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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7.4-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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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边一排铁丝笼,叠了三层高,每个笼子装三四只吧,猫那么大、外形极像老鼠的动物,完全不怕人,圆眼珠贼亮贼亮,背部的毛灰黑色,硬苍苍的,乱蓬蓬的,尾巴上面一根毛都不长,整个印象是又丑又脏又凶恶,离笼子老远就能闻到一种令人作呕的臭气。
  “看吧,那就是。”小齐姑娘远远地看着笼子,笑微微地介绍。
  “好大的老鼠!”我说。
  “果子狸!”小齐姑娘纠正。
  “老鼠!”我强调。
  “果子狸嘛!”她还是不承认。
  晚上,大家仍然很喜欢那道菜,我却是说什么也不吃了,因为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另一种风味、叫做叉烧田鼠的也是,烤得像张薄纸,硬邦邦的,咬一口,带点酸味,吃不下去。
  它们让我领教到了,为什么内地人说广东人能吃,敢吃。
  多年以后从广东开始闹“非典”,我们在内地听到各种传说,其中有两种最让我在意。一种是说,“非典”病毒会不会是敌对国家施放的生物武器,想试一试我们的政权还具有怎样的控制与国防动员能力;另一种是说,病毒来自果子狸,一种很容易吃到的极不卫生的动物。于是,那种眼珠贼亮贼亮、形如老鼠的丑陋东西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当然,烤乳猪就不说了,虽然听起来残忍,但的确是美味中的美味。
  还吃到了鱼翅羹,原料是鲨鱼的鳍。
  晚上,科长,小齐姑娘,我,三个人一起散步。因为是山里,四周很黑,使度假区的灯光显得更为明亮。马路上有三三两两的站街女,为了不被纠缠,我们尽量回避有她们挡路的位置。转了很短一段路程我们就兴味索然,一起往回走。这时候我谨慎地问科长:“今天来的路上,我看到一家名字跟公司相同的企业。”
  “哦,你看到了它啊!”科长笑了笑,“它和我们有很深的关系。”
  “是吗?”
  “是啊。我们公司开业的时候钱不多,只有九十六万,建立第一条生产线都不够,厂房和地皮都是租的,商标更不用说,也是租的。”
  “还有单位出租商标?”
  “经营不下去嘛!而且这是广东!”科长又一笑。“你看到的那家企业属于另一家大公司,本来生产跟我们一样的产品,后来垮了,它的母公司有自己的主攻行业,就决定把那个小厂关闭,将这个行业里的商标使用权转租给我们。现在,那家大公司也日落西山了,可我们这个靠租赁它的商标起家的小厂却越做越大,欣欣向荣!”
  “租赁期多长?”
  “二十年。”
  “二十年?二十年之后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想那么远。”科长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暗示,也有一种关照的意味。
  我领悟到这是个敏感话题,不再说什么了,并且暗自告诫自己,不要与别人谈论此事。
  从温泉回到公司,情况发生了突变。
  首先是老总约我谈话。
  接到这个通知我有点激动。为什么约见?想谈什么问题?怎么应对?整理了衣着,我让自己尽量精神些,然后坐电梯升到六楼,在秘书引导下,去老总的办公室。
  办公室非常宽大,办公台也非常宽大。老总端坐在那里,在他背后右侧。墙面上,用朴实的木质画框装饰着一幅方形大字,汉隶体,笔意磅礴,估计是某位书法大家的手迹,内容是下面八个字:宠辱不惊,物我两忘。这应该是老总给自己的警示,顺着它们的意思往下想,可以察觉,老总一定常有被惊动与难忘怀之类的心境。
  礼节性的问好之后,按老总的指示,我在他对面的软椅上坐了下来。
  第一次近距离和老总接触,我并不紧张,但很谦逊。我不是个喜欢崇拜什么人的人,但对老总的敬重发自内心,因为我懂得,在现有的社会环境下,一个人如果不凭借特权或者使用罪恶的手段,而是白手起家,想在自由竞争之中取得巨大的商业成就,非常艰难。那时候我觉得,老总做到了。
  我们所讨论的问题这里就不说了,当然非常重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老总起身和我握了一下手。这双手很宽大,但那一瞬间我发现,他的手腕和额头竟然都有一些明显的黑点,以我的经验判断,可能就是老年斑。他的面容非常大气,却比实际的年龄苍老很多,这表明他承受的压力与经历的磨难超出了我的想象。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如果说巨大的财富非常诱人,那么与它同在的巨大的压力却不一定每个人都承受得起;如果说此前对于中国的资本家我并不了解,也不敬佩,那么此时,在这个人身上,我看到了一种精神,一种骑上了民族资本这只猛虎之后只能往前不能后退的精神。此时,在我的心中形成了一个概念,就是“中国的新型民族资本”。中国有过这种历史现象,但社会主义改造之后被以赎买和兼并的方式消灭了。现在它重新回到了生活之中,它将给社会带来怎样的影响?我现在就是其中的一个因子,应该怎么做?
