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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6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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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野奇蹟
   天才被发掘出来后,还要靠名师指点,才能有所成就。林海峰先生如果没有吴清源先生这么一位恩师,恐怕很难迅速的达到尖端。盖智慧是先天的,而知识是累积的。现代大国手吴清源先生如果跟唐王朝大国手王积薪先生来一个名人赛,王积薪先生恐怕也得连裤子都要输掉,因他阁下那两下子,早被吴清源先生吸收,再加上吴清源先生自己的特殊发现,显然他多了好几套,古人自不会是今人的对手也。
   中国人一旦在某一方面有点成就,总要弄出些鬼话连篇,以表示他真是狗肏的,帝王如此,作家艺术家也如此。帝王鬼话,柏杨先生已有《鬼话连篇》一书,专门研究,不再说啦。至于作家,宋王朝大词人姜夔先生(其实他的灵性很少,故胡适先生曾尊称他为「词匠」,但我仍称他为「词人」,而且冠以「大」字,以表宽宏大量),他曾谱了一首平韵的〈满江红〉,这不过是一件比芝麻还小的事,犹如柏杨先生写了一篇杂文,有啥值得大惊小怪的哉。但也可能因为太不值得大惊小怪的缘故,就弄起玄虚,说他有一天坐船回家,正好是顶头风,真要急死人,乃祷告曰:「玉皇大帝听禀,你要是变成顺风,俺就谱成一首平韵的〈满江红〉。」玉皇大帝在灵霄宝殿一听,尊口一吹,风就倒转过头刮了起来──你说狗屁不狗屁吧。司马相如先生似乎也露过这么一手,他阁下穷得要命,想向老帝崽刘彻先生献一首赋,拍拍马尾,弄他几文,不知道写什么才好,当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黄衣翁」──穿黄衣服的老头,对他曰:「你为啥不定名为〈大人赋〉乎?」司马相如先生霍然惊醒,就写了一篇〈大人赋〉往上献,这篇赋好不好是一个问题,但这鬼话却是老板爱听的,就赏给他四匹达克隆(古书上曰「赐锦四匹」)。
   棋坛上这类鬼话更多如牛毛,王积薪先生所以成为一代棋王,非关人力,也是乃天授也。话说八世纪五○年代唐玄宗李隆基先生,被安禄山先生赶得向四川飞跑,王积薪先生是一个翰林,兵马乱世,文人总是不值钱的,所以晚上往往没有地方睡──可以睡的地方都被大官占啦(古书上曰:「蜀道隘狭,每行旅止息,道中之邮亭人舍,多为尊官有力者所先。」),他只好向山窝里发展。有一天住在一个老太婆茅草房里,老太婆穷得要命,没有多的房间,他只好睡到屋檐底下,到了半夜,忽听老太婆唤媳妇曰:「月明良宵,无以适兴,咱们娘俩下盘围棋如何?」媳妇曰:「好呀。」王积薪先生吓了一跳,这么穷兮兮的人家还下围棋,而且没有灯火,老太婆住东间,媳妇住西间,又怎么个下法哉?当时就屏声静气,洗耳恭听。
   只听媳妇曰:「东五南九置子矣。」老太婆应曰:「东五南十二置子矣。」媳妇曰:「西八南十置子矣。」老太婆又应曰:「西九南十置子矣。」用现代话讲,媳妇置的是「5十」、「12十」,老太婆置的是「5八」、「9十」,每下一子,都要想上半天,一直下到四更将尽,才下了三十五子(柏杨先生下围棋,五分钟能下一百子,真奇才也),王积薪先生一一默记在心,下到第二十六子时,老太婆曰:「你输啦,输了九个半子。」媳妇推算又推算,甘心认输。
