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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6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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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的观感,以及柏杨独特的爱情观点。柏杨的谈话,一如杂文和历史着述,警语百出,风趣生动之余,亦不乏沉痛之音。
   
     岑逸飞:柏杨先生,我曾整理过一些有关你的生平资料,现在先向你查证一下。你是在一九二○年生于开封,幼年丧母,那么你的父亲和兄弟呢?
   
     柏杨:我是河南省辉县人,生于开封,我大概一岁的时候,母亲去世,没有印象。父亲是在一九三九年死于开封。我有两个弟弟,都是继母所生,一个弟弟已经去世;另外一个,不晓得他在哪里。
   
     岑逸飞:你先在开封高级中学读书,后来加入国民党,做过三民主义青年团干部。抗战胜利后,考进四川东北大学,对吗?你是哪一年大学毕业的?
   
     柏杨:一九四六年大学毕业,那个时候我二十七岁。当时抗战已经胜利,我去渖阳,在私立辽东学院做副教授。
   
     岑逸飞:那个时候,很多年轻人都加入共产党,我相信共产主义的吸引力很大,但你早已经对共产党看透了?
   
     柏杨:这只是机会问题,一个人会受环境影响。抗战爆发的时候,我十八岁,高中二年级,选择的能力很低。大家都说,共产党好,国民党不好。国民党也警觉到这个问题,在各地设立军事委员会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免得青年到陕北去。我们并不知道到底谁好,我是身不由主,不知不觉加入国民党的。现在回想起来,我认为我没有选择到陕北去是对了。可是当时我以为我选择错了,还深恨自己一时糊涂。
   
     岑逸飞:那个时候共产党的宣传很厉害?
   
     柏杨:非常厉害,但没有机缘让我到陕北去。那时候去陕北也不容易,我在河南当兵的时候本来可以透过同学去的,可是那个领导人(高我一班的学长),后来不晓得什么原因改变了主意。
   
     岑逸飞:那时,你们已觉得国民党不好?
   
     柏杨:也没有觉得国民党不好,我只有十八岁,分辨能力还不够,尤其在河南省那地方,比较闭塞。
   
     岑逸飞:你是在一九四九年到台湾,一九五○年开始用「郭衣洞」本名写文章,当过中国青年反共救国团副组长、中国青年写作协会总干事、省立成功大学副教授、台湾艺术专科学校教授,后来在台北《自立晚报》做副总编辑,对吗?一九六○年你开始用「柏杨」的笔名在《自立晚报》和《公论报》写文章,我听说你这个笔名的来历跟台湾的横贯公路通车有关?
   
     柏杨:你对我这么清楚,使我吓一跳;你的准备工作如此认真,更使我钦佩!你说得对,那个时候我去参观台湾横贯公路,只有一个地方名为「古柏杨」的隧道,还没有通车,我们就步行走过那条隧道,当时我觉得「古柏杨」这个名字很好。
   
     岑逸飞:你是在一九六八年三月七日开始坐牢,本应在一九七六年三月六日释放,后来再软禁一年零二十六天。说到坐牢,我曾经有一个坐过政治牢的朋友跟我说,坐牢好像去过一次地狱,所以他不愿意谈坐牢的情形,认为外间的人永不会明白。你有没有这个感觉?
   
     柏杨:我想每个人的性格不同、看法不同。我的反应是:我要大声讲出来。讲的目的,不是让朋友分担我的痛苦,而是让人家知道世间有这种事,然后这种事才能够避免。大家都不说话,就会以为坐牢也没有什么。其实没有什么不可以讲的,犹太人集中营的事大家如果不提,那怎么可以改进?
   
     岑逸飞:然则坐牢算不算是一种锻炼?
   
     柏杨:应该是一种锻炼,牢房就好像炼炉一样,如果你是真黄金的话,会炼得更亮更红更好;如果你是假黄金的话,一炼就变成废铁。有很多人,在外面慷慨激昂,可是一关进去,往往万念俱灰,甚至自杀,甚至出卖朋友同志。
   
     岑逸飞:我这个说法也许刻薄一点。从另一个角度看,坐牢是不是一件好事,可以增加人生的体验?
   
