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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7.2-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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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莫莉在马长河怀里正情意缠绵时,马长河心事重重地说,莫莉啊,我已经对自己说过了,现在也对你说,下不为例。我不会再演这种角色了。我还是想当特型演员,今后若有这样的戏,我愿意放弃这过眼烟云的声名,追求我心中的艺术理想和精神的王国,只有这才是永恒的……
  随后的几天,全国铺天盖地的媒体相继报道了马长河出演反派角色大获成功的消息,并透露,此电影经修改后即将在全国上映,不久之后,同名电视剧将在中央电视台一套黄金时间播出。


  责任编辑 徐子茼





  一辈子  何玉茹


  何玉茹:女,现任职河北省作家协会创研室。著有长篇小说多部,中短篇小说上百篇。山药粥金黄金黄的,李芒和张和平,对坐在饭桌前,呼噜呼噜地喝。


  桌上一盘全麦面馒头,一盘芹菜炒肉片儿,一盘糖醋拌莲藕,家常,清淡,还顺肠。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三顿饭,天天吃年年吃,李芒和张和平已经这么对坐着吃了三十多年的饭了。因此,没有说话的声音,只听得见吧嗒吧嗒呼噜呼噜
  山药粥盛在两只老旧的瓷碗里,碗上有两朵葵花,一个太阳。葵花是黄的,两边各有两只绿叶子;太阳是红的,上方有扇型的光芒,光芒上写了七个蓝色的草体字:大海航行靠舵手。画面上下,各有一条蓝色的边线,边线粗细不均,在白色的底面上,就像是一只粗劣的笔胡乱涂上去的。碗是张和平的母亲的遗物,张和平的母亲去世后,张和平从一大堆遗物中只挑了这两只瓷碗。李芒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他母亲的奖品。李芒知道他母亲原是纺织厂的工人,她却不明白,奖品为什么会是两只瓷碗,倒不如两只瓷缸了。还有那图案,既没有大海也不见航船,大海航行靠舵手从哪里说起呢?当时张和平对李芒的发问是很不高兴,他说,奖品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个荣誉!一说荣誉李芒就不吱声了,张和平是看重荣誉的,她李芒的荣誉他也一样看重,她每年的先进工作者的奖状,总是由张和平亲手挂在墙上,尽管他自个儿从没得到过什么荣誉。前些年的日子苦,吃的用的不讲究,张和平要用这碗,她也就依了他。后来日子好些了,市场上好看的碗也多起来了,李芒总想着换套新的,可一天推一天的,竟是一直推到了如今,推到了她和张和平退休的日子了!
  张和平喝粥的动静儿很大,呼噜呼噜把那边电视的声音都盖过了。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说的什么李芒一直也没去听,但意识到喝粥的声儿,她倒想听一听新闻了。她说,就不能小点声儿吗?
  张和平抬头看了李芒一眼,继续喝,呼噜呼噜
  李芒说,又没人跟你抢。
  呼噜呼噜
  李芒说,你听听,你自个儿听听。
  呼噜呼噜
  张和平的声儿反而更大了。
  李芒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他是个很容易不高兴的人。
  李芒只好暗自笑笑。
  依李芒的性子,凡事都是要占个上风儿的,从前她是忙在学校里,占上风儿的事也在学校,家里上风儿不上风儿的,她就不那么在意了。可现在,她是退了休的人了,学校上风儿下风儿的事都跟她没一点关系了,有关系的就只这一个和张和平组成的家了。她想,日子还长呢,要是他总这么不高兴,她就总得这么暗自笑笑吗?这么想着,刚才的暗笑,不由得就变成了一股躁性儿,这躁性儿如同个毛手毛脚的小孩子,李芒猛不防就将粥碗咚地一放,将筷子啪地一摔,一件原本可以无事的事情,竟一下子变得惊心动魄起来了。