   呜呼,这才是真正的高手,下「盲棋」本来已不容易,只下了三十六子就判定了输赢,而且还判定了输子的数目,不到出神入化的程度,绝办不到的也。王积薪先生第二天一早就穿戴齐整,一反昨天瞧不起穷人的嘴脸,见了老太婆,长长一揖,问曰:「才下了三十六子,你怎么就知道九子半的结局乎哉?」老太婆曰:「你可以摆出来试试。」王先生当下掏出棋盘,竭尽所能,拚命挣扎,连九个半子都够不上,不禁五体投地,非要学两手不行,老太婆叫他把自鸣得意的几着摆出来,每盘只摆了十几个子,老太婆就知道发展是啥,对媳妇曰:「这个官儿尚是可造之才,你可教他常用的几势。」
   在该媳妇的指点下,王积薪先生努力恶补,攻守杀夺,救应防拒,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大喜若狂。要老太婆再教他更高深一点,老太婆笑曰:「这已经无敌于天下矣,学那么多干啥?」王积薪先生拜谢告辞,走了数十步,回头一看,魂飞天外,原来啥都没啦,茅屋固然没啦,老太婆、媳妇也没啦,是神仙下凡的欤?抑鬼朋友变化的欤?书上没有交代。交代的是,王积薪先生从此成为唐王朝的大国手,谁都下不过他。但他对那只下三十六子即判定输九子半的棋,仍不服气,就专心研究,希望能输九子就行,结果仍不能少过九子半,这盘棋在棋坛上很有名气,曰「邓艾开蜀势」,寥寥三十六子布在棋盘上,看得懂的人不多,不要说下之矣。
   
   
   尊官舒服术
   王积薪先生的棋经过鬼神这么一指点,当然谁都不放到眼里,但他每次跟老帝崽李隆基先生对弈,却一定要输。王君《玉续纂》上有三种「佯不会」;佯不会者,实际上虽会,却假装不会者也,一曰「假耳聋」,明明听得见,却假装听不见,这要上等工夫才行,否则有些话听不见,有些话却听见啦,就露了马脚。二曰「初到官问旧来事体」,不是真木宰羊,而是假装木宰羊,用之以避后患。三曰:「对尊官饶棋」──对尊官饶棋已是大学问,何况对皇帝饶棋乎?
   佯不会者不是假装根本不会,你明明会下棋,却硬说你不会下棋,尊官恐怕跟你没个完。而是会当然会,只不下得没有尊官好,没有尊官妙,非不为也,是不能也,非不想赢尊官也,是棋差一着,想赢而赢不了也,必须如此,尊官才舒服舒服。五年前不是闹过一桩一个任期届满的市长先生,在北投豪赌被抓,因而连新官也坏了乎?据说他阁下能当上那么多年市长,就完全靠「佯不会」的工夫。某一个尊官焉,实权在握,有十足的力量把他弄到宝座上,该尊官嗜赌如命,市长先生每来台北,就准备巨额资本,陪他打牌。论起牌术,尊官就差劲啦,顶多麻将小学堂一年级,而市长先生简直可以当麻将博士。可是每次大战,该尊官一定大赢特赢。写到这里,柏杨先生插一句嘴,做官之道函授学堂一定得添这门功课,或在「红包学」列上一章。盖藉着输钱而送红包,诚天衣无缝,就是请美国联邦调查局用雷达科学仪器,恐怕都侦察不出来,你总不能不教俺猛输吧。柏杨先生和市长先生是老朋友矣,有一天站在他屁股后看「歪脖壶」,他做的是清一色,上家打了一张七条,正是他要胡的,我沉不住气,啊呀了一声,他就在椅子下面踹了我一脚,我是何等人才,知道定有学问在焉,就不再作声,只见坐在他下手的尊官笑嘻嘻的推牌在地,胡啦,胡了个屁胡。我心中大惑,鸟兽散之后,出得门来,正要发问,他却把我拉到墙角吼曰:「老哥,你以后看歪脖壶只管看歪脖壶,少开簧腔好不好?今天几乎坏了我的大事,你以为我瞎了眼,要你指点乎?」我张口争辩,他叹曰:「罢罢罢,算我倒楣,交上了你这种没脑筋朋友,以后这种场合,你最好不要参加。」我惶恐询之,他又叹曰:「蠢材,蠢材,你连这都不懂,还想谋一官半职哩,回家吃你的咸菜稀饭吧。」
   输钱不算本领,为了怕尊官起疑心,在必要时,该市长先生还弄点滑润油抹抹,我几次都见他在输光了现款,开支票付赌账的时候,忽焉摇头,忽焉点头,然后严肃而言曰:「输钱教我心痛,可是输得心服,也输得值得,从你老人家学了一手。」并举例曰:「那一张八筒,要是我,我就不那么打,我宁可听边张,也不听对倒。」结果尊官赢了钱又赢了荣誉,晕晕忽忽,飘飘荡荡,他不支持他当市长,王八蛋支持他当市长乎?
