多。但这些能弥补什么呢?能让死去的人醒转么?李旭不敢相信。
  “旭子,忘了这事儿吧。子固当时已经尽力了!”刘弘基停住战马,急切地劝告。
  “我从来没怪过建成兄,他只是一个军中长史,连宇文述老将军都阻拦不住的事情,他更是无法阻拦。”李旭再次摇头,澄清了刘弘基对自己的误会。
  李建成是个重情义的人,对浮桥被烧毁的事情,他已经多次当面向刘、李等人表示了歉意。李旭从来就没怪过他,他同意刘弘基的对李建成的评价,‘子固不是个有急智的人’!而当时事发突然,没有任何幕僚在李建成身边为其谋划,循规蹈矩的他不可能凭一己之力阻挡卫大将军的命令。
  李旭甚至不怪卫文升心狠。牺牲掉可能生还的几百残兵,从而保护整个辽西大地,对见惯了死亡的卫大将军而言不是什么错误选择。换了宇文述、李渊甚至刘弘基在那个位置上,可能都会做同样的决定。
  下令毁桥的皇帝陛下没有错,执行毁桥任务的卫大将军没有错,辜负了数百弟兄以命相托的唐公世子也没有错。错得只是那些死去的人,他们身份太低微。如果他们之中真的每个人血脉如同他们自己平常吹嘘得那般高贵,那两座浮桥上就不会腾起大火。
  换句话说,如果大将军宇文述当时不被削职为民,工部尚书宇文铠不待罪病死,卫大将军绝对不会在明知道宇文士及有生还希望的情况下,还下令烧掉两座浮桥。
  旭子现在只怪自己和袍泽们命贱,没有人是大将军,或者什么王公贵族的子侄。自从活着回到辽西后,他特别理解为什么徐家要竭尽全力将徐大眼培养成家族的希望!特别理解为什么徐大眼的毕生志向是让家族崛起为真正的豪门!
  每个人眼中的真相都和他所在位置和亲身经历有关,每个人眼里都有自己认为的真相。
  此刻,旭子看到的真相便是:这世界是为世家豪门而设,寻常百姓子孙的生也卑微,死也无人在乎。
  “旭子,你得慢慢适应!”刘弘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诲。
  “嗯!”李旭低声回答。刘弘基曾经说过,这世上很多规则不合理,但你没有力气去改变,所以必须学着去适应。否则,除了让你自己受到伤害之外,不会有任何其他结果。李旭知道自己领悟得比较晚,但既然领悟了,自己就尝试着去做,去努力适应那一条条看不见的规则。
  “我只是心里有些难过!我会努力适应!”快到军营门口的时候,李旭抬起头,送给刘弘基一脸坦诚的笑容。
  第一章 出柙 (四 上)
  仿佛预料到了李旭归来后灼手程度,宇文家的人在他回营后的第五天才捧着礼物来访。这种善解人意的举止让李旭对宇文这个姓氏的好感未免又多了一些,事实上,抛开唐公李渊这层因素不谈,宇文述父子也的确没做过什么对旭子不利的事情,虽然每次听宇文士及说话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与去年那个飞扬跋扈的宇文大将军比起来,今天的宇文述老态必现。虽然身上穿着一身精致的戎装,依然没衬托出他半点英武之气。这位平生仅打了一次败仗的大将军老了,在半年之内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下去。花白干涩的头发,满是皱纹的眼角,还有右半边总是僵硬着,与左半边形成鲜明对照的脸,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人们眼前的老者已经进入迟暮之年。
  唯一没进入迟暮的是宇文述的眼神,双目转动之间精光四射,仿佛可以一下子穿透到人的心底。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李旭约略有些烦躁不安,但他勉强支撑着让自己的面孔不主动避开宇文述的注视。他是在卑微中爬起来的蒿草,看尽了泥泞的地面生物所遭遇到的悲哀,在一丛陌生且高贵的楠木面前,蒿草没必要再向对方展示自己的卑微。
  俯身越低,得到的越是阴影。“那样做,对我自己无任何好处!”旭子在心中暗暗告诫着自己,迎上宇文述咄咄逼人的目光,还给对方一个平淡温和的微笑。“本该末将亲自登门拜望宇文老将军和驸马督尉大人,只是刚一归来事情繁杂,不小心耽误了。其中失礼之处,还望老将军多多包涵!”
  “李校尉不必客气,你对士及有救命之恩,老夫早该当面致谢。只是去年老夫亦缠绵病榻,想来谢你也是有心无力。今日既然有机会登门,咱们就都末扯那客套话了!”宇文述的左脸上堆起几丝笑容,右脸却依旧毫无表情。这个模样让他看起来特别像在出言嘲讽,虽然在他的话中没有任何不满之词。
  “末将不敢居功,驸马督尉是凭着自己本事杀出重围的!”李旭向自己的帐篷内做了个请的手势,微笑着回答。
  当你弄不清对手意图的情况下,微笑是最好的盾牌。铜匠师父指导他格斗技巧时说过的话,放在人群之中同样有用。在李旭人畜无害的笑脸前,宇文述左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开,虽然右脸依旧僵直不动,两双眼角上却都带上了几丝友善:“士及这孩子手底下有多少本事,我这做父亲的还不清楚?没有你,他早就在马砦水边被人割了脑袋,哪还有机会跟着大队回返!”