  凭李芒一个中学教师的修养,她自是不会和张和平吵架的,她只是将碗和筷子放重了些,只是不肯再喝一口粥,不肯再吃一口菜。即便这样,张和平还是吃惊不小,他一再地追问李芒为什么,他说要是只为他喝粥的声儿大就是她的不对了,多少年他都是这么喝的,也没见她说过什么,怎么今儿听着就过不去了?别看张和平平时没几句话,较起理儿来可一句都不少说。李芒听着,竟是理屈词穷,干张嘴,说不出一句应答的话来。她想,是啊,平时也没说过什么,怎么今儿就过不去了?可是,平时她是没注意过啊。可是,没注意过她怎么说得出口,一顿饭没注意,两顿饭没注意,难道几十年都没注意过吗?
  李芒没想到,她退休后和张和平的第一次交锋,竟是以自个儿的失败而告终。
  这天晚上,李芒躺在书房的沙发上,感到有一种东西从黑暗里走进了她的体内,这东西令她陌生,也让她有些儿害怕,要是让她给这东西起个名儿,她会叫它“孤独”。她明白孤独并不单单来自这次的失败,来自别的什么她一时也想不清楚,就像是,小时候玩儿捉迷藏,所有藏起来的人都被找到了,大家闹闹嚷嚷地相聚在一起,唯有藏在一个黑洞洞的角落里的她,没人发现,也没人喊她一声儿,像是彻底地被大家遗忘了。她这个人,原本属于积极乐观的一种,消极的东西是很少来搅扰她的,慌怕之中,她果断地将手伸向了日光灯的开关。日光灯亮了,不大的书房忽然地亮如白昼,她看到,书桌上有她和她的儿子,儿子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俏皮地笑着,身后是儿子和儿媳的新家;书橱里有一个胖瓷娃娃,红脸蛋儿,大眼睛,一副永无忧虑的模样儿。她睁大眼睛,努力地看着它们,竟是一种从此岸望彼岸的感觉。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的眼前变得模糊起来,此岸和彼岸的界限也不再分明,终于,眼睛不知不觉地合起来了。
  第二天早晨,阳光如同一位体面的绅士,干干净净的就进书房来了。
  外面的客厅里,已经有了响动儿,呼噜呼噜那是张和平在喝牛奶,喝牛奶也是一样,呼噜呼噜
  阳光照在沙发的扶手上,李芒将一双脚丫子跷上去,顿时,脚丫子也变得干干净净的了。她看着脚丫子,想起昨晚的点点滴滴,心想,多么不同啊,又一天开始了。
  李芒穿好衣服,叠好被子,然后到卫生间刷牙、洗脸、梳头发。待坐在饭桌前,李芒已经想好今天要做的事情了。
  张和平早不在饭桌前了,李芒知道,他是看打麻将去了,小区的院儿里,到处都支了麻将摊子,每天,他像小学生上课一样准时。他比她早退两个月,两个月来他一直在看人家打麻将。他不是不想打,是害怕输钱,平时俭省惯了,每月又是有数的进项,自个儿的钱,无缘无故就跑进别人的腰包儿去了,他受不了。他曾对她说,甭多输,就十块钱,要是买成山药,够煮多少顿山药粥啊。李芒总觉得,张和平说这话时有炫耀之嫌,或许,俭省在他看来也是一种荣誉吧。因此李芒一点不担心张和平有一天真的去打麻将。