     柏杨:这种说法有真实性,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坐牢机会,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适应,不适应的话就产生负面的影响。不过每个坐牢的家庭,都会发现孩子们的成长很快,可以一夜之间就成长。我记得我第一次被传讯的时候,我的八岁女儿,她就觉得不对劲,她问妈妈:「爸爸往哪里去?」她妈妈很焦急,叫她不要问,她就说:「妈妈,告诉我:我不哭!我不哭!」
   
     岑逸飞:他们把你抓去,据说因为你翻译美国金氏社「大力水手」漫画而惹祸。那是怎么一回事?
   
     柏杨:那组漫画是说,大力水手父子在岛上竞选总统,发表演说,其中有一句我翻译为「全国军民同胞们」,这是个导火线,特务说:「全世界只有我们总统用『全国军民同胞』,而且漫画是在元月三号发表,刚刚在总统发表文告之后,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些漫画是金氏社供应全世界各国的,每个礼拜供应一次,下个礼拜供应什么,没有人知道,而且我也没有本事拜托美国金氏社在什么时候供应什么,没有能力作这个安排,但他们指责我在打击领导中心。
   
     岑逸飞:可能他们想抓你已经很久,只是找不到一个藉口,现在机会来了。
   
     柏杨:是的,所以我说国民党并不像他们自己说的那么善良,他们笑脸的时候你也要当心。他们最喜欢斗文化人,人类最弱的一环就是我们。
   
     岑逸飞:他们抓你以后怎样用刑?
   
     柏杨:我右膝盖的骨头被他们打断(柏杨卷起右裤管,指出膝头的骨折处),到现在还没办法复原。他们有种种花样给你痛苦,主要是要侮辱你,要打破你的自尊心。到最后,你会发现,你完全置于他们的控制之下。后来我终于受不了,我说你们不要把我打成残废,你们把我打成残废之后,我出去后只有饿死。
   
     岑逸飞:那么你就跟他们合作,他们要你讲什么就讲什么?
   
     柏杨:你完全错了,你不能讲这种话,这种话一讲出来以后痛苦更大。他们是要你:做什么事说什么事。这个时候最为痛苦,你要揣摩特务在想什么。好像,我不知道加入什么团体,才能使他们满意;开始时我说我加入共产党,特务就破口大骂:「你配?」后来我招出「民主同盟」这个组织,事实上我根本不了解这个组织,但他们接纳,说:「你看,早讲就好啦,不用受苦。」
   
     岑逸飞:你坐牢的时候,每天的生活怎么样?有没有体力劳动?
   
     柏杨:国民党对政治犯只在审讯时用酷刑,发监执行后就比较客气。体力劳动是没有的,而且你想种菜、想煮饭,还不容易,要申请。每天很清闲,可以看他们允许看的书,可以写东西。从早到晚,除了吃饭之外,就是坐牢,你的天地就是你的铺位。有些人整天坐着,等着吃饭。
   
     岑逸飞:我听说你的眼睛不大好,是因为坐牢的时候晚上看书、写稿,但灯光不够,损坏了眼睛。
   
     柏杨:牢房的特征,灯挂得很高,跳起来也摸不到,而且只有一盏灯。
   
     岑逸飞:其实白天也可以看书,晚上休息一下,谈谈天不是更好吗?
   
     柏杨:当然可以。只不过同房的人,水平不一样,往往没有什么可以谈的。政治犯的成分很复杂,不是每个政治犯都是知识份子。而知识份子中有台独的、有老右的、有老左的;我是属于老左的,但我跟老左的人又谈不来,纵然可以谈得来的话,每天见面,三个月什么也谈完,到最后就每天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岑逸飞:假如坐牢的时候不让你看书,那怎么办?
   
     柏杨:不让我看书,我想我会疯。
   
     岑逸飞:你出牢以后,所写的文章,好像没有以前尖锐,是不是对人生的看法有了改变?
   