  “驸马督尉智计过人,若无他,我们也不可能顺利闯入高句丽人的连营,用疑兵之计救下了薛世雄将军!”李旭笑着将宇文述父子让进自己的寝帐,顺手挂起了充当窗子的厚革。春天的阳光一下子从天空上射进来,照亮了营帐内每个角落。
  “辽水东侧危难之时,校尉大人仍舍命保护士及。若无校尉大人,我父子今天就是人鬼殊途!”
  “既为袍泽,自然互相扶持。李某当时,根本不记得谁姓什么!只是不想让任何人在我面前倒下去!”李旭摇摇头,低声回答。
  这是一句实话,突围时情景过于混乱,李旭仗着马快刀利,几番冲在了众人的前头。又几番返回来,将陷入敌骑围攻中的伙伴救走。当时究竟救过谁,或者究竟被谁挡住了来自背后的袭击,他完全不记得。心中只想着活着冲出去,让更多的人活着冲出去。
  “校尉大人不记得,宇文家却不敢忘!”宇文述叹了口气,话语中充满了感慨。
  “大将军客气了!”李旭拎起刚刚煮好的茶,给每位客人各自倒了一盏:“我这里没什么好茶待客,两位大人不嫌弃的话,随便喝一些润润嗓子!”
  说完,他又拎起另一只装满了冷水的铜壶,小心翼翼地吊挂在被风吹亮了的炭盆上。
  “有茶喝就不错了,我记得前几次来,李校尉这里可只有冷水!”宇文士及咧了咧嘴,又开始吐红舌头。
  “去年驸马督尉来得不巧,我的茶饼早就用光了。这次的茶饼是从老家带回来的,估计能用上一、两个月!”李旭轻巧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把宇文士及的攻击化解于无形。
  “那说明老夫有口福!”宇文述坐在马扎上品了口茶,笑着说道。猛然间,他皱了皱眉头,端起茶水又细细抿了一口,喉咙上下动了几次,惊诧地追问:“这好像是南人烹茶的手段,与北方大大不同呢。李校尉家里莫非有人来自江南么?”
  “晚辈是按道听途说的方法烹制,误打误撞,希望还能合二位大人之口!”李旭自己也端起一只茶盏,品了品,微笑着回应。
  “你总是误打误撞,进入护粮军中,是误打误撞。救了唐公李渊一家性命,也是误打误撞。得来这身功名,还是误打误撞。仲坚兄弟,你这误打误撞的好运气,什么时候能转给我一些呢?”宇文士及放下茶盏,笑着打趣。
  “以驸马督尉的身份和作为,估计不会看上我这点儿好运!”李旭微笑着摇头。
  “你没听说过欲壑难添这句话么?”宇文士及天生喜欢跟人斗嘴,见李旭回应,立刻开始新一轮‘攻击’。
  “我还知道人力有所穷!”
  “一人之力固有所穷,何不假他人之手而攀之。况且路漫漫其修远长,一个人独行未免孤寂!”
  “请督尉大人恕我知而有限!”不想与对方无止无休地纠缠下去,李旭很干脆地承认自己无知。
  “知己之不足,才能取人之长。人之患,不在少知,而在多知却无断……”宇文士及却不愿就此放过李旭,继续吞吐着血色的舌头邀战。
  宇文述饶有兴趣地看着儿子与李旭斗嘴,不出言制止,也不替任何人帮腔。小半年没见,他突然发现眼前的少年机灵了许多。如果说去年这个时候,自己不经意把一块璞玉当成了石头的话,今年,这块璞玉已经开始放出宝光。任何人,只要还有眼睛,都能看出其中温润颜色。
  只是这块玉却晾晒在了李家的楼台上,这未免让人心有不甘。但如何不动声色地把它偷到宇文家来,却是个非常有难度的挑战。万一把握不好其中尺度,恐怕不但令宇文家和李家的矛盾会变得更深,这块玉将来光芒四射的时候,宇文家也难免被其锋芒所伤。
  “只要生在世上,就难免与人打交道。若总是特立独行,自然难免疲敝。若能借力使力,只会越行越远,越行越轻松。所谓得道多助,未必是道义之道,而是通晓和人交往的方法与门径……”宇文士及喋喋不休地说着,今天的话不似往日般锋利,与其说跟人斗嘴,不如说试图旁敲侧击地来教育李旭。过了一会儿,李旭自己也听出了其本意,索性闭嘴不言,任宇文士及说得天上地下落花如雨。(注1)
  片刻后,三人都不说话了。非常耐心地端起茶盏,一口口慢慢品尝其中春天般滋味。随着日影移动,悬在火上的另一壶泉水又沸声如珠,李旭走过去,舀水,投茶,搅味,将养,默默地煮好了新的一壶春茶,将两个客人盏中的旧茶换掉,然后给自己也倒了半盏,举盏于眉间相邀。
  宇文述与宇文士及赶紧坐直了身躯,在惊诧中举盏回敬。到了这个时候,二人才突然感觉到,此间主人应该是李旭,而不是他们两个地位高高在上指手画脚的督尉和大将军。
  主人家以茶礼相待,客人若是再胡扯些世俗闲言,未免污了这营帐中的气氛。父子两个以目互视,除了惊诧之外,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赏和了然。
  对方这套烧茶待客之礼虽然做得有些生疏,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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