   对「尊官」尚且如此,对皇帝更可想而知,王积薪先生再大的胆都不敢赢李隆基先生,除非他不想当他的翰林。五世纪六○年代南宋王朝第七任皇帝刘彧先生,也是一个嗜棋如命的家伙,他的棋力大概跟柏杨先生的棋力差不多,只不过会鬼打墙而已,不同的是,他是皇帝,所以大家就一致公推他为三品。
   
   
   恰到好处
   中国古时候的围棋是以棋力分「品」的,像当官一样,棋力高的当「大官」,棋力低的当「小官」。而政治上的大官,虽然只会鬼打墙,照样也当棋坛上的「大官」。南宋王朝建安王刘休仁先生是当时棋坛上的首领,谓之「大中正」(围棋委员会主任委员),王堪先生是副首领,谓之「小中正」(围棋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按照当时政治上的「九品中正」制度,把棋士们分为九品,曰;「上上品」、「上中品」、「上下品」、「中上品」、「中中品」、「中下品」、「下上品」、「下中品」、「下下品」。够得上「品」资格的,凡二百七十八人。后来「九品中正」没落,同时这种分法也太麻烦,随着政治制度改变,遂改为一品、二品……一直到九品。像王抗先生是一品,褚思庄先生和夏赤松先生是二品,羊保玄先生是三品,江学居先生是五品。
   ──这种一二三四五,数目越少,地位越高的顺序,传到了日本,被头下脚上的颠而倒之,「品」成了「段」,九品成了一段,一品成了九段,真是天下大乱。这种「九段最高」、「一段最低」的分法,对中国人来讲,最初真有点不习惯,依中国人的脑筋,第三名当然要升到第二名,第二名当然要升到第一名,天下哪有第一升第二的乎?不过孩子们在学堂读书,却是一年级升二年级,二年级升三年级的,当然,这只是习惯问题,把耳朵听顺啦,也就不别扭啦。不过「段」似乎没有「品」简单明了,现在中国却反过来跟着日本走,教人无可奈何。我希望后生小子将来一定要争口气,把国家弄强,届时使围棋恢复正统,去他娘的「段」吧。中国还是用中国的「品」,非小家子气也,而是名正言顺也。
   王抗先生既是一品,而刘彧先生勉强不过三品,但他却硬找王抗先生下,王抗先生奉命之余,只好每次都「佯不会」,输得恰到好处,刘彧先生洋洋得意之余,还发问哩,问王抗先生为啥挡不住他的攻势,王抗先生一脸忠贞学曰:「陛下飞棋,臣不能断。」有一次问得急啦,王抗先生曰:「俺的棋人臣第一,你的棋人君第一。」那就是说,我的棋在小民中第一,你阁下的棋在皇帝中第一。而当时正逢南北朝时代,只有南北两个皇帝,是好是坏,凭良心猜吧(幸亏刘彧先生猜不出,他如果发现王抗先生吃他的豆腐,恐怕御脸一翻,「你的棋监狱第一」了矣)。
   「饶」者,「让」也。但遇到大度量的尊官,有时候不让也行。古书上说,南宋王朝第一任皇帝刘裕先生,有一天跟黄门侍郎羊保玄先生下棋,告曰:「咱俩下棋,谁都不准佯不会,你如果赢啦,我派你当宣城太守。」羊保玄先生大喜之余,就恰当的赢了一子,当上宣城太守。不过有这种奇遇的人不多。
   每一个国家,都有关于灵魂的学问,前天报上不是报导英国的「灵媒」之学乎?灵媒者,中国谓之「圆光」,华洋用的方法虽有不同,其目的则是一也,那就是把死去亲友的灵魂,用法术召来,跟目前未翘辫子的活人见见面,以慰相思。不过在这方面,中国的花样要比洋大人来得多,也更玄妙。好比扶乩,洋大人恐怕连听说过都没有。「乩」,有些人说它音「机」,字典上支不支持这种发音,我不知道,但我却是念成「卵」的。扶乩之道,柏杨先生家乡最为盛行,在一个神秘的小屋之内,香烟缭绕,桌上放着一个沙盘(跟军营中用的沙盘一样,只不过完全装的细沙,好像把大戈壁搬到桌子上),两个小子分别站在沙盘两旁,各用一手架起丁字尺。坛主把黄裱纸焚烧如仪,要请关羽先生,关羽先生就驾到;要请董小宛女士,董小宛女士就驾到,大概除了玉皇大帝和耶稣先生,谁都可以请之(柏杨先生千秋万岁之后,你只要一请,我也驾到),然后丁字尺就在沙盘上猛烈搅动,尺端触着盘底,呼呼作声。这时候大家就知道神仙要来啦,连忙鞠躬(也有磕头的),然后丁字尺在沙盘上写字,如果书曰:「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大家就知道岳飞先生至矣,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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