     柏杨:我有一个不伦不类的比喻,或许可以说明我的转变,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而监狱就是我的菩提树。坐牢的时候,我想到很多问题,自己有一种醒悟,这不是说我过去走的路不对,我只是觉得,我应该突破。我过去写杂文,所有杂文作家都喜欢打抱不平,所以读者的反应十分热烈。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当前的问题,不是杂文可以铲除。这好比一个人身上有病毒的话,某个地方长了一个赘疣,杂文作家把它剪掉,但剪掉以后,对其本质毫无影响,其他的赘疣还是要长出来的。杂文作家发表文章,剪掉赘疣,是绝对应该的,可是只要病毒仍在,也就是专制、封建,仍然存在,大问题就始终不能解决。
   
     岑逸飞:你不是说杂文作家在帮倒忙?
   
     柏杨:当然绝对不是帮倒忙,应该有人继续杂文创作,事实上我现在仍在写杂文,不过我觉得应该有更高层次的内涵,不但要剪掉赘疣,还要深入治疗,使身体永远健康。
   
     岑逸飞:现在许多人,已把「柏杨」这个名字,与「酱缸文化」连起来。我知道「酱缸文化」,是象征死水一潭,陈腐污腐之极,而其来源与君主专制政治的关系密切。但是否可以从思想的流派来看这个问题。也就是说,酱缸文化,是否与儒家、法家或道家扯上关系?
   
     柏杨:儒家在中国人的生活里面,占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儒家的很多想法,假如与政治结合,就会产生如西方中古时代宗教与政治结合的情况一样。可是西方进入黑暗世纪之后,有马丁·路德的出现,自我反省,终于解放出来。中国自汉王朝以后,许多儒家政策,渐渐步入黑暗时代,再也跳不出来,直到现在。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和马克思先生的共产主义,本来想改变这种现象,但酱缸文化的腐蚀力很强,三民主义到国民党手里变了质,共产主义到共产党手里也变了质,永远有一种专制政治贯串其中。这些问题,我认为儒家应该负大部份责任。我的意思不是说,儒家一开始就不好,正如基督教一开始也很好,而是步入黑暗时代才不好。
   
     岑逸飞:那法家又怎样?
   
     柏杨:法家是一套更专制、更教条的思想,我们不能采用现代的观念来看法家,中国的法家是愚民性的法家,不过比较起来,法家还是有条理可取,儒家是说不准,法家是说得准。
   
     岑逸飞:明末研究《资治通监》的王船山,在他的《读通监论》中曾经指出,法家赏罚分明,问题不大;但法家和道家配合,遗害甚大,使皇帝的统治手法更趋高明。中国文化看来甚为复杂,不只是儒家的问题吧?
   
     柏杨:事实上支配我们人民内心的思想,也包括法家和道家,以及佛教。儒家思想生根在官场,在那里发挥作用。
   
     岑逸飞:说到「酱缸文化」,我留意到,读中国书愈多的人,似乎酱气愈大。这究竟是否中国读书人的问题?
   
     柏杨:不敢马上这样肯定,但好像应该是这个样子。
   
     岑逸飞:你有一篇演讲提到,文学先天具有道德性,可是在中国文人里,多的是文人无行,总是向强权屈服。而传统有句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为什么中国大部份文人会如此呢?
   
     柏杨: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一个作家被诬陷的话,全国作家都会声援支持这个被诬陷的作家;只有我们中国,所有作家都在打落水狗,好可怕、好可耻。所以,毛泽东看不起文化人,文化人确确实实,有很多地方是应该被看不起的。这大概是儒家学派「明哲保身」哲学的实践!
   
     岑逸飞:刚才谈到读中国书的问题,我记得鲁迅曾写过「青年必读书」的文章,认为年轻人最好不读中国书,你觉得这个看法怎样?
   
     柏杨:我赞成,非常赞成,但我认为最好不要读儒家学派的书。我们这个文化里面,儒家是酱缸的最大泉源。随便讲个例子,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讲起来慷慨激昂,可是用现代的观念,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谁有权力断定哪一个是乱臣?哪一个是贼子?标准是什么?「人人得而诛之」,「人人」是谁?这一点很重要。像这一类的告诫,不断在儒书上出现,影响我们的思想。
   
     岑逸飞:鲁迅自己也读了很多中国书。他的解释是,他好像吸烟上瘾,戒不掉,但他知道中国书的害处,所以劝告年轻人不要读。
   
     柏杨:经过这次经历后,我觉得读中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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