  过了两天,我被任命为企划科见习副科长。
  参加工作以来,担任的职务也不少,但从来没有“见习”一说,更何况是一家公司的副科长?我当时完全不明白公司这种人事制度的根据和作用,所以,看到任命书的时候,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既高兴又糊涂。
  但不管怎么说,我升职了,虽然试用期还没有满;我可以有自己的办公室了,而且处在老总办公室的斜对面。房子也有了,就在小齐姑娘住的那个弄堂里,进去的东边第三家。
  我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远在中山市区的同学,他很开心,约我星期六去他那里,并且说:“我也有好事要告诉你。”
  去中山市区已经轻车熟路,朋友在国际大酒店旁等我,见面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身边紧挨他站着一位陌生的姑娘。
  “这是我的女朋友,”同学说,笑得很灿烂。
  同学的女友具有南方女孩典型的面部特征,第一印象是非常友善。她竭力邀请我马上去她家里,并且说中午就在她家里吃饭。客随主便,我们于是拐向另一条马路,边走边谈。
  从同学的嘴里得知,市里有领导到过中山,是从深圳一路看过来的,目的是想联络从老家出来在这边混得比较好的人成立同乡会,为家乡招商引资牵线搭桥。这种消息令我内心波动不已,但自己的事情还八字没有一撇,我也不好说什么。
  “你认识一个叫阿云的女的吧?”同学突然提问。
  我没印象,于是反问:“她姓什么?”
  “你还认识好几个阿云?”同学笑了起来。
  “不懂。”我说,也笑了。
  “过来这么久了,女朋友也没有找一个?”同学继续笑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跟我的这一位明年就结婚,到时候你来喝酒。”
  我记得同学向我讲过,他一定要找一位广东女孩,在这边扎根,现在他办到了,可他远在内地的老婆孩子怎么办呢?话到了嘴边怕说了会惹祸,我赶紧咽了回去,而是说:“好啊,我一定来!”
  “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同学的女友对我讲。
  “开玩笑可以。”我说。
  “不是开玩笑!我认识的好多女孩子都想嫁一个北方人的!你们北方人长得帅,有本事,工资又高……”同学的女友解释。
  我笑了。我说我没那个福气。
  “他是个死心眼儿,你跟他说了也白说!”同学笑着做了结论,然后又开导我:“既然来了么,就要在这边慢慢适应,我倒要看你能够坚持多久!”
  能够坚持多久?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很多人都有这种感受。
  对于夫妻之间的忠诚,我始终非常看重,但不客气地讲,来广东的时间不长,我却看到了太多的无奈与混乱,看到了太多的破裂甚至欺骗。我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此时此刻,在同学面前,我不能自我标榜,只好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同学笑了,说:“看一步就要滑一步!我最初还不是从看开始的!”
  我说:“我的视力不好,四百度,只能慢慢走,看了也白看!”
  同学说:“算了,跟你讲点正经的!那个小云姑娘真的蛮不错,比我还先来这边,我们是在一次集会的时候认识的。我那次提到了你,她说她认识。”
  “不会吧?”我摇头。
  “高高的个子,长头发,不胖不瘦,又漂亮又有女人味特别是眼神比较媚人!很勾魂的那种。她自己都说认识你,你怎么会想不起来?”