  吃完早饭,李芒从抽屉里拿些钱,也出门去了。她从一个一个的麻将摊子跟前走过去,发现张和平站在一张麻将桌前,弯了腰,探了头,嘴巴微微地张开,活像一只上了年岁的呆鹅。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那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张和平再也不复返了。当然,她也一样,眼角和嘴角的纹路一天天地在增多,脸上的光泽却一天天地在减少,但她决不弯了腰探了头去看打麻将,她喜欢到处地走一走,出门前化一化妆,衣服拣浅艳的穿,走路挺胸收腹,节奏尽力地轻快。她就这么轻轻快快地走了过去,和麻将桌前的人们作着对比似的,尽管并没什么人注意她。
  走出小区,李芒上了一辆通往盛福祥的公交车。盛福祥,是一家大超市的名字。
  一路上,座位都满满的,李芒站在坐着的乘客身边,感觉十分不错,因为没有一个人给她让座,证明她还不那么老。甚至有两回空出了座位,她也装作没看见似的,任凭年轻人占了去。窗外是灿烂的阳光,阳光下有车辆、人群、绿地,还有一座座看不见顶的高层建筑。最近的一辆出租车上,一对青年男女正亲密地依偎在一起,那男的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也不知在说什么。李芒想,无非是女孩爱听的话吧。她想起她和张和平,当年恍惚也有过这时刻,这时刻张和平就是一整个世界。她不由有些自嘲地笑了,张和平,一整个世界,哪儿跟哪儿啊。
  盛福祥在市中心一条最繁华的街道上。这街道每天都像是沉浸在节日里,大大小小的广告牌,形形色色的霓虹灯,满天飘荡的气球、条幅,还有混杂的音响,川流不息的车辆、人群,花花绿绿的演出队伍……现在,盛福祥门前就有一支演出队伍,一式的粉红衣裤,一式的红脸蛋、黑眼圈,不相上下的中老年龄,只是头发有黑有白,脸上的皱折有深有浅。她们正在跳一曲《友谊地久天长》,手里各自拿了把粉红的扇子,时而打开,时而合上,打开、合上时,发出噗噗的声响。李芒站在人群里,看着看着就不由地笑了,外国的曲子,中国的跳法,多么有趣啊。想到自个儿昨晚的孤独,竟又是一种从此岸望彼岸的心境了,只不过此岸和彼岸倒了个个儿,从此岸望着的,倒是愈来愈渺远的孤独了。
  伴了《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李芒近乎喜气洋洋地走进了超市。
  这超市李芒只来过一次,因为离家太远了,自个儿居住的小区附近,就有大大小小五六家超市呢。那次还是这超市开业的头一天,几乎全市的人都挤到这里来了,她和张和平,手拉了手,被人群一会儿涌到这里,一会儿涌到那里,最后走出超市时,除了鞋子上被踩满的黑脚印儿,手里只提了一盒草莓酸奶。而草莓酸奶,自个儿小区的超市里就有呢。不过,李芒还是在这超市里发现了别处没有的东西,那就是瓷碗,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瓷碗,一整个货架子上都排满了,货架子长的啊,几乎赶得上一个教室的长度,那气势,叫人心里扑通扑通都跳起来了。可是,身子被人群裹胁着,手又被张和平紧紧地拉了,李芒只能远远地望。她说,张和平你看,你看啊。张和平说,看什么?她用眼睛示意给张和平,张和平看啊看,总算看到了,却又扫兴地说,不就是碗嘛,有什么看头儿?随了人流的涌动,瓷碗很快地看不到了,李芒没再吱声,但她心想,一定要再来一次,再来一次。那以后,她也不是没下过决心,但学校里是太忙了,学校的事和瓷碗比起来,瓷碗总还属于小事。可是今天不同了,今天,瓷碗这件小事,似已变得空前地重要!李芒自个儿也说不清那重要的理由,只觉得,瓷碗的事不解决,今天的饭她怕是都无心去吃了。
  虽说只来过一次,李芒还是很快找到了瓷碗的货架,这一回她才算看清了,瓷碗的后面,还有一货架的瓷盘,瓷盘的后面,还有一货架的茶具,真是富丽堂皇,光彩夺目啊,李芒看着看着,眼睛不由地都潮湿了。
  这时,一个穿红上衣的女孩笑吟吟地走过来,问李芒买什么?李芒说瓷碗,女孩便为她一一介绍起来,这一种怎样那一种怎样,什么叫釉中彩,什么又叫釉下彩、釉上彩,她还指了一只色彩艳丽的碗说,这就是釉中彩,你摸摸,有多平滑,你再敲敲,声儿有多正。李芒果然就摸了摸敲了敲,却也摸不出什么敲不出什么,只觉得这花色是太漂亮了,在这一货架的碗中,它就像一个要出嫁的新娘,把天下最耀眼的颜色都占去了。其实它上面不过是一簇一簇五颜六色的小碎花,可这些不起眼的小碎花,到了碗上不知为什么就变得亮眼、尊贵起来了。李芒立时决定买下,她选出四只让女孩去包装,自个儿则继续恋恋地去看其它的碗。她发现,今天的碗里,再也没有“大海航行靠舵手”那样的大口碗了,她若是将它拿给女孩看,女孩一定会笑弯了腰的。可是,她和张和平却还使用着它,一张脸埋在那碗里,呼噜呼噜她和张和平啊,唉!
  女孩将那“新娘”包装好,又为李芒介绍了一种,这碗里外是一式的豆青色,颜色沉实又闪闪发亮,碗型朴拙又给人细腻别致之感,若说刚才选中的是“新娘”,那这碗就可称得上“新郎”了。有了新娘,新郎自然也该有的,李芒又一次选了四只,交给了女孩。女孩脸上的笑更多了,拿了碗又一次包装去了。李芒仍接了看,一只一只的,每一只都视宝贝似的爱不释手。其中一只,就见是一色的乳白,上上下下没有一丝的装饰色,干净得就如同早晨那书房里的阳光。摸一摸,碗壁比“新郎”“新娘”薄了许多,敲一敲,声儿似也脆了许多,拿远了看,碗上的光亮一闪一闪的,简直如一只无瑕的白玉一般呢。李芒惊喜着,拿在手里是再也放不下了。她想,用上这样的碗吃饭,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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