  但我还是不明白。
  “我把你的电话告诉她了,她说了她要去找你的!”
  “你真会帮忙!”我笑了起来。
  “我跟你还谈鬼?你的事情我都负责!”同学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眼神却在坏笑。


  十一

  在中山市区,我通过邮政汇款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部寄了回去。晚上七点,又去邮电局排队往家里挂电话,把消息告诉妻子。
  那时候手机很少,就是广州市区也不是很多人能用,主要问题是设备不行,放出来的号好像还只有六位数。公司里几位老总有,营销部对外联系多,经理助理配了一块黑砖头,别的部门的经理助理和所有科长只配数字式传呼机。来广东之前我跟妻子约定,周六晚上七点以后往家里打电话,因为那个时间段电话费价格减半,便宜。当时每到周末邮局里就会挤满想跟家里打电话的人,每个人在柜台领一个顺序号,轮到了才能打,而且都很自觉。
  周一,下班之前,我见到了同学所说的那个阿云姑娘。
  她实际上是同学自己在中山市区认识的一个江西女孩,要来我们这边应聘。应聘本来在白天最好,可那家公司不知什么理由,偏偏把时间定在傍晚。女孩子不放心,就请我那位同学作陪,同学于是叫她来找我,就这么回事。我一下班就到公司门口等,到天快黑了才见她的面。个头不高,虽然看上去胖,但不显得肥。她的皮肤格外好,用白如凝脂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常说一俊遮百丑,她就是这种类型,因为皮肤方面出众,整体看起来赏心悦目。她知道自己的长处,因此穿的衣物都见短,短褂短裙短袜,网球鞋,扎着马尾辫,风风火火。
  我陪她到了那家位于镇里头的公司大门口,在外面等。许久以后她出来了,在厂门口没有见到我,焦急地四处张望,其实我就在背后。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笑了笑说:“我说你应该在这里等我的嘛!”
  我没有问她应聘的结果,因为如果理想,她会主动告诉我;如果不理想,我问了徒增她的烦恼。我没有吃晚饭,她也没有,我说请她随便吃点什么,她急着要赶回市区,不肯,我不便挽留,就问她这时候是不是还有车,她说没事,可以坐过路TAXI,然后在我的向导下走出了镇子,到公路上拦了车走了。
  次日同学打电话问我情况怎么样,我讲了经过,同学说你这个死心眼儿,怎么不留她?要是半路上出了事怎么办?我说应该不会。
  过了几个月,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居然是那个女孩子打来的,向我道谢之后,说与一位同乡在中山市区开了家物流公司,如果我有时间可以去她那里看看。那时候“物流”还是崭新的概念,不像现在这样普通,可以想见她一定是个很能打拼的女子。我答应了,但一直没有去。此后再没有联系。
  搬家的第二天晚上,我见到了真正让我牵挂的女孩子。
  如果记得我对四月三十日在中山市参加人才招聘会的情况所做的描述,就一定会想起那位我曾经一笔带过的姑娘。她站在公司的招聘摊位旁,我向摊位内的公司人员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她也在旁边倾听和观察。与周围的环境相比,我现在只能用“光彩照人”来形容她当时的形象。
  我的简历就是她递给当时在现场负责招聘工作的高管的。从她可以直接跟那位高管沟通来看,她的职位肯定不低。来报到后,我在公司的报纸上见过她的照片与对她的介绍,这才知道她原来担任着营销部秘书,实际职责等同于公司的公关经理与形象代言人。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一个多月她竟然一次都没有在公司露面,我也就没有机会再次和她相见。
  那天晚上,九点多快十点了吧,我正在一楼大厅里独自看香港明珠台的黄金时段电影,好像是美国的科幻大片《星空历险记》,讲一艘太空战舰在银河系内的各种奇遇。香港的几家主要的电视台,如亚洲,明珠,香港,翡翠,在广东都能随便看,待遇与在内地大不相同。我习惯了之后,只看它们的新闻与黄金时段电影,别的部分兴趣不大。正看着,外面的大铁门被哐哐哐地捶响了,